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富

        再次见到范先生，是在今年的六月，在香港中环的一座高楼里。精致的会客室里，一切摆设看上去都很典雅。我是由秘书领进去的，我们握手寒暄过去，照着面坐了下来，沙发很舒软。
       “我看了你的简介，我们是同一个地方的，我们的镇紧挨着，很近。”他好像要尽地主之谊，先说道。
        “对，一衣带水，我们镇只隔了一条运河。”我说，“其实还隔了几里地。”
        “嗯，小时候我也到过你们那边。” 他饶有兴趣地说。
        “范生，其实我以前见过你。”我说 。
        “哦？”他有点出乎意料，还有点莫名其妙了。
        ”200X年的时候，你给我们学校捐款，开了个短会，我们全校师生都到场听呢。“ 时隔多年，我对那时的记忆依然鲜活。那年我们读高三，学校建新校区，到处筹钱。仲春的一个早上，我们刚上完早读，级长就像赶鸭子下架一样把我们赶了下去，说到球场开会，有个香港同胞回来捐款。我们噼噼啪啪地从七楼走下去，有个同学嘴里嚷着”他捐款关我什么事，耽误了我念书，高考要是差0.5分没考上清华北大，谁负责啊。“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主持会议的教育局长穿凿附会的能力 ，当他介绍范先生的名字时，引了老子的话”知己者明，知人者智。“范智明，名副其实的名字。教育局长是我们学校上任校长，干教育的人，嘴里都像一个油瓶子，说话顺溜得很。记忆深刻的还有范先生说的一句话”当我和克林顿、李嘉诚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我要比他们矮。“他是个身高一米六左右的人，不胖不瘦，头发向后梳着锃亮锃亮的，西装革履，意气风发。一个从白手起家到拥有30多亿身家的人物，说这句话时自信十足，掷地有声。话音刚落，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只是为家乡的教育尽了一份绵薄之力，我自己没有读什么书，我很羡慕你们这些读书人。“
          我赶紧把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听着他说话。他说的绵薄之力是200万元，还有一对夫妇捐了100万，他们是朋友，夫妇两人没有过来，钱是让范先生帮忙转赠的。我们新校区花了4亿多元，300万说是杯水车薪虽不大妥切，但一个佰仙（percent）都不到，确实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XX中学是我们那最好的学校，学习氛围很好，是出人才的地方。“
          “是的，我们大多是出自农村，只有拼命读书，才会有多点出路。我们把青春、梦想和流金岁月都托付在那里了。”我顿了顿，”我们没有先生的雄才大略和精明能干，百分之一也没有。“
         ”正如我以前所说的，成就不能仅以个人财富衡量的，要看个人对社会的贡献。“他客套了起来。
         ”好吧，我们言归正传吧，能否说说你的奋斗经历？“
         ”小时候，我们家很穷。六七十年代，那是一个均贫的年代，和很多人一样，我们也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为了吃饭，我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给有钱人家放牛了。有一次，牛吃了别人家的禾苗，让东家赔了钱，所以东家对我又打又骂，我索性不干了。晚上，我在他屋后面，抓了石子，撒到屋顶瓦面上。老天真不公平，为什么注定你们这么有钱，我们这么穷。 ”他的说话好像触动了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有一种出身贫穷带来的根深蒂固的自卑，但这种表情流露很快就被一种怒气和霸气所鲸吞。
         “秦末陈胜吴广起义的时候，也振臂一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仔细想来，压迫和压力也是一台发动机，推动人不断向前呐。“我说。
          他起了身，到办公桌上拿了一包中华香烟，问我抽不抽，我说我不抽烟。他捻了根烟，叼到嘴里，嗒的一声，打火机冒出了淡蓝色的火苗，香烟就点着了。我看到茶几上的烟盒子上的警告语，吸烟可导致阳痿，心想，香港政府真是夸大其词。他叼着烟踱到窗前，凝望前方。天气很好，视野也很好，外面海阔天空。天空很蓝，下面的海更蓝，风平浪静，但海面上还是有波动和皱褶。偶尔有一两只船经过，就像蜗牛趴伏在蓝色的地面上，背上驮着硬壳，缓缓爬行。
           他把烟蒂在烟灰缸摁灭，重新在沙发椅上坐了下来。这种谈话氛围让人放松，是我喜欢和希望的。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谈话，双方都会不自然。子贡问，子路问，子张问，子曰，子曰，子曰，这样你来我去、一问一答的方式，也是让人受不了的。
           ”我放牛的时候发现，在山头上，有很多草药，采集回来晒干后可以卖给镇上的药店，换钱。我把村里的小伙伴聚集起来，叫他们替我采草药，我买来小人书，借给他们看，有时也给他们买零食，他们很高兴，很乐意为我做事。后来我收到的货多了，就卖到城里去，还发动附近村子的孩子给我采。“他接着刚才的话头说。
          ”所以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范生从小就富有商业头脑。想想我们在这个年龄，还穿着开裆裤，到处遛鸟呢。“
           他笑了起来，”都是生活所迫。你们这代人，远比我们幸福，最起码有饭吃饱。“他说，”这样我手上慢慢的有了些钱。八九十年代，电子表刚流行，供不应求，我就到海南进货到广州倒卖，刚开始每次进一箱，每块表可以赚2倍的利润，慢慢生意越来越大。后来，做电子表生意的人越来越多，我想市场很快饱和了，就开始贩卖收录音机、电视、再到其他电器。到九十年代初，我就坐上火车，北上寻找机会，机缘巧合，最后进了地产行业。再后来，发展到很多行业了。“
          ”听说你在北京遇上贵人了，是吗？“我问。因为坊间传闻，他在北上的列车上，遇上一个首长的儿子，后来风生水起，飞黄腾达。
          ”我是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奋斗出来的。“他有点讳莫如深，语焉不详，我也不好问下去了。其实和他一起上去创业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我村阿水的大舅，负责财务；一个是我爸朋友的儿子，任总经理。但这些我都咽着不说，显然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怕他有所误会和顾虑。
           很多大人物，都喜欢粉饰履历，这样，他们的最初看起来也是普罗大众无法比肩和企及的。就像封建时候草根出身的王侯将相，刘邦和朱元璋就把自己说得像真命天子一样。
           “范生真是一个牟其中式的人物。”
           “牟其中？”他的语气带着疑问。
           “嗯，他是内地九十年代中期的富豪，南德集团董事长。罐头换飞机事件使他名噪一时，也成了MBA的经典案例。他还把卫星放上俄罗斯的上空去。”当然，他还曾口口声声说要在珠穆朗玛峰炸开一道口子，把印度洋的暖湿气流吹进内陆。
          “我没有他那么大的能耐。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经历，我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他摆了摆手说。
          “孟子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范生为家乡和不少落后地区作了不少贡献啊。听说你为村里的每户都建了一栋2层的洋楼，还建了学校。”
           “这些都是力所能及的，乡亲父老生活过得好，自己也心安理得嘛。至于教书育人，什么时候都不能缺少和落后下去的。”他笑容可掬地说。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村里也会感激你。“
             我想聊聊亚洲第一坟的话题，但又担心气氛会突然凝固住，冷了场面，况且《论语》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所以还是忍住了。传说那是耗费两三千万元建造的坟墓，还惊动了中央，被明令禁止了。但是民众都喜欢以讹传讹，夸大其词。
             我接着说，”我觉得，凡称得上一号人物的，他们的人生大抵划分几个类型，有的人生高开低走，比如夫差、阿斗、李煜，或者末代皇帝溥仪；有的人生一马平川，比如大多数皇裔贵族，或者官贾子弟；有的人生步步高升，比如很多官吏，或者白手起家的富豪；也有的人生大起大落，这个最典型的要数邓小平了。范生，我觉得你的人生要算步步高升那种。从一无所有两手空空，奋斗到富甲一方。”其实，还有一种我很难概括，是褚时健式的，古稀之年时东山再起，我也不知道那是回光返照式的辉煌，还是最后一抹夕阳红。
             “我二十岁以前，特别是小时候，很穷，吃过很多苦，根本没想到会有出路。后来事业才慢慢做成功了。”
             ”新千年伊始，现在的商业大佬们，很多在那时候还在四处兜售着自己的梦想和理念，而你早已事业如日中天了。“我说。其时，我眼前这位也不过三十五六，年富力强，已经成为我们那个地区的首富了。
              ”以前还经常听到你的新闻，但最近十年，倒是没有听过了，是不是出现什么问题了？“我继续问道。
               他若有所思，眉头皱了一下，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了。那些久经沙场的人，性格特别沉稳，遇大事举重若轻，遇细节举轻若重。
               “主要是由于身体健康问题，去国外休养了一段时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他看了看腕上的表，说，“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待会儿公司还有一个会议，我要准备一下。”
                他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起来，与其说是亲切，还不如说是老练。此时，我想起了在动物园里见过的一种很“机灵”的动物。
                      PS : 本故事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