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恰好在场——记温普林中国前卫艺术档案

我恰好在场 这里为您呈现的是中国前卫艺术的青春记忆。 档案之功能就在于捍卫记忆。 中国前卫艺术的80,90年代,时而意气风发,走在大路上,时而月黑风高,潜行于地下,然而在前行的路上总是不离不弃。 吾生也有涯,深幸能与青春之际游历江湖,纵情声色于视听的盛宴之中。有青春的影像为证——当时,我恰好在场。 “恰好在场”这一金句典出于80年代授业恩师汤池先生。汤先生北大考古专业出身,参与过众多重大考古现场的挖掘。课堂之上每每讲到激动人心的时刻,先生高亢的音调总会突然来个停顿,待缓缓环视一周之后便轻声言道:“当时,我恰好在场。” 那时节犹若庄子之庖丁:“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 本人专业是美术史,这个行当传统耍的刀就是“著录”——用一支秃笔绘声绘色地著述和记录耳闻目睹之艺术大咖、艺术大作乃至艺术大事,当然有趣儿的八卦小事儿也不放过。尔后小爷雅兴便可以给后人留下一部《云烟过眼录》之类的闲书了。 笔墨当随时代,本人恰逢影像世纪的到来,于是乎鸟枪换炮,架起了摄像机,干起了捕风捉影的勾当。 本次打开的档案始于80年代中期,止于2000年的千禧之夜。往长里算已是三十载有余,短则也是二八之年,恰是一坛女儿红开封的日子。众位看官如有好事者也正可以进行一番前卫艺术的考古现场挖掘了。 艺术史首先是精神史,前卫精神穿越了现代、后现代、当代的线性时空,至今仍有其顽强的基因并一定会传承下去。 这种前卫精神的实质就是不断地拓展自由表达的疆域。 博尔赫斯七十多岁时在一条公园的长椅上遇到一位年轻人,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二十多岁时的自己。于是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开始了神奇的对视和对话。 面对档案,本人今日亦有同感。那个浪迹于江湖与各位大侠把酒纵论的小伙儿居然正是耳顺之年的老夫本尊! 不过,今日之本人自知已非昨日之本人,但昨日之本人却并不知晓今日之本人。 惆怅之余也不禁轻声发问: 众家兄弟别来无恙? 出发时的初衷是否已淡忘? 是否已悄然迷失了自己? 或是仍在一意孤行? 或是已绝尘而去? 温普林题记于展前2016年10月 八〇年代——从观念到行动 80年代是短暂,急促的,有时心跳过速。有时又会骤停。真理标准的大讨论开启了自上而下的思想解放运动,国人禁锢了多年的神经突然松绑,西方的各种思潮涌入,传统文化也开始复苏。思想的活跃导致人们的观念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而观念则直接催生了前所未有的行动。 1986年12月在北大,寒冷的北方中,“观念21”小组赤裸登场。他们面对一脸惊悚的广州是这样自我介绍的:观念21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媒体如是报道:一场“观念21”的行为艺术。 观念——行动——21世纪。正是这个小组的行为逻辑。 1989年的现代艺术展已然充斥着大量观念艺术作品,但是更为激进的行动以偶发的形式突然出现,并因此而将中国的现代艺术投入国际视野。 1987年的清明节,我带着剧组来到唐山大地震纪念碑下,拍摄舞剧“大地震”编剧张明伟祭奠地震亡灵的场面,标志着纪录片“大地震”正式开机。 艺术家就像萨满巫师,能预感到天地之未动将动,因而自己先行动起来。处在社会大变革的时代,艺术家行动的影响虽然极为有限,但是他们一定走在时代的前沿。当然,我们很快发现我所追踪记录的文化艺术界的“大地震”,不过是真正地震到来的前兆而已。 1988年10月,以“大地震”剧组之名,我们组织了“包扎长城”的行动。主题明确:告别20世纪。夜长城上的摇滚成为了一批年轻人的成人礼,有人说那就是80年代中国的“伍德斯托克”。 “B5新潮美术”对于文化,艺术界而言的确可称之为“运动”。全国各地艺术小组遍布,不断于光天化日之下,公共空间之中出现以包扎为“母语”的艺术行为。艺术家表达出挣脱束缚的渴望。也有对身心伤痛的展示,他们急不可待地要走向未来。 “中国美术报”这杆大旗成为那一时代前卫艺术的焦点。旗杆之上每每可见各路民间大侠张贴的祖传秘方:有达达的,有表现的,有现代的,有后现代的,各种主义,各种主意,各种观念,各种宣言。回首80年代,那是一段“理想主义的时代,青春激荡的岁月,思想解放的历程”。










九〇年代——从行动到表演 90年代是亢奋与焦虑交织的。到处都有金矿待采,暴富的机会和坑人的陷阱真伪难辨。“硬”道理释放了国人空前的欲望,有如潘多拉的匣子被打开。下海的巨浪击打着知识阶层最后的尊严,城市正在爆裂,信仰已缺失,义和团的情绪重在民间扩散。 “东村”艺术家张洹精准地表达了何为“忍无可忍却又不得不忍”的身心极限。之后,东村的艺术家们从相濡以沫直到相忘于江湖,完美演绎了“从行动到表演”的全程。 英文Action是行动,是力量的爆燃。Performance是表演,是倾情的求赞。行为艺术原本发轫于对资产阶级意识体系的反动,当然是从行动出发的。只是资产阶级的胸怀无比宽敞,很快就找到了将之收购的游戏方式。行动于是变成了表演。或者梯子从来都有两面,一面人多太挤不妨选择从另一面向上攀爬,一张行为表演的图片就足以诞生一个新的神话。 后现代理论进来的恰逢其时,提早解构了现代主义的挣扎。艺术家不必再背负沉重的精神负担,从此尽情地嬉笑,坦然地无耻,真正开启了成人游戏的模式。 大同大张说:艺术是故意的,毫无真诚可言。其实从前也有过即便是故意的但也很真诚的孩童般天真的游戏时期,那时看艺术家一本正经地干着一件件不可思议的荒诞勾当却会深受感动和震撼。有时明知是一个裁缝小姐在煞有介事地赶制一套新装,也仍会被他们的真情投入所打动。 成人游戏则不然了,艺术与拯救无关,与精神指涉无关。思想兑变为招术,做爱变成了做秀,作品变成了产品,观念变成了表演。 这个世界会好吗? 当然,仍然有人会一意孤行地发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