霾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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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2013年的北京，雾霾还更像雾一些
2013年的北京，雾霾还更像雾一些。
“该买个空气净化器了吧。我看单位里人家都张罗买呢。”张丽看着窗外和老公说。
“买什么？咱们这年龄的人非典沙尘暴啥没经历过，花钱买那些没用玩意儿！”
张丽和老公是我们邻居，两个北京土著，家庭条件一般。张丽从小腿脚不灵活，在一家普通的国企上班；张丽老公做修理工，天天在外面跑。家里生活一直有点紧巴，两人都三十多岁了还没要孩子。
那一阵，雾霾还属于新潮词汇，只有一些新兴人类在议论。像张丽他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仗着身体好，根本感觉不到雾霾的存在，更别提雾霾的危害了。计较雾霾，就像讲究的人饭前一定要洗手一样，“我就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活那么矫情干嘛？”张丽老公和人家撸串喝酒的时候总喜欢这么说。他带着北京土著的骄傲，也有着阶级感的自卑。
周末的时候他也陪张丽去商场看过，一个空气净化器价格动辄上千上万。“不知道有哪个冤大头把钱花在这上面。”张丽老公冷笑着对商场的导购说。张丽尴尬地把老公引开，抱歉地冲导购笑笑。
（二）贱命一条，活那么讲究干嘛？
2015年，雾霾频繁起来，张丽老公在北京东奔西跑，也觉得不对劲：有蓝天的日子稀少起来，总感觉天上覆盖着一层灰蒙蒙的东西。那一阵，媒体和公知都在呼吁治霾。政府开始采取交通管制，对周边工厂也采取了措施。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雾霾真的像霾了。
“哎，你看这空气净化器，才几百块钱。要不要买一个？”张丽拿着手机给老公看。
“才几百？咱家得装一台两台的吧？你妈家我妈家不得各装一台？这五六台加起来你说得多少钱？我这一个人得养活多少口人啊！”老公看都没看那手机一眼，转过身不理她。
张丽尴尬地拿着手机站在客厅。她觉得很惭愧，自己挣不了多少钱，老公为了她和两方父母天天奔波在外，一天假都不敢休。净化器确实是太奢侈的要求。贱命一条，活那么讲究干嘛？
“哎，听说没，小梅他们家要去海南躲霾呢！”刚进到单位里摘下口罩，张丽的好朋友就告诉她这个新闻。
“嚯，真好……可是终究不是得回来么？”张丽淡淡地说，“照这局势下去，雾霾三天两头闹一遭儿，她还天天跑外地躲着去？”
“嘿，那可说不准。小梅家本来就是江苏人，人家说了，空气要是再不好就回老家了。哪儿像咱们呀，家就在北京，能逃哪儿去？”
果然，逃离北京的人激增起来。张丽每天看着朋友圈里他们喜悦地报告着自己的所在地：大理，三亚，日本，新西兰，欧洲……张丽有点穿越。大批的人似乎在撤离北京，环保人士在朋友圈每天发布PM2.5指数和雾霾危害，可是她下班路上仍然堵车，地铁仍然挤得让人想吐，很多人（包括张丽老公）在路上肆无忌惮地行走，不戴口罩。
也许雾霾只是一场闹剧。她想。
（三）“丽啊，是我没用，对不住你。”
2016年。北京的雾霾越来越严重了。雾霾天张丽能明显地感觉到嗓子、鼻子不舒服，回家洗脸经常能从鼻子里洗出黑色的污渍。白天，窗外弥漫着白烟，像刚刚发生过大爆炸一样的可怕。张丽老公似乎也对雾霾有了反应，半夜经常干咳不止，脾气也比以前暴躁。张丽半夜被老公的干咳声吵醒，她爬起来给老公倒了杯水。
“老公，喝点水，你咳得厉害。”
“不用，咳咳……”老公又咳了一会儿，“我不渴。”
“你天天在外面跑，吸的雾霾太多了。以后戴着点口罩吧！”张丽担心地说。
“咳咳……”张丽老公气不打一处来，“口罩管个蛋用？别在那儿不懂装懂！”
张丽躺回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继续听老公间歇的干咳。她失眠了，觉得很恐惧——不，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即使死也不足惜，可是她心疼的是自己的希望。
她怀孕了。
年底，又一轮长时间的雾霾爆发。张丽满怀心事地早早从公司回了家，不安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晚上7点半，张丽老公回家了。
“丽，我告诉你一好消息……咳……”老公的话被咳嗽卡住了。
“老公，我必须得先说，求你了。”张丽毫无征兆地大哭了起来，“我怀孕了，求求你，为了咱们的孩子，买一台空气净化器吧！”
张丽老公愣了，他本来是笑着的，突然僵住，眼眶也红了。他走过去扶住张丽：“丽啊，是我没用，对不住你，咳……我正想和你说呢，我预支了年终奖，想赶紧给家里买空气净化器，北京这雾霾啊，看是真严重啦……”
张丽止不住地哭。她老公止不住地咳。她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她曾经看到过朋友圈里有一篇文章形容北京的雾霾是“温水煮青蛙”。说得太对了。她已经成了那只无知的青蛙。没有什么闹剧，这是真实发生的一切。雾霾侵入了北京，侵入了他们的肺。而他们被关在北京无处可逃。她现在体会到了纳粹毒气室里面的人的绝望。
张丽老公搀着她坐在沙发上开始选空气净化器。那么多种类，那么多价位。他俩犯了难。选了一个多小时，看了网上的各种文章推荐，终于有了点头绪。
“咳咳……咱们别买那些上万的了，都是忽悠人的，”张丽老公心里算了算，根本承担不起那么贵的净化器，“只是太便宜的也对不起咱们未来的孩子，你看这个两千多的怎么样？评价都挺好的。”
“嗯，你买哪个我都支持你。”
张丽老公正要下单，突然发现这款净化器断货了。他定了定神，只好又去搜索那个备选方案。——贵五百块，也能接受——只是不巧，也断货了。
他仔细看了看，发现只要是口碑好的净化器，都要等两周以上才能到货。有现货的那些净化器，要不就是不靠谱的牌子，要不就是上万的奢侈净化器。他也开始害怕了。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怎么了？”张丽觉得老公的咳嗽越来越重。
“没事儿，丽啊，我看咱们就奢侈一把，买这个一万多的净化器怎么样？是现货。然后爸妈那边的我预定个便宜点的，两周后送到。”张丽老公憋了口气，把咳嗽忍了回去，“毕竟肚里的孩子要紧，爸妈那边应该能理解。你老公没出息，只能做到这些啦。”
张丽老公在心里算了笔帐，借的年终奖加上积蓄还够买这几台净化器，就是后面一阵的生活得再节俭点了。但是为了孩子，值得！我活得再不济也是呼吸过干净空气的人，我的孩子好歹也得知道新鲜空气是什么味道啊！
“不要不要不要……一万多的净化器太贵了，这帮商人都是乘人之危，哪用得了那么贵的净化器啊。”张丽知道老公挣钱不容易，心疼起来。
“瞎客气什么啊！又不是只为了你，不是为了孩子嘛！说定就定了，哪儿那么多废话！”老公烦躁起来。张丽不敢说话了。眼睁睁地看着老公下手了那台一万多的净化器。
（四）“您看，晚了一步不是？”
第二天早上，快递就到了，快递员猛拍张丽家的门，可是一直没人。倒是吵到了张丽家隔壁的李奶奶。
“快递啊？找张丽？”李奶奶开门看着快递员。
“是啊，张丽的快递，她家没人？”快递员扶着净化器的大箱子，祈祷自己辛辛苦苦搬上来的铁家伙可别又要搬下去。
“哎哟，不巧咯。今天她家没人。她老公昨儿个咳个不停，给送医院去啦。”
“您看，晚了一步不是？我这给他们送的就是空气净化器，您看看，这个一万多呢！用了这个就不咳啦！”快递员抚摸着箱子遗憾地说。
是啊，晚了一步。张丽老公再也没能从医院里出来。
后记：北京雾霾又严重起来，急需添置净化器，挑了一个晚上却发现靠谱的净化器纷纷断货。突然真切地体会到雾霾已经离我们很近很近了。无奈戴着口罩完成这篇小说，是为纪念。希望雾霾速速退散。本文最先发表于简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