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校师傅老李

我是2008年学的开车,也是那一年拿的驾照。跟大家一样,都是报名驾校,不过我没有在长沙报名,而是去了老家,在湘西报名驾校的,因为都是老乡,方便学习和考试,后来证明这是正确的。 我是老师,有寒暑假,于是那年七月份,我就回到了湘西小河城,第二天,就去驾校报名。小河城有两三个驾校,我没做什么研究,就选了“长安”驾校,因为离家最近。 报名很顺利,交了钱,拍了照片,之后,负责的大妈问我,要选哪个教练? 我一抬头,墙上贴了好几排的教练的头像,冲着你,露出各种各样的微笑。 我有些不耐烦,“随便哪个吧。”然后,又撇撇嘴,“其实,都差不多。” “李师傅吧。”电脑前的大妈没抬头,直接就开始打单子了。 “李师傅?”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照片,姓李的师傅,只有一个,叫“李治国”,贴在最边上,看上去傻不拉叽的,是个不笑的师傅,胖,带着眼镜,挺严肃的,怀着一脸心事似的,一看就是难沟通的那种。 “这,可以换个吗?”耳边全是吱吱呀呀的打印的声音,我忽然有种生米做成熟饭的感觉。 “啊,要换?李师傅的学员通过率可是前五名啊。”大妈抬头看了看我。 我不再说话,好吧,不行再换吧。 一 驾校 过了科目一之后,才进入场地练车环节,见了李师傅,发现人还是挺好的,可能是照片拍得不好吧。 李师傅的车牌尾号是246,车上有4,5个学员,人倒不多,学习时间还挺多的。其他车辆学员多,都挤在一起,7,8个,甚至10个,挤在一个上午都练不了一刻钟,就得下车。 老李大概是不着急挣钱那种教练,我们都能练上个半小时,而且每次他都是最早离开驾校的,惹得师傅和学员都很羡慕。虽然老李不爱说话指导我们,但冲着能多练,也是好事。我也没想再换教练了。 来驾校一段时间后,我就发现“长安”驾校的问题了。这个驾校有点玩不下去的意思了,管理很混乱,教练们情绪都不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车来没有登记,学员人来也不记录,全部靠自觉。而在办公区也是一帮子闲人,打毛衣,斗地主,打牌抽烟,刚下午三点,人都没了,甚至组织科目考试也是爱理不理的,还经常搞混学员资料和名字。 后来,跟老李和其他学员聊起来才知道,驾校的几个股东正在闹纠纷,校长撂挑子不干了,要撤资,其他股东也不打算在干下去,长安驾校估计撑不了两个月,要关张。现在,已经不再招学员了,我们这批人是最后一批学员。 听完这些,我只是感叹运气不佳,怎么不早些打听下,就选了这里,这驾照还拿得到不?说不定,把钱退我们,让我们找其他驾校还是好的,搞不好这些老板拿钱跑路了... 唯一还算欣慰的就是老李很靠谱。老李不像其他教练要孝敬烟酒槟榔什么的,连天热给他买瓶饮料,他都要跟你客气,把钱给你。他像个不会笑的弥勒佛,软硬不吃,他不收你东西,你也别想多蹭他车,只要你按时来练习,他按时下班,每天只负责把我们这四五个学员负责好,他就万事大吉。之后,他就扭着大屁股,心事重重的样子,挪到门卫大叔那里去喝酒聊天去了。 驾校看门的马叔估计是他在驾校唯一说得上话的人。 后来一件事,让我知道了内情。这样还要从练车场里的鸡说起。 “长安”驾校练车的地方是个荒地,以前是某个机械厂的停车坪,为了练车,就修了桥,坡道之类的道具,差不多两个篮球场大小。而墙外面就是沼泽地,乱七八糟扔了很多破轮胎,零配件什么的,野草长得有人高,什么时候里面窜出条蛇来也是不奇怪的。 看门的大叔以前就是这个厂子的,具体叫什么名字忘了,大家都叫他马叔,我们也跟着叫他马叔。 马叔是趣人,个高,白瘦,不像个普通大叔,倒像个文艺青年,养了不少花花草草,还养了些鸡鸭,整日里在练车场里乱窜。这些公鸡母鸡比汽车更老练,都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后院,昂首信步地,一点都不怕车,也不怕人,更不怕你虚张声势的喇叭声,非得要等到你的车轮子要压到它的时候,它才拍拍翅膀,扭动下它尊贵的屁股。 好几次我都差点儿,压到它们。有次开车,我怒了,喊道:“妈x,不让开,压死你们。” 旁边副驾驶位的李师傅笑了,一直不说话的他开口讲话了,“妈的,你能压死他们,我算你考试合格,奖你两百块。” “讲真话?”我也笑了,“压死了鸡,看门师傅不会骂娘?” 老李弹了弹烟灰,笑道,“我赔他钱,他自然不会骂娘。” 有师傅撑腰,压就压,我好几次都差点儿压到母鸡们,但他们都抖抖翅膀,飞开了,那天下午,我足足瞄准了半个小时,也没压到它们一根鸡毛。 李师傅也没说什么,边看边笑,只是提醒我,要小心,然后就呵呵地弹了弹烟灰,一副欣赏的样子瞅着这些嚣张的鸡。 “我日,这些鸡儿都成了精了。”下车的时候,我感叹道。 老李笑了,更像弥勒佛了,“我来这里几年了,还没听说,哪个学员能压死这里的鸡。” 第二天上车的时候,我又说了,“今天还赌不?” 老李一愣:“赌什么?” “赌鸡啊。” “赌鸡巴,”老李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不用赌了,小王中标了。” “啊?”我还没反应过来,旁边戴眼镜的一个瘦子捅了捅我,“刚才小王碾死了一只鸡,母鸡。” 原来是小张。小张小王是医院的同事,两人结伴来这里学开车的。我们三个算是同车同学。 “哪么碾死的?” “与其说是碾死的,不如说是自杀的,”小张一张瘦脸笑得稀烂,“守株待兔的故事你晓得不?” “啊!”我脑海里浮出一副奔向车轮胎自杀的鸡的画面。 “练完了,李师傅请吃火锅,放学别走啊!都有份。” 当天晚饭,我们师徒四人加上鸡的主人马叔就吃了鸡火锅,在马叔屋里。 喝了两杯后,我才知道原来老李也是这机械厂的司机,跟马叔算是同事。这机械厂80年代改制后,宣布破产,一大批职工下岗,老李选择跑出去给运输公司开车,而老马选择留了下来,看守厂子,干些零活。 酒酣耳热之际,小张问:“师傅,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二十岁不到吧。”老李喝了几杯有些兴奋,话也多了起来,“有点记不清了,反正我驾龄比你年纪都大。刚开始开车两三年都没驾照,纯粹自学成才。” 那是当然,我们三个三十不到,老李师傅五十多了。马叔看样子接近六十了。 “驾龄那么长,开车路上有没有出过什么事情?”小王说话没分寸,脱口而出。 老李却不在意,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当然有。” 老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老马,点了支烟,然后指了指锅里的鸡,然后说,“这个事情还真跟鸡有关系。” 二 事故 下面就是老李的故事: 那个时候,我跟你们差不多三十不到,我是机械厂的运输司机,常带着和业务员跑长短途的运输,一般开的都是那种东风卡车之类的车子。出事情的那一年我们路过湘西北部的一个小镇上,我和另一个同事赶夜路回家。 我特别着急,因为我家里奶奶快不行了,我急着见她一面,车开到凌晨的时候,路过一个小村子。一般来说,这个点,路上都不会有什么人了,我的车开得很快,都快八十吗了。我又累又渴,副驾驶位的同事睡着了,还打着呼噜,听着更像是催眠曲。 我也昏昏欲睡,结果出事了,挡风玻璃前晃过一道身影,好像是穿着红黄色的衣服,像是个年轻的小媳妇,我心里一惊,猛的一踩刹车,要刹车的话,根本刹不住,只感觉到车身这大东风卡车“砰”的一身,撞到了什么东西,我的冷汗都下来了。 坐在车上愣了会儿后,旁边的同事也惊醒了,我才哆哆嗦嗦地下了车,可是奇怪的是,我检查了车前车后,四周都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只是车的右侧粘了几滴猩红的血。 同事也下了车,他摸了摸这血,然后说:“是热的。” 我试着也摸了摸,说,“可能是引擎盖热的吧。” 他趴在引擎盖下面,看了会,然后大叫:“妈的,你撞了东西了。”然后,他伸手从车身下,扯出一只鸡不鸡,鸟不鸟的一只动物的残骸出来,撞得稀烂,看不出是什么动物。 我也觉得奇怪,这禽类都是夜盲症,怎么会晚上活动?我们两个看着彼此,然后又环视了下这黑黢黢的山村,感觉到有些害怕,我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了,我冲同事摆摆手,说上车。 那天晚上,我终于赶回了家,可是已经晚了奶奶去世了,之后,家人告诉我,是夜里一点去世的。我马上联想到之前撞上的东西,我不敢再想下去... 听完了之后,马叔突然笑了,“你的意思是这鸡是你奶奶的化身?”然后,马叔转过脸来,对着我们,“老李想多吃几块鸡肉,编个段子,吓唬我们。” 说得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老李跟着也笑了。 我跟着说:“李师傅的意思是说,驾龄这么长,没出过什么事故,最多撞死只鸡。” 大家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别小看老李,”马叔说:“这老李一辈子走南闯北,见识不少,说个真正吓人的,来下下酒。“ 老李忙摆摆手,“哪有什么吓人的,都是扯卵谈。莫讲那些,来喝酒,喝酒。” 看着老李的神情,胖乎乎的脸像真是像被很多心事憋圆的,我也怀疑这个段子是不是编的,两个医生都是见惯生死的,整天动刀动枪做手术的,百无禁忌,我也是神经大条,然后埋头吃肉,抬头喝酒,继续胡扯。 三 夜里练车 经过了这次火锅宴,觉得跟老李和两个同学熟络了不少,跟马叔也搞熟了。后来,我们发现马叔不但管着驾校大门的钥匙,也管着这练习场地的钥匙。到了快考场地的时候,我有些急,因为我的侧方位停车,然后倒车入库,有些不熟,只想多练练。于是,打了个主意,想在晚上的时候,溜到场地里去练练,反正驾校管理混乱,没人管这事,只要老李和马叔答应。 我跟老李一说,还保证了给加班费和油费,他也就松了口,说:“只要马叔同意。”然后,他停了下,“什么加班费?你考过了,再给我。” 我说:“马叔也已经同意了。” 老李往地上啐了口槟榔渣,骂道:“老狗日的,这么好说话。” 到了晚上,练车场上空无一人,看着还有些害怕,马叔开了灯,也是微弱,像这要死不活的驾校。夜里还是闷热,没一点风,场外就是那沼泽地,虫鸣蛙叫不断,天空里憋着一场大雨,像是要出事的夜晚。 溜了两圈后,我看着老李默不作声,有些紧张的样子,我逗他:“李师傅,你怕黑?” “啊?” “那你怕撞到鸡?” “滚!” 我不做声,开着车,又溜了一圈,然后又逗他:“那你怕鬼?” 老李白了我一眼,才慢腾腾地讲:“我怕出事。” “感觉要出事?” “练完这把,就收车。龟儿子,你好好练。”说完,他扔了烟头。 一圈溜回来之后,我准备把车开出练车场,这时门口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朝我们车冲了过来,嘴巴里还骂骂咧咧的,“搞什么卵,搞什么卵?” 我一看,吓了一跳,“干嘛?” 老李也愣住了。 这人一把扑在车的引擎盖上,我踩了刹车,然后这人转身就钻到我身边,一把薅过我车钥匙,我们都没反应过来,那人骂道:“干,干你xxxxx”,然后,摇摇晃晃走了,然后我才闻到了一股子刺鼻的酒味,是人,不是鬼! “这是?” 老李冲我尴尬地一笑,“你看,惹祸了。” “妈的,他谁啊?” “还能是谁?敢缴我钥匙,校长啊!”老李哀叹。 后来,我才晓得,那天,长安驾校的校长喝了酒,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想来驾校了,看到黢黑的夜里,有辆车还在勤奋地练习,这是违法校规的,顿时他火了,收缴了我们的车钥匙。 第二天,下午,我没去驾校,我估计老李的车被扣了,练不了,没想到,小王打电话过来,问我怎么没去练车。 我一听,急忙,打了个车跑去,一看,没想到老李的车又欢快地跑在练车场里了,老李像个没事人一样,冲着我打招呼。 后来,才知道,昨晚闹了笑话,校长缴了老李的车后,踉跄几步醉倒在到马叔的屋外面,睡着了。马叔起夜,看到地上一坨肉,吓一跳,发现是校长后,扶着进了屋,这时,车钥匙掉了出来,马叔一看,哎呀不是老李的钥匙扣吗,就打了电话,叫了老李,老李拿回了钥匙。 后来,校长醒了,模模糊糊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问起了马叔,马叔装作一问三不知,校长那段时间,正愁着和几个股东扯皮,心烦意乱,还以为昨晚做了个梦,这事,也就糊弄过去了。 听完了后,我只是感叹,这醉猫校长也是够搞笑的,这驾校难怪要垮台。 后来,很顺利,我考过了之后的两个科目,拿到了驾照,我请老李吃了顿饭,问了问老李之后的计划,他说,其实,自己也早不想干了,只是自己老屋装修还欠了点钱,干完驾校的这个,再去开两年出租,就退休养老。那时候,自己老屋也装修好了,在古城里,租给那些别人做商铺,自己做个包租公,衣食无忧,懒得受着这鸟气。 酒局之后,我回了长沙,再没见过老李。 前两年吧,也就是2014年的时候,我过年回了趟湘西小河城,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的一个加油站碰到了医生小王,我们在停车坪抽了支烟,聊了会,他突然说:“哎,你还记得驾校的李师傅不?” 我说:“如何不记得,教我们开车的那个师傅啊。” “我日,他不是什么李师傅,他是李老板。”小王大笑,“妈的,我也是后来晓得的,他是长安驾校的股东之一,和那些个驾校校长是合伙人。他和那个看门的马叔是场地老板,是他们租给驾校的。他俩都是小股东,大股东要撤资,老李一直舍不得驾校关张,才凑热闹值最后一班岗,带了我们这几个哈卵学员。” 我才想起,为何他能那么顺利拿回自己的车钥匙。 “现在老李干嘛呢?”我疑问道:“是不是做了门面老板,我听说他一直想租门面来着。” “屁!”小王说,“还是驾校,老地方,改了名了,叫治国驾校,老李现在是李校长了。” 我摸摸脑壳,“狗日的,硬是没看出来。” 说着,小王也笑了。 我突然很想这次回去要看看老李,还得再请他吃顿鸡肉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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