李姐

  前几年在上海找房子住，花了一整天时间，找到一处价格才600的合租房，我大大舒了一口气。这房子地处徐家汇黄金地段。周围的房子动不动卖上200万的天价。房东是上海人，父母是知青，返沪后没有自己的房子。她努力奋斗，买了紧巴巴的一室户，最终让给了弟弟成家住。而她，就包下了这2室户老破房子，自住一间，出租一间。我第一次看到那栋楼时，呆住了，旁边的高楼不说崭新，起码整洁，而这楼，明显鹤立鸡群，黑压压一片，青苔都长上了楼，不知道房龄多久了，搞不好解放前建的。楼梯底下有一滩污泥，湿湿的，脏脏的，以后每天出门上班都要跳过这摊污水。有的时候，还会拌上一团黑头发，每每看到，一阵心绞痛袭来。
  房东姓李，我们都喊她李姐，年龄在35岁上下。说不清是不是离异，因为每周末，她老公孩子会上门。而工作日，有时候是比她年龄小的男人找她，有时候又有比她年龄大的老男人来坐坐。李姐是一名婚纱影楼的跟妆师，能说会道，化妆技术更是一流。带了不少徒弟。有一次，她跟我谈她的经验，上海那些女孩子，都是很作很作的。你要是镇不住她们，根本不会听你的意见。所以呢，化妆师不但靠化妆技术，更要有气场。说完，她盛上一小碗炖了三小时的老鸭汤给我。三口下肚后，我抹了抹嘴，嘿，李姐，很好喝，再来一碗呗。李姐就不同意了，每人一碗，要喝，自己做去。李姐人很爽气大方，喜欢用美食来诱惑我们这些刚毕业的小孩。金九银十肥美的大闸蟹上市了，每人给一只大闸蟹。李姐非常有品位，她有两个玉镯子，都是很便宜的价格拿下的，她传授自己买玉的经验，一定要赶早做第一个顾客，一般做生意的老板都图开张大吉。哪怕砍价再离谱，只要在承受范围内，就得咬咬牙开这个张。
   同住的女孩偷偷告诉我，李姐的鼻子是整过的。什么？那时候，土里土气的我，觉得整容是一件时髦的大事。瞬间让我想起小时候，某厂长老婆割双眼皮的传言到处飞，职工们津津乐道，还觉得非常自豪，跟如今说起某某老板买了一辆全球限量版豪车是一样的心情。
  有一天夜里，隔壁传来一阵一阵的吱嘎声。经验比较丰富的室友在黑得发慎的夜里问，你猜，她这是跟谁？直到后来熟悉了之后，李姐才告诉我，她跟她老公算是离婚状态，两人是朋友，周末的时候带孩子相聚。而那些男人，都是她的追求者。有个台湾男人，送了一块很贵的表追求她。可惜长得太丑，她看不上。在她众多的追求者之中，有中产阶级的瑞金医院医生，还有个理了平头，身高相貌都很顺眼的小年轻。后来我搬离那里之后，请她吃散伙饭，她眼巴巴地问我，我到底要不要答应他的求婚？我假装跟情感专家一样问，你在乎的是什么？平时高声高调宣称自己只要钱的李姐，露出了小女孩纠结又忐忑的表情，跟那些看偶像剧冒星星眼的十九岁小姑娘毫无二致。一个离异少妇，向我一个初入社会的未婚女青年讨教婚姻经验，这不扯淡吗？
  后来，我才知道李姐都经历了什么。
 
  年轻时的李姐，意气风发，爱情至上，嫁人的时候，她妈妈只说了一句：只要他对你好就行。于是，她欢欢喜喜地嫁给了那个男人。虽然他赚得不多，虽然他没房子，可是他爱我呀。上海房价这么高，怎么忍心让他去背负这么高的房贷？等以后拆迁分配嘛好了。于是这一等，就是10来年。至今那二十几平米的石库门矮房子还在苦苦等候拆迁，而隔壁的楼房价格已经涨到了天上。起初李姐做化妆师，赚得很多，每个月孝敬公婆钱，后来得了严重的腰病，卧床在家，这一躺便没了收入，没了收入，就没钱交给公婆。她公婆是宁波人，用她的话来说，非常小气，自孙子出生以来，从不肯舍得给孙子买一件衣服。她公婆就不乐意了，嫌弃她没工作，不能像以前那样交钱了。再后来，矛盾愈演愈烈，而每到冲突时，她老公都坚定地站到父母那边，甚至还打她。这一出手，将当初美好的爱情都打碎了。
  李姐搬了出来，恢复了单身状态。她说这段惨痛往事的时候，一点悲伤的语调都没有，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她麻溜地啐一口瓜子，用飞快地语调说，现在我挑男人啊，只看钱，紧接着再啐一口瓜子。你们这些小姑娘啊，以后结婚，别的什么不要没关系，一定要买房子。不然，跟我一样，住这么烂的楼。
  多年以后，我再次联系到她时，她已经搬离了那栋破楼。听说是跟原来的老公住到一起去了，还是在徐家汇，我们又联系的原因，是我们都养了一只泰迪。而她的很乖，我的很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