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花8
巧慧回道:
“没有呢,都歇书房里了。”
我暗吃一惊,赶紧站起身来脱掉旗袍,叫拿那件粉蓝色玉兰花的来,等丫头递过来又突然想到那年我穿这件旗袍坐在他书房搞得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想想还是算了吧,又命叫拿那件皇帝赏的牙白色五彩百鸟的来,穿上之后头上的首饰也全部换作皇帝赏的那套象牙钗环,对着镜子一照,人瘦得只有一把,倒显得袅娜窈窕,清丽出尘,翩翩然如不食人间烟火的月宫仙子。
走到外屋,正撞上八阿哥也一身月白色长袍迎了上来,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穿了白色的衣裳,都暗吃一惊,我向他行礼,他出手相扶,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他脸色一沉,但很快就恢复和颜悦色,说了声走吧。
在乾清宫,皇帝详细询问了输血前后情况,然后就中西医术发表了长篇大论的看法,对西洋医术表达了由衷的钦佩,最后表示如果输血术能用于战争救护一定救下不少人命。我一一作答并点头称是。
我与皇帝谈话期间八阿哥一直微笑着半低着头静静地站着,不出一语,最后到底皇帝过意不去,把头转向儿子:
"老八一定是等得不耐烦了吧?走,朕这就带你们去看孩子去!"
孩子被放在八阿哥的养母惠妃那里,惠妃已经得了信迎候在宫门前,八阿哥上前一步向惠妃打了个千儿,口称给惠额娘请安,我也跟着向惠妃请了个蹲安,惠妃先给皇帝请安,然后满面笑容地拉着八阿哥说道:
"两个宝宝乖得不得了,不哭也不闹,吃饱了就睡,皇上每天都过来看,有时候还一天来两回,喜欢得不得了!"
此时皇帝也笑道:
"本来惠妃这里冷清,这下可好,一下子得了两条活龙,天天守着,也不知该喜欢哪个才好!"
然后吩咐叫奶娘把孩子抱来,老两口就孩子到底长得象谁探讨了一番,皇帝说象我,惠妃说象八阿哥,皇帝抬头望了望我们,说了声:
"还是让阿玛额娘自己来看吧!"
八阿哥巴不得这一句,连忙上前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仔细端详,然后亲了又亲,吻了又吻,我没象他那么激动,孩子抱在手里比预想的沉些,也硬朗些,可为什么就是没有亲近感?
两个孩子长得都很漂亮,大大的眼睛长长的黑睫毛,小巧秀气的嘴和鼻子,但绝对看不出长得象谁,皇帝可能看到了我脸上犹疑不决的表情就笑着问:
“怎么?不喜欢吗?这可是你拿命换来的!”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憋了半天只说了句:
“真的是阿哥吗?怎么看上去像女孩子。”
惠妃一听这话就指着八阿哥笑道:
“我说像老八吧,当年老八刚抱过来的时候我也以为搞错了,是个格格呢!“
我赶紧接道:
”若论俊美,九阿哥是所有阿哥里相貌最好的。“
皇帝得意地笑道:
”那是你没见过十一阿哥,十一小时候更漂亮,可惜十来岁就得了场大病夭折了,说来朕的宜妃生的三个阿哥一个赛一个的英俊。“
接着又道:”既然你觉得九阿哥最俊,那怎么没看上老九倒看上老八了呢?“
”九爷不是我姐夫啊!“
皇帝一听哈哈大笑:
”原来老八娶了姐姐又跟来个妹妹!你姐姐也是老八的福晋?你姐姐长得可像你?朕怎么不记得老八还有个侧福晋呢?“
我连忙答道:“姐姐可比我漂亮多了,皇上儿子儿媳一大堆,哪里记得过来。”
皇帝又问:“那你姐姐可有所出?”
“姐姐早先也替王爷怀过的,可惜生了场大病孩子没了,之后就一直身子不大好。”
“奥。”皇帝收敛起了笑容,颇有深意地看了八阿哥一眼,我们对话时八阿哥一直微笑地站着听,一语不发。
当我们从惠妃宫里出来后我不觉对八阿哥低声感叹:
“惠妃娘娘这些年可是见老多了,和当年中秋节上替十阿哥指婚时简直不能比。“
”大阿哥被圈禁削爵,她的日子怎么会好过呢,更何况皇阿玛禁止大阿哥的子孙进宫给惠妃请安,她这里一年到头都冷冷清清的。“
”太子不是已经被废了吗?那大阿哥也该放出来了。“
八阿哥侧过头来瞅了我一眼说道:
”这些事情一码是一码,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说来说去皇上待你还不算太坏,否则上次毙鹰那桩事出来,他也完全可以。。。”
他又回过头来瞅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没说你不冤枉,只是如果皇上认定的事,你百口莫辩,而且越辩越糟。”
他再没搭理我,只是迈开大步往前走。
在众人的一致惊讶和反对声中我坚持喂了一个月奶,然后又在从上到下的鄙夷目光中草草收场,把孩子交还给各自的奶妈。
八阿哥虽然没有明确反对,但肯定是不支持的,我不想跟他闹太僵,更何况据说都传到宫里,皇帝都发了问,我更不敢造次,只得乖乖顺从当时的习俗,不再闹别拗。
当时只有赤贫阶层的女人才奶自己的孩子,但凡有钱有地位的家庭决不会让生母自己喂养孩子,更何况是皇家亲王之子,好听的说辞是我不会保养自个儿的身子,难听的则是屈尊纡贵,自个儿作践自个儿,不懂得自己的身份。
孩子被抱走的那天我正躲在屋里咬着手指哭泣,八阿哥走进来搂着我的肩说道:
“又不是见不着了,干吗那么伤心?”
“这个跟你说不通的,若是良妃娘娘还在的话,不说她老人家也懂的。”
他想了想,又道:
”若曦,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羡慕你!“
”我没什么可羡慕的,差点儿把命丢掉,而且还从今以后多了两个牵挂。“我没好气。
他还要劝我却被我用话堵了回去:
”王爷不必再来劝我,哄我,大道理我全懂,而且你在朝廷上烦心事已经很多了,不该再让你为我烦恼,只有我为你解忧的,没有倒过来的道理。王爷还是回去忙你的事吧。“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
”我让若兰过来陪你。“说罢转身就走了出去。
姐姐自从两个孩子进了家门就兴奋不已,佛也不拜了,经也不念了,天天围着两个孩子转,疼得比我这亲娘还多好几百倍,脸上也有了笑模样,精神也比从前好了许多,我见了暗自感叹,或许佛祖真的听到了她的怅悔,终于以另外一种方式来解除她的枷锁,使她过上开心轻松的日子。
我穿着玫红色百蝶旗袍,领口袖后黑狐毛出锋,头上戴点翠花钿,珊瑚珠子流苏垂在一侧,此刻正坐在八阿哥书房的炕上,眼前举着本书却在以手支着下巴打磕睡,冬日的阳光从窗子里射进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我也就像只懒猫一样蜷在炕上晒太阳,冷不叮的,有只手搭在我肩上,把我吓得一激凌,一下子站起身来一步往后跳了老远,定睛一看八阿哥正站在我面前。
他眉心跳了一跳,温和地说道:
“把你吵醒了?你身子还是弱,精神也大不如从前,补品补药还得接着吃,昨儿太医可来瞧过了?怎么说?”
“没说什么,还不是叫好好养着?那些补品补药还是拿给姐姐去用吧,如今我也不喂奶了,吃那么些补药干什么?而且实在是吃腻了,看见就犯恶心。”
“若曦,你要听话。”说着他上前一步,我却下意识地往后退,直退到墙根,眼见他把手搭在我肩上,一心想着快逃开,却无路可逃,他肯定意识到了,就拿开手转过身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了声:“你去吧。”
我挪了挪身子,想着拔腿就跑好像太不像话,就说了句:
“王爷自己多保重,没事多到福晋那里坐坐。”说完沿着墙根轻手轻脚地走出了书房,然后大大地松了口气。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生完孩子之后就再也没了与他亲近的念头,每次他要靠近我我都忙不迭地躲,这肯定是伤了他的心,可我自己也是无奈,身体好像是中了邪不自觉地抗拒着他,心里想着反正已经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也算完成作为妻子的职责了,他另外还有女人,何必非要在我这棵树上吊死呢?于是也就心安理得了。
一天我正跟姐姐在花园里散步,欣赏新开的梅花,正商量着折哪枝才配那个青铜古瓶,却冷不防一眼瞥见正背着手站在对面廊下的八阿哥,他冷冷地面对着我们,眼梢眉角隐隐然全是恨意,我不觉心中一凛,忙拉着姐姐向他行礼请安,他理也不理地转身走了。
我想想不对,就折了一大枝梅花,插在那个古瓶里,叫巧慧送到他书房去。
谁知不大功夫巧慧仍旧捧着梅花和古瓶回来,说王爷说多谢福晋有心,他房里已经有了。
唉,又生气闹别拗了,我心中暗自叹苦。
一天夜里我正闭着眼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巧慧帮我摘头饰拆发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突然间,感觉她的手不动了,又等了一等,才睁开眼,不知什么时候巧慧已经走掉了,眼前的镜子里是八阿哥的身影,我赶紧站起来向他行礼请安,他嘴角翘了翘,却没笑出来,走过来把一个小巧的法琅首饰盒子递到我手上:
“看看还喜欢吗?”
我打开一看,是一对珊瑚耳钳子,粗看是两颗硕大的珊瑚珠,细看却是精工细雕的两条盘起来小龙,龙口对着龙尾,而龙口张着的地方正好咬住耳垂,珊瑚本不算什么特别贵重的首饰材料,可这对耳钳的设计实在精巧可爱,与当时挂钩式的耳环完全不同,我不觉又惊又喜道:
“王爷这是打哪儿寻来的宝贝啊?太可爱了!”
“是我自己画了图样,交办宫里如意处的工匠特地为你做的。”他脸上略显得色。
我一听心里突地跳了一记,跟着脸羞得通红,低了头,憋半天只好说了句:
“没想到王爷还有设计首饰的天分。。。”
如果说我身上有哪一处最吸引他的话,那一定是我的耳垂,他经常在做爱时噙住或者咬住我的耳垂,而这个地方也是我身体最为敏感的地方,每次他亲吻到这里时我都会有又麻又酥又痒的感觉,不论之前怎么挣扎一触及耳垂立刻就会瘫软倒在他的怀里,这对耳钳的含义太明显了,不但带有挑逗意味,简直就是色情。
“来,”他柔声道“我来帮你戴上。”
我心里突突突地跳得厉害,脸上烧得抬不起头来,只得任由他摆布,耳垂上触到了冰凉的珊瑚珠和他温暖的手指,混身一颤,站立不稳,他恰好从背后抱住了我,轻声在我耳边说道:
“我们很久没在一起了,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想我?”
他呼吸的气息吹入我的耳廓,麻麻的酥酥的,我几乎要晕倒在他怀里,可还是定了定神,回身也抱住了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不是不想你,而是。。。我。。。实在是生孩子生怕了,这次怀胎的受罪劲儿你也是瞧见了,生的时候你不在,可也赶上了生死一线间,算得上是到地狱里走过一遭,如今我只想好好活着,看着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再不作他想。。。
你还可以再娶别的女人,福晋未必愿意,可我是完全乐见的,如果你开不出口,我可以去跟皇上提,转过年来又是选秀,让皇上帮你留意一下,八旗秀女那么多,一定会有让你满意的女子。”
我一门心思顺着自己思路在说,却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松开了拥抱着我的手臂,眼神也不知何时有暖意融融变得冰冷而犀利。
他站在那儿低着头想了一想,没说话,转过身去迈开步朝房门走去。
“胤祀!对不起!”我望着他悲伤的背影倒底没忍住,他脚步一滞,可还是毫不犹豫地跨出了房门。 满月酒因为孩子还在宫里就没办,百日就再也没有理由草率,特别是一下子得了两个阿哥,这在宗室里算得上是件罕见的大喜事,王府上下早一个多月就忙上忙下地布置,到了那天我穿了一件珊瑚色百子佛手如意旗袍,头上戴金翟雀挑珊瑚流苏,戴耳环时则犯了难,按说应该戴那对他送的龙珠耳钳,可这么设计独特的耳钳是一定会引起女客们的注目的,到时候问起由来,我该怎么回答呢?如果照直说那色情的含义不言自明,不戴吧,又怕他会不高兴,思来想去还是戴了两簇细珊瑚珠串成的流苏作罢。
那天来的男女客人很多,在京的皇子公主几乎全到了,其他王公大臣也来了一大半儿,王府不算小可也被挤得人声鼎沸,由于不停地摆笑脸,我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嘴里还得不停地寒暄,累得昏头昏脑,正想找个地缝好躲一躲喘口气,
“若曦!”
只听得背后有人在叫我,一回头却是十四,只见他高大英挺的身影背着手站在前厅门前,我连忙走了过去,他见我走到跟前就一把拉着我往后边去:
“我见你脸色不好,才生完没多久还没养过来,又那么辛苦去招呼别人,怎么八哥也不管一管,平时他是最心疼你的。“
”你别怪他,他也忙。“
他拉着我到后花园的亭子里坐下:
”这里还清静,歇一歇吧,我看你又累坏了。“
”听说你上个月得了个格格,恭喜恭喜,改日一定上门拜访贺喜。“
他撇嘴一笑:
”格格算什么呀?你如今一下子替八哥生了两位阿哥,连皇阿玛都欣喜万分,这才叫替八哥挣回了大本钱了!“
”死里逃生,侥幸而已,你都是看见的,若不是你守在我身边五天五夜我这条命早就没了。“ ”说这些就生分了。我怎么看今天八哥不是太开心似的,按说今儿个可是大喜的日子,八哥应该高兴才是。“
我呆了一呆,才回道:
”兴许是朝廷上的烦心事吧!“
”不会,皇阿玛刚命八哥总领内务府,这么重要的差事可谓信任有加,八哥何来烦心?若曦,你可知子嗣的事从前可是八哥的一桩大心事,皇阿玛一向对他和明慧不满就因为此,还曾经专门下旨申斥过八哥,如今你这一对双孢胎算是彻底堵上了皇阿玛的嘴了!你可知有多少人羡慕你!连我府上的几个都想着打听怎么才能怀上双孢胎阿哥呢!“
我揶揄一笑:
“这个你干吗不去问你八哥去?我是从来就不想生双孢胎的,还是保命要紧!”
他望着我笑一笑:
“那好,我这就去问他。”
“哎,千万别,跟你开玩笑呢,你现在去问他只会触霉头。”
“为什么呢?”
“因为,,,他也不喜欢看我为了孩子九死一生的。”
前头戏台上已经开唱了,有丫头找来说是福晋请我过去看戏,到了观戏的阁楼上本想着挤在后头,可又被众人拥到了八阿哥身边坐下,心里七上八下的,台上唱的一句都没听进去,只见八阿哥坐在中间一语不发,侧影看过去嘴角噙笑,眼梢却微带寒意,一只手端着茶碗,另一只手揭开茶碗盖,但手却在微微颤抖。
过了一会儿,从余光瞥见他侧过头去与坐在另一边的明慧说了些什么,又拿戏单子与明慧商量,看戏全程一句话没跟我说,我只得硬挺挺地坐着,高昂着头,目光直直地盯着戏台子,虽然台上唱什么,做什么全然没过脑子,冷落是显而易见的,只是当着那么多客的面当众冷落实在是太不符合他平日的作派。
从此之后他再没招我进他的书房,更不会踏入我的房门,我倒是悠哉游哉过上的逍遥日子,每天跟姐姐一起逗逗孩子,聊聊天,姐姐坐在炕上给孩子们绣花做小衣裳小帽子小鞋子,我就在一旁弹筝或者抚琴给她听,要么做在书桌旁临帖,抄梅花诗,临墨梅图。
这一天,姐姐又盘腿儿坐在我屋炕上给孩子做着一顶虎头帽,跟我商量着老虎眼睛是贴绒布好看还是绣打子更像,我趴在炕桌上懒洋洋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
“你个当娘的也该学点儿女工手艺了,否则俩孩子慢慢长大了穿什么戴什么?”
我听了一笑:
“有姐姐你和玉檀两个还愁这个?”
“你使你姐姐还行,可玉檀到底是外人,你怎么好使人家?”
“玉檀的孩子大了,正好捡穿剩下的。”
“亏你想得出来!你这对儿双孢胎可是他的命根子,将来可是要当世子的,怎么能穿人家剩下的呢?”
“姐姐!你操那么多心干吗呀?不像我姐姐到像我婆婆。对了,你说,若是良妃娘娘还活着的话,会不会像你这么唠叨我?”
“才不会呢!”姐姐抿嘴一笑,“你替她老人家一下子生了两个皇孙,肯定高兴还来不及呢,恨不得把你捧到天上去,哪里还会唠叨你!”
“说起良主子,你知道她出身辛者库,可从前具体是在宫里干什么的吗?”
“这个你可别说,可是王爷的大心病,如果你不想惹他,最好别打听。对了,最近好像好久都没让你上他书房陪他了。“
”嗯,我告老还乡隐退了。“
”你说什么?“姐姐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吃吃地笑了起来,又重复说了一遍:”我告老还乡,从侧福晋的位子上隐退了。“
姐姐瞪着我:
”你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对他说我只想好好活着,看两个儿子长大成人,不想再冒险去替他生了!他可以另娶别的女人,还说要到皇上跟前去替他说,让皇上在选秀的时候帮他留意。“
”你当真那么跟他说的?“
”那当然。“
姐姐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
”怪不得百日那天他脸色那么不好,看戏的时候理都不理你。“
”他不理更好,我乐得轻松自在,从此我跟姐姐作伴儿,好好把两个孩子养大也算完成为妻为母的责任了。“
”可他毕竟没有得罪你,而且一直一心一意在你身上,你这么说未免对他太狠了点儿。“
”姐姐!你都对他狠了二十年了,也不多我狠这一下子吧?“
”我的事都说给你听过,一步走错就步步接不上,你跟我完全不同的。。。你该对他好一点儿的。“
“我只想对我自己好一点,至于王爷,反正有的是人对他好,也不缺我一个,姐姐,你就停停手儿,帮我捏捏,混身骨头缝酸。。。”
“你屋里那么些丫头,让她们捏不就完了?”
“她们没你捏得舒服,你就帮帮忙了,好姐姐!”
“我看你是在想他了吧?”
我脸腾地就羞得通红:
“姐姐!你个成天抄经拜佛的怎么也说出这种话来了。。。”
姐姐颇具深意地瞅了我一眼:
“我看你还是想个法儿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吧!别跟他闹太僵了,否则两败俱伤谁都得不着好儿。”
过了一会儿,姐姐看我没吱声,接着又说:
“我听我屋里的丫头说,有几回看见他就站在你门口听你在屋里弹筝,看来他的心还是在你身上。“
这天天上下着小雪,我披了镶银狐皮的大红羽纱披风站在盛开的梅花树下吹起了那首《梅花三叠》,雪花飘飘,神思渺渺,天地间一片洁白,只有梅香萦绕在身旁。
不出所料,一曲未了就见八阿哥出现在梅树丛中,当他走到我眼前十步开外时停了下来,我呆了一呆,然后扔下洞箫向他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把头埋进他的怀中,可是他却并没有抱我,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胤祀!胤祀!”我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可他不为所动,轻轻推开我,柔声道:
“天气那么冷,一个人出来站雪地里干什么?也不怕冻出毛病来?别忘了你刚生完才三个多月不到四个月,快回屋去!”
“我不!”我还想撒娇耍赖,往他身上靠,又被他挡住:
“看你,站在雪地里那么久,鞋袜都湿了,来,我抱你回房去!”
说罢,他把我抱了起来向我的屋子走去,进了门就把我放在炕上,帮我脱掉披风挂好,然后又把我抱上床,脱掉湿了的鞋袜,拉上被子帮我掖好被角说了句:
“你好好睡一觉吧,我去吩咐让他们给你准备姜汤,等你醒了送过来。”说完转身就走。
他这一气呵成的一连串举动无懈可击,既表达了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体贴,又丝毫不为我的勾引行为所动,更没显现出对我有任何不满,如同一个完美的丈夫所能做的,却把我气够呛,如果我的目光能当剑使,那他的背上早就被穿了两个窟窿。
平心静气下来想一想,其实事情也没那么糟,不过是打了个平手而已,貌似还是我占了点儿便宜,因为设计耳钳所花的心血精力肯定要比我在雪天里吹个几分钟箫要多的多,上次他送耳钳过来也是志在必得,结果被我几句话一盆冰水浇下去,如此算来,这次我还不算输得太惨。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算我活该,当时我满心满意说了一堆作为一个贤惠之妻所说的话,如今他也做出一个全心全意爱护体贴妻子的好丈夫所作的事,其结果都是把对方气得要死。
转过年来没过多久,皇帝就出人意料地下了一道圣旨,册封我为廉亲王的嫡福晋,一座王府两位福晋,如果不是绝无仅有也得算极为罕见,皇帝的意思很明显,第一,他从来就不待见明慧的外祖安亲王一家人,找不出理由打压安亲王就拿他的外孙女作筏子,第二,皇帝一向不喜欢明慧,嫌她性情太过刚烈自负,尤其是嫁来十几年也没生出个嫡子,还不许八阿哥再娶,闹得八阿哥膝下荒凉,只有个侍妾所生的弘旺。第三,我作为曾经侍奉过皇帝的宫女却一连生了两胎三位阿哥,大大地长了皇帝的脸,抬举我也就是抬举皇帝自己,第四,册封我也是对远在千里之外多年为朝廷守边疆的阿玛劳苦功高的一种表彰和肯定。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两个阿哥将以嫡出录入皇室玉牒,日后前程将完全不同于庶出的弘旺。
颁旨的同时还赏赐了一柄白玉如意。
明慧的脸色不算好看,但也还不算太糟,我知道这些日子八阿哥经常宿在她那里,她大概认为我产后身体大不如从前,失宠只是早晚的事。
只见她笑吟吟地走过来,拉着我的手与我行了个平辈礼,说道:
“恭喜妹妹!如今妹妹与我并肩,往后更要尽心侍奉好王爷才是。”
我也笑着跟她客气了几句,回到自己房里却迎上了一脸兴高彩烈的巧慧:
“二小姐,这下咱们可就扬眉吐气了,从前咱们这边儿的人老受暗气,这下二小姐成了嫡福晋跟那边儿平起平坐,咱们这边儿还有两位小阿哥,气势上更压那边儿一头,将来可有他们好看的了!”
不光是她,我屋里的那群丫头婆子都趾高气扬的不行,少不得嘱咐他们几句,拿了私房钱赏了一堆银子,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每人二两,奶娘和看妈每人四两,然后个个心满意足。
到了晚上,八阿哥也过来贺喜,我心说你就算了吧,嫡福晋侧福晋在你那里都是一样的,如今成了嫡妻,反而不好随便撂挑子告老隐退了,再不敢胡说什么不愿意再生了之类的昏话。
进宫谢恩是必须的,而且还得打扮得不同往常,一袭酒红底色金色西蕃莲缠枝织锦缎长袍,样式类似女式朝服,不似旗袍那样宽宽大大而是中间掐腰,下摆四开气,衣袖也如男装般窄袖马蹄口,领口下摆袖口都镶紫貂皮出锋,头上戴钿子,钿子中间是金枝玉叶步摇,还有十二支金色缨络垂在额头,穿戴起来雍容华贵,不可方物,只有耳坠戴的是他送的龙珠珊瑚,样式虽简单,但硕大的绯红色珊瑚球咬合在洁白如玉玲珑剔透的耳垂上显得艳丽异常,更别提那隐含的意义在那人眼里会是如何地香艳旖旎。
那天天气冷得出奇,平时八阿哥上朝都是骑马,那天也只好坐马车,两个人挤在一辆马车上都混身不自在,我见他两手握拳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闭目养神,我则是半低着头盯着自己手上的金护甲发呆,他身上穿蓝色吉服,前襟上绣着的金龙随着马车的蹎跛在一闪一闪地发亮,突然马车一个急转弯不稳我倒在了他怀里,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我想着坐起来却又不甘心,干脆挪了挪把头靠在了他肩上,我以为他会很快伸手搂住我,可事实上过了老半天,他的手臂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搂了搂我的腰,这个动作让我心里冒火,却又不好发作。
进了乾清宫,皇帝正盘腿儿坐在暖阁内的火炕上,我和八阿哥肩并肩上前行礼,他行他的三跪九叩,我行我的三跪六肃礼,皇帝兴致不错,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指着我说:
“若曦又是一付哭丧着脸的样子,怎么?又闹别拗了?”
我吓了一大跳,心想,糟了,怎么心情都写到脸上去了?这下可坏了!急中生智,赶紧回道: “皇上恩宠若曦三生有幸,何来烦恼?只是皇恩浩荡,若曦惶恐得很。
若曦命苦,还在襁褓之中就慈母见背,阿玛忙于军务,无暇分身教养,幸得进宫在皇上身边服侍数年,方才学了点儿做人的道理,又蒙皇上圣恩指婚与王爷为侧福晋,若曦鲁钝,且才疏学浅,作侧室尚且不能服侍好王爷,每思及此,如何不羞愧难当!如今更蒙圣上恩典,超擢为王爷嫡福晋,更感肩上责任重大,若曦怕辜负了皇恩,不敢推辞,只求皇上不嫌若曦愚笨能够训导,让若曦亲耳聆听纶音日后也好遵旨而行。“
皇帝听了笑了笑:
”训导儿媳朕这倒还是头一回,可训导公主可是多了,每位公主出嫁之前都要到朕这里来听朕训导,你在朕身边十年,朕差不多也把你当女儿看待,今日就把你当作朕的女儿来教导。
你能有惶恐之心就是好的,你在朕身边一向得宠,出宫嫁与八阿哥也是盛宠,朕怕只怕你恃宠而骄,看来还没有,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虽聪明能干,但毕竟是为人妻子,作为妻子头一条就是要敬畏夫君,夫君就是你的天,你当尊他为上,永远不可背叛他,一切以他为重。第二条要顺服,女人最忌心性刚硬,不懂柔顺,夫君为天,夫君为大,他的意志你必须服从,以女子温柔之心去扶持他帮助他,既便他又过错,也要以柔顺的态度进谏,千万不可自以为是,自作主张。第三,要礼敬夫君和夫家所有的人,所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并非叫你们都忽略闺房之乐,而是要相互以礼相待,礼敬既是尊重夫君更是尊重自己。
都记下了吗?“
我赶紧跪倒在地,以十二万分诚恳的态度回道:
”皇上赐言字字至理名言,若曦醍醐灌顶,铭记于心,今后必谨遵圣旨,尽心竭力孝顺皇上辅佐王爷。“
皇帝满意地笑着点点头:
”如今你是八阿哥的嫡妻了,也该改改称呼,自称儿臣即可。“
”是,儿臣谢过。皇。。“我本想说谢过皇上,但自称儿臣好像就该管皇帝叫皇阿玛,这个跨度实在有点儿大,一时脑筋转不过来,结结巴巴卡在那里。
皇帝哈哈一乐,说道:“方才朕不是都说了吗?都把你当女儿看待的,这声皇阿玛就那么难出口吗?“
我赶紧叩头:”这个,,,实在是僭越,若曦怎敢与皇子公主们并肩,不过既然皇阿玛首肯,那儿臣也就遵旨而行了。“
皇帝挺满意,捻须而笑,把手一挥:
“八阿哥先跪安吧,若曦留下来陪朕说说话。”
当我披着皇帝刚刚赏赐的海龙皮珊瑚色缎面绣花披风走出神武门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冷不叮一抬头迎面站着披着黑色披风的八阿哥,倒吓了一大跳:
“怎么王爷在这里?是皇上有急事招见吗?刚才没听皇上提起呀?”说着我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宫门。
他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我,此时十四从他身后走了上来,似笑非笑地对我说:
“人家谢恩有个一刻钟顶多了,你这一谢恩就谢了一整天!”
“奥,主要是下半天去了惠妃娘娘那里,惠娘娘宫里很少有人去,所以就拉着说了好半天话,后来皇上知道我还没走,就又把我找去命我弹了几支曲子,一来二去就到了晚膳时候,服侍完皇上晚膳才出来。”
我瞅了瞅眼面前的两位爷,一个披黑色披风,一个披深蓝色披风,都没穿朝服,搞不懂何以大冷的天都跑到宫门口来了,就问:
“你们俩既不是皇上招见,大冷的天跑这儿来干嘛?”
八阿哥这才开了口:
“若曦,今天早上你走得匆忙,没带披风,也没带手炉,我怕你产后体虚怕冷,所以就给你送过来了。”
我听了大吃一惊,心里想的是这人怎么如今变得那么婆婆妈妈的了?口中却说:
“这等小事何劳王爷亲自跑一趟,派个下人送来就可以了,大冷的天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还有我哪!就不怕把我冻病了?”十四又插了一嘴。
“就是呀!下次可千万别再这么干了,两位爷这么在外头冻着叫我情何以堪哪?不过我也不轻松,快饿死了,咱们三个也别直接回府,在外头吃过饭再回去吧,我都饿得一步都走不动了。”
“什么?”十四一听笑了起来,“进宫谢恩皇阿玛还不赏口饭吃?”
“怕王爷在府里等得着急,刚服侍完皇上晚膳就告辞跑出来了,还没来的及吃呢。”
正在此时,背后有太监喊八福晋留步,原来是皇帝赏了我四个食盒,谢过赏就对他们说: “既然有现成吃的,不如到王爷的别院去吧,离着很近就几步路就到。吃完再回府不迟。”
十四听说就要告辞被我拦住:
“跟我们一起去吧,我们俩也吃不完这四大食盒子菜,再说吃饭人多热闹。”
八阿哥也劝了句,说十四弟也一起去吃了再回府,我又加了句:
“你要走我也不拦着,可惜呀可惜,今儿个刚从皇上那里得了好玩意儿,够咱们几个玩儿个通宵的,你不来那就没你份儿喽。”
“什么好玩意儿?”十四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不由得不跟着走。
我要上马被八阿哥拦住:
“你身子还虚弱,还是坐马车吧。”
“车里更冷,骑马快,再说跑起来就不冷了。”
他见无法说动我就把自己的马让给我,自己跨上了侍卫的马。
一行人匆匆来到了别院,看门的小厮显然没料到主子会在这个时候到来,搬炭盆,烧火炕一通忙乎,我则忙于烧火锅,原来四个食盒里有一个是什锦火锅,我又吹又扇的一通折腾,两位爷则叉着手在一旁看着,什么忙都帮不上,总算火苗子起来了,三个人坐下吃火锅,十四喝了一口酒,呸地一声就吐地上了:
“这叫什么酒?淡得跟水似的!”
我斜睨了他一眼:
“您就凑合点儿吧,十四爷!街上小酒馆打的酒哪儿能跟宫里的比呀?”
八阿哥忙叫来跟班的,命马上回府去取来好酒,另外告诉一声今晚不回府了,让把朝服带回来。 我问十四:
“大冷的天十四弟不在府里待着,跟着你八哥跑宫门口来做什么?“
”我本来是上八哥那里有事情商量,哪知说完事情见八哥魂不守舍,说你进宫一整天还没回,要去接你,于是我也就跟来了。“
”我在宫里难道还能走丢了?下次派个下人来就行了,两位爷这是何苦?没冻着吧?“
”天刚擦黑就来了,一直等到现在,还好在侍卫的屋子里烤了会儿火,否则真的快要冻死了!“
我和十四对话这工夫,八阿哥一直沉默着,我瞅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不知说啥才好,猛然间,心里一动,下意识地摸了摸戴在耳垂上的那只龙珠。
一定是他见我终于戴上了这对耳钳,认定我又改了主意重新接受了他,想到这儿我伸手过去拉了拉他的手却被他抓住不放,我怕被十四看见,忙暗下抽手,面上笑着说: “我吃好了,两位爷慢用,我去拿筝,给你们弹几支曲子助兴吧!” 十四笑着说: “你如今可是亲王嫡福晋了,哪敢劳动大驾给我们弹筝助酒啊?“ ”大家开心就好了,我是最不喜欢讲身份地位的。你们玩儿得高兴我就开心了。“ 于是他们俩面对面坐在炕桌前喝酒吃菜,我坐在下面弹筝,想了想,弹了几首比较欢快激烈的武曲。 八阿哥今天席面上虽然没怎么说话,但从表情上看还算轻松自在,一面跟十四推杯换盏,一面微笑着望着我,我看他们俩吃得差不多了,就从身上摸出一付纸牌来,笑道: “看看今儿个我从御书房里得了什么好玩艺儿了?“ 他们俩都凑过来看,都好奇地打量着纸牌,我洋洋得意道: “这是西洋传教士从西洋带来呈献给皇上的,我见了就管皇上要来,有好多种玩儿法,这就教你们玩儿,咱们玩儿个通宵如何?” 开始先教他们认牌,突然想起来他们俩都不识阿拉伯数字的,只好教他们认花点,再教认有画面的牌,国王比王后大,王后比侍卫大都好理解,但怎么也理解不了小丑比谁都大,解释不通只好说规矩就这样。 两位爷都很聪明,一学就会,教他们最简单的争上游很快就会了,头一两盘还是我赢,从第三盘开始就再也没了赢的机会了,气得我直发牢骚,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一会儿又抱怨手气不好抓得什么一手破牌,三个人无拘无束插谑打诨,嘻笑逗乐,正玩儿得兴兴头头,八阿哥说了一声: “今天就到这儿吧,都快二更天了,该天再玩儿。” 我一听就不乐意了,放下手里的牌,嘟着嘴说: “人家好不容易才抓了手好牌,这就不许玩儿了,反正过年嘛,玩儿个通宵又如何?” “明天还早朝呢,你是白天可以补交,我们可不行。” “各部衙门都封印了,能有什么事啊?早朝也不过是点个卯罢了,回来再睡觉不就结了。” “你不困,十四弟还要睡觉呢。” “要不让十四弟睡在客房吧,这里反正有的是空屋子。” 八阿哥笑着瞟了我一眼:“那怎么行,空屋子还没生火,再说用具都不齐全怎么能留客呢?” 十四赶紧抢过话头: “今儿个已经扰了八哥八嫂一整天了,也该回去了,下次找空再接着玩儿。”然后又冲着我笑道:“今天得亏得若曦,玩儿的真痛快。” 我连忙回道: “那是啊,怎么能让你白白在西北风里等了那么久呢?” 我要下炕送十四却被他拦住: “你身子弱,外头天寒地冻的,就别整这套虚礼了。” 八阿哥也说: “十四弟也不是外人,常来常往的,有我送送就行了,你别出来,呛着冷风又该闹病了。” 我见两人走出了房门才大松一口气,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今天确实够累的,陪皇帝陪惠妃说话都不是轻松的差事。 走到里间摸了摸床上的被子冷得跟铁板似的,只得先收了外间炕上的炕桌,把被子枕头搬出来铺在外屋火炕上。 听得外头脚步声,赶紧在炕沿上端端正正地坐好,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他走进来在我面前站了站,说道: “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儿歇着吧,我到客房里去睡。” 我赶紧起身拦下: “客房里还没笼火,冷得跟冰窖似的,怎么能睡人呢?王爷还是歇在这屋吧,我刚叫他们又添了个火盆,另外里间更冷,东西也不齐备,只能睡外间火炕上了,这里不比府里,将就点儿吧。” 说着就上前替他解腰带,一面问道: “今天玩儿的还开心吗?” “开心!”他想了想,又加了句“很久没那么开心了。” “开心就好”解完腰带,我又开始替他解衣裳上的纽扣: “下回想着叫上九弟十弟一起,人多更热闹也更好玩儿呢。”想一想,又笑道“还是算了吧,回头被皇上知道了该骂我把他的皇子们都教坏了,玩物丧志,今儿个刚刚受了一顿训,结果还没一天工夫就忘得干净。” 八阿哥笑笑,没说话,我也就不好往下接了,空气中暧昧的阴影越来越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帮他脱了外衣挂好,却闻见衣服上一股酒气,自己身上大概也是酒气熏天,就把白天皇帝赏的玫瑰香水取了出来,在自己身上和他身上都喷了,他问这是什么? “法兰西国进献的玫瑰香水。皇上白天刚赏的。” 然后叫他把手摊开在手心里喷了几滴香水,再把自己的手合在他的手之外,之后打开,让他闻香不香? 他仔细闻了闻道: “香倒还香,只是过于浓烈了些,不如我们的茉莉花香清雅。” 我一下子想起那年在草原他送我满屋子茉莉花的事来,就微笑道: “茉莉香是夏天专用的,冬天就该用浓烈些的玫瑰花香,你送我茉莉花,我没有玫瑰回报,只有玫瑰香啦。” 说着就坐到梳妆台前摘首饰解衣裳,脱掉外衣露出里头绣着大朵玉色牡丹的浅红色绸子中衣,正要摘耳环却被他拦住: “戴上了就别摘下来了吧。” “不摘晚上睡觉会硌着疼啊,那根龙齿刺在里头还是有点儿感觉的。” 他大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就是要让你疼才会时时刻刻想着我。” 我一听立刻转过头来对他怒目而视,半晌才憋出一句: “你总是找一切机会欺负我。”说到“欺负”二字鼻子一酸,眼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我不过是让你耳朵有点儿感觉而已,可你呢,却总是让我这儿疼!”他指了指他的心。 “我不是故意的!” “还说不是!” 我一扭头,突然觉得自己委屈的不行,带着哭腔道: “你看我父兄都不在身边,就可劲儿地欺负我!”话音刚落,自己也觉得在胡说八道,撑不住又笑了出来。 “又哭又笑不害臊!”他说着把我抱起来放到了炕上,伏在我身上脸对脸问道: “想不想我?” “才不呢!”我把头扭到一边作赌气状。 他低下头来轻轻噙住我的耳垂,一股酸麻涨痒的电流立刻传遍全身,我不觉惊叫了一声,他又笑着问: “现在呢?” 我对他怒目: “不想就是不想!” 接下来他把我的双手举过头顶用一只手扣住,另一只手开始解我的衣服,完全不顾我小声拒绝和挣扎,开始吻我的脖颈,然后一路小去锁骨,肩窝。。。我被搞得混身酸痒酥麻,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得哀叫连连,最后只好求饶: “想你想你,这总行了吧?”接着,鬼使神差地又低声加了一句: “日里夜里梦里都是你!” 话刚出口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大嘴巴,这分明就是那个前脚走掉的人那年秋猎对我说过的,我真的是疯了,竟然用到这儿来了! 激情过后我混身瘫软在他怀里,神志还没完全清醒,只感觉到他在轻轻地吻去我额头上的汗,怜爱地拂开沾在脸上的发丝,悄声说道: “你累了,,,我喜欢看见你累了的样子,你让我感觉到做个男人是多么快乐的事!” “我也是,你让我感觉到了做女人的全部幸福和快乐!但是,”我头一歪,心里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这一切原本都是姐姐的!是我把她的幸福和快乐夺走的,我对不起她!”说着低声抽泣了起来。 “你还在这样想。”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你姐姐跟我从来没有快乐过,她在我面前只有受苦受罪,我实在是不忍心再让她难受才离开她的,你千万别再想太多了。” “可是姐姐真的是爱你的!从前我以为她不爱你,可后来发觉我错了。。。她只是。。。只是不得不以另外的方式来爱你,你却不知道!” “若曦若曦,不论若兰从前如今心里怎么想,怎么待我都不再重要,我现在心里只有你一个,你是我的正室妻子,是我儿子的母亲,更是我最最在乎最最心爱的人,永远记住这些。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我没办法摆脱这些。”我盯着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睛,“我内心深处还是把你当姐夫而不是自己的丈夫,我们是姐夫和小姨子偷情,而不是光明正大的夫妻之道。” 他听了一愣,紧接着皱了皱眉: “我们成婚都那么些年了,孩子都生了不止一个了,怎么你还在这么想?” 我没法告诉他自从我穿越到清朝第一个接触的概念就是八贝勒是我姐夫,这个根深地固的概念是无论如何抹不掉的。 “我就是没办法忘掉你是我姐夫这一点,在王府里我与你相处虽然亲密但总是隔了一层,只有在外边,才能稍微忘掉一点,把自己当作偷姐夫作孽的妹妹,而且经常害怕会受报应,生孩子的时候就想着老天一定会取我命去以惩罚我与姐夫偷情的罪过,我怕我会死,会在你回来之前就死去,再也见不到你,永远地失去你!因为这是我该受的惩罚!” “你在说些什么啊?姐妹同嫁一夫根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你有什么罪过?还怕老天来惩罚?你竟然这么想!难怪你不想替我再生了。”
“岂止是怕受惩罚,当年宁死不肯嫁给你也是因为这个,劝你为保命而放弃皇位只是个由头,你不放弃我也会跟你,只是心里放不下姐姐,后来你病得快要没命了,我以为你那次会过不去,这才不顾死活在皇上面前说了出来。“ 他久久地盯着我,轻轻摇了摇头: ”你们姐妹情深这个我能理解,但我理解不了你的这些怪念头。“ ”我也没打算让你能懂,只是,只是我实在是太爱你了,既便是偷情我也还是想要你,既便会受惩罚我也不想放弃,有过犹豫的,可最后还是无法做到,岂止是爱,简直就是迷恋!我多么希望自己别那么迷恋你,可还是做不到。“ “若曦,若曦,我从不知道你如此爱我,你从不提起,我总以为你是对我有保留的,为了得到你全部的爱我费尽心机,可还是感觉你若既若离,你的心飘忽不定,原来是因为若兰的缘故!” “是。是为了姐姐的缘故,她那么爱我,对我那么好,我怎能再伤她?可我确确实实是夺走了她的幸福,至少是幻影中的幸福,我是个罪人,可既便是罪孽深重也还是摆脱不了对你的爱,与你在一起偷情的感觉既让我快乐到了天上,又让我内疚到了地狱,只有在外头我才能对你说出真心话,一回到王府,你又是王爷,而我又是福晋,一切都得按照自个儿身份来,我愿意全心全意地爱你,但别的福晋怎么办?她们也爱你,只有在这个地方你才从头到脚完全属于我,我也才能对你表达真实的感情。” “那我们以后经常住在这里。” “这不可能,如今我是你的嫡福晋了,而且还是受到皇上恩宠的人,不可能经常不住在王府,我们还是必须按照身份做,将来如果你真有登临皇位的那一天,那更是我们分生的一刻,我们之间的爱情不可能包容得了所有人和所有事,你心里知道我的心思就好了,不必太顾念太在乎我的。” 他想了想,说道: “我也不愿分生的,别说与你,就是与十四弟他们,一想到将来要以君臣之礼相见,再也不能如今夜这样无拘无束地玩闹就不开心,做皇帝注定要孤零零一个人高高在上,现在想想,我多年来苦心经营难道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吗?” “若曦”,他目光烁烁地对着我: “我以为你早就把若兰的事放下了,不知道你多年以来一支直在为这事心里难过,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年皇阿玛把你赐给了十四弟,你就不会有如此纠结了?“ ”那当然。所以我与他相处从来就是很轻松自在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不像与你,近不得远不得,轻不得重不得,有时觉得你是我的恋人,有时又觉得你是姐夫,这两样总也无法重叠在一起,叫我痛苦不已,十四从来就是好朋友好兄弟,并无特别的男女之情,就算嫁他自然也不会有很浓烈的感情,一切都会在夫妻礼敬规矩的范围内,绝不会有与你在一起在天堂翱翔的欢娱,却也不会有地狱烈火般的煎熬,胤祀,你让我尝到的最大的幸福却也让我体验到了内疚自责的苦楚,有时竟不知是哪样更多些,只好安慰自己,是皇上把我赐予你的,自己骗自己不是我要嫁给你的。“ “那就好,凡事推在皇阿玛身上,你是他赐予我的福晋,名正言顺,再不要自己给自己找别拗了,否则我都要被你搞糊涂了,到底是妻子还是小姨子?不过,按你说的,姐夫和小姨子偷情到也不错啊!“说着开心大笑起来。 当第二天早上他下朝回到别院时,我正坐在书桌前默王冕的墨梅,这幅画我已经临摹过很多遍了,细节一清二楚,所以默画得很顺,一门心思在画上,一点儿没查觉有人进来,猛抬头见八阿哥微笑着就站在眼前不觉一惊,嗔道: “来多久了?怎么也不出一声?” 说着丢下手中的笔快步走上前去偎依在他的身旁。 “看你画得专心怕打扰了你的雅兴,你作画的姿态真是雅静高洁,先不说画得好坏,只看你的姿态就已经赏心悦目了。” 我斜了他一眼道: “人都说近朱者赤,近墨着黑,还不是因为与你亲近才会这样?当年你领我进你的书房看你读书写字留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高贵如珠玉琳琅,闲雅似梅花照水。从此就想着要学画墨梅,好画出梅花筋骨中的挺拔刚劲,和花朵中的恬静从容。“ 然后拉着他走到书桌前,让他看我的画,他却笑道: “我一向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在行的,皇阿玛总说我的字写得难看,字都写不好更遑论画了。” “我觉得你的字很好看,只不过你与皇上性格不同,他喜欢力透纸背,浑然天成的字,你的字则秀雅闲淡,内在却也刚劲有力,唉,你们父子俩心性实在太不同了。“ 他听了笑笑,低头观画不说话,然后提起笔来,稍微想了下,就在画旁写下: ”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 我笑道: ”原来你喜欢周邦彦,可姜白石的《暗香》《疏影》写梅更有名呢。“说着接过他手中的笔,在纸上写下: ”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 然后抱住他的腰,抬头望着他的眼睛: “让我做你的花朵,你来做我的枝干,我们永远不分离,可好?”话刚出口就突然想到梅花是不可能永远附着在枝干上的,终有一天会花谢花飞,离枝而去,心情一黯,可话已出口已经收不回来的,眼前浮动的是花瓣凋零飘散在空中,挺拔的枯枝在风雪中颤抖的景象,眼眶一热,拼命忍住就要涌出的眼泪。 “好!”他根本没注意到我情绪上的变化,兴致依然很高,搂紧我说道: “既然你这么喜爱梅花,不如改天让如意馆的画师为你画张携梅小相,如何?“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我,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提笔在另外一张纸上飞快地写下: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怜“字的一捺故意撇得老长,我一见就气得直剁脚: ”你又在欺负我!敢明儿告到皇上那里去,看皇上不好好管教你这成天调笑自己福晋的儿子的!“ 他哈哈大笑,”这会儿怎么又成我福晋了,难道不是姐夫偷小姨子了?“ 我哑口无言,只好红了脸低了头磨墨不吭声,他见我发窘过意不去,抬起我的下颌看着我的眼,笑道: “我倒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偷情,不过偷情确实不错,特别是偷小姨子,人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你既是我的妻又是我的偷,我自己都恍惚了,到底是妻还是偷?我自以为不是个风流的人,可你却把我搞得如此风流不羁,唉,真不知该说你啥好!” 我一甩手,走到炕沿上坐下生闷气不理他。 他走过来笑盈盈地对着我: “又生气了?对了,你昨儿个对皇阿玛都说了些什么?” 我一听,脊梁骨开始冒寒气,连忙回道: "说了很多话,王爷指的是?“ ”今儿个早朝散了之后皇阿玛单独招见了我,却没说啥正事,只聊了些养生之道,我听了可真是莫名其妙,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胡乱称是,哪知又赐了我十盒丸药,命我好生养息。“ ”那都是些什么药丸子啊?“我好奇。 ”左不过是些补中益气,壮阳补肾的。我实在想不通,最近我也没病没灾的,皇阿玛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身体来了?“ 我想了想,又拉过他的手来摊开,闻了闻,然后突然暴笑起来,笑得趴在炕桌上直不起腰来,一边笑,一边指着他说: ”报应!报应呀!皇上可真是太贴心哪,替我报了一箭之仇!“ 他被我这一笑闹得莫名其妙,瞪着我道: ”你笑什么?有什么那么好笑?我又做错了什么?“ 过了老半天我才好不容易忍住笑,说给他听原委: “你没做错任何事,是你手上身上的玫瑰香惹的祸,在宫中,这种外国进贡的玫瑰香水是被当作催情剂的,妃嫔们在侍寝之前身上都要被洒上这种香水,所以皇上见我昨天点名向他要玫瑰香水就误以为。。。” 我还没说完,就被他推倒在炕上,压在身下摁住肩膀: “好啊,原来是你在设计害我!”他咬牙切齿道: “让皇阿玛以为我不行!” “没有,我没有!”我连忙挣扎着大叫: “我要香水是为我自己,我怕我不能很好地服侍你,不能令你满意。” 他听了一怔,松了手,半天无语,过了一阵子才自言自语道: “原来如此。。。” 我怕他误会,赶紧解释道: “其实作用也没那么大,只不过能增加点儿情趣而已,就算是催情,又有什么不好的呢?我产后身子虚弱,情绪也低落,我知道我的心是一直在你身上的,可身子不争气,总是排斥,所以就想了这个法子,,,总算效果不错,昨夜,昨夜我们不是都很快乐吗?“ 见他还在发愣,就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撒娇道: “你是个正人君子,不像我,是个不择手段的龌龊小人,是我诱惑了你,这总行了吧?唉,真不知你那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一点儿闺房之乐都不懂,一天到晚板个脸,真替你那些福晋侍妾们叫苦抱屈!” 他一听就转过脸来拧我的嘴: “才说了句好听的就跟上句骂人的!你可真真是个妖精变的!”然后把脸贴过来附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我真的好想死在你身上!” 我心头一荡,紧接着融化开来化作朵朵涟漪,漾开出一波一波的暖意,头靠在他肩上心里却想着的是,我深爱的这个高贵俊美如天神的男子真的是那个皇帝口中卑贱的洗衣妇的儿子吗? 我在宫中时是见过八阿哥的生母良妃的,当时我并没有感觉出她与其他妃嫔有任何两样,中年的良妃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四十多岁的人由于保养得当看上去如三十许人,言谈举止也与其他妃嫔一般端庄闲雅,只除了惊人的美貌,而正是这惊人的美貌,在后宫之中莫说比之上了年纪的妃嫔,就算在年轻得宠的妃子中也是鹤立鸡群。 皇帝娶妃封嫔并非都选美女,有很大一部份是为了笼络,象蒙古各个部落,朝中功臣,名门大户等等都要面面俱到,有的妃子不但不美貌,颜值反而要在平均线以下,他所册封的高位妃嫔也并非所生子女最多最得宠的,除了结发之妻,后两位皇后都没有亲生皇子,只是出身门第高贵而已。 而良妃,出身之卑贱是空前绝后的,所以注定她既便生了皇子也不会被册封为高位,昨天皇帝与我谈及她时,意外地透露出良妃在遇到皇帝之前只是宫里的一个为太监宫女洗衣的下等粗使使女,目不识丁,但“还算本分”,是她惊人的美貌把她带入了原本不属于她的世界,再加上她那出类拔萃的儿子才使她进入了帝国最高贵的女人圈子,她本身似乎除了美丽之外并无特质,而她的儿子又何来如许高贵雍容?文韬武略可以学,但骨子里的优雅却是与生俱来,一个洗衣妇的儿子,一个从小被岐视,被冷落的皇子,何以学得会如此风度,如此气质? 生母高贵如十阿哥,比之他的八哥实在是相差十万八千里,落在皇帝本人眼中大概也要大摇其头,而那个辛者库贱妇的儿子却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朝中群臣向往的八贤王,屡次被推荐为太子,皇帝本人门第概念深重,每及于此很可能也是头疼。如果多少念及与良妃之间的感情也不至于屡次打压这个优秀儿子了,虽说最后还是秘密封储,但多少也有些无奈的成分在里头。 良妃与皇帝当年的感情究竟如何?按说一个目不识丁的女人是很难长期俘获皇帝的心的,而且良妃在生下八阿哥之后也多年未晋封,直至八阿哥被封为贝勒之后两年才获册封嫔妃的殊荣,而且她此生只生了八阿哥一个,再无子女,这也不像是宠妃的架势,可皇帝真的能对她惊人的美貌视而不见吗? 从前只知良妃出身卑贱,但不知她具体在宫中是做什么的,如今皇帝亲口告诉我,我听了不觉一惊,那些粗使的使女我在宫中时是见到过的,莫说与她们打交道,就 算跟她们说句话,多看一眼似乎都有失身份,以我当时在宫中的地位,她们偶然遇上我时只能低头匆匆叫声姑姑,良妃竟然曾经与她们为伍!而八阿哥竟然是个洗衣 女的儿子!这个弯子实在有点儿大,莫说门户之见颇深的皇帝很难转过来,就是我自己也一时难以接受。 听说良妃临终前得了病拒绝服药一心求死,只为了让自己儿子不受拖累,宫中无人不知她出身低贱,若是她的儿子被立为太子,她的出身地位何以服众?每个妃嫔甚至宫女出身都比她高贵,已经因美貌出众被人嫉妒,又因出身遭人白眼,即便封妃又如何?她的出身是与身俱来被打上耻辱烙印的,连带她的儿子也被打上烙印,以八阿哥的出身确实很难被立为太子,可竟然被立为太子!我确实想不通皇帝怎么突然间就捐弃前嫌,从善如流地接受了群臣的意见。 一天,我正和姐姐带着孩子以及乳母们在花园里晒太阳,却被八阿哥派来的小太监请到他的书房里。 八阿哥正坐在书桌前,我进去向他行礼,他罕见地没有站起身来,也没说免礼,只是拿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被他看得有点儿不知所措,就问道: “王爷找我有事吗?” “你过来看看这个。”他指了指书桌上放着的一本奏摺。 我拿起来一看,原来是皇帝册封良妃为良贵妃的一道圣旨。 八阿哥拿他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眼睛扫了我一眼,说道: “你求他了,是吗?” 我心中一凛,连忙道: “这是好事啊,皇上念及娘娘旧情,鹣鲽情深,特此追封娘娘为贵妃。我哪儿有那么大的能耐,还能帮娘娘讨封?” “哼!”他鼻子里冷笑一声,“什么鹣鲽情深?额娘临终前不闻不问,如今都去了那么些年了,又突然晋封!做给谁看呢?” “如果。。。真的有那回事的话,娘娘追封为贵妃也是理所当然的,再者说。。。” “你真的以为有那道诏书?” “我。。。我不知道。至少皇上当初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将来直接就是皇后,皇太后。“ ”将来是由你来册封,如今是皇上封的,终究不同,在你是孝顺皇额娘,在皇上是夫妻恩爱,鹣鲽情深。“ ”你真以为皇阿玛有那么宠爱额娘?那何以生下我多年不册封,不加封号,直到我封了贝勒两年之后才加封嫔位?与额娘同时封嫔的和嫔才十七岁,比我当年还小,而额娘已经快四十岁了,这难道不是故意给人难堪?“ ”良妃娘娘美貌无双,艳冠六宫,皇上怎能对她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他当时没有给娘娘加封恐怕是另有苦衷。“ “有好多事情你是不知道,额娘临终前对我说她宁愿从来没有遇上过皇阿玛,宁愿在浣衣局洗衣裳,等到了岁数放出去嫁个普通人过安稳日子。“ 我听了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劝解才好,过了半天才想出一句: “不论怎样,娘娘是以你为荣的。如果没有遇到皇上也就不会有你这个出类拔萃的儿子了。“ 他没说话,只是皱着眉下意识地转动着戴在拇指上的白玉搬指。 “好了,别再多想了,无论如何皇上追封娘娘说明皇上心里还想着娘娘,更大的可能性是想着告慰娘娘又添了两个孙子,不如我叫他们把二阿哥三阿哥抱过来吧?多逗逗儿子少想烦心事就好了。另外王爷也好久没问弘旺功课了。“ ”弘旺这孩子从小顽劣,不喜读书,比我小时候差远了,我对他是不抱什么希望的,随他去就是了。 “ “这就不对了,弘旺顽劣是因为从前他是你唯一的儿子,全府的人都宠着他,如今有了两个弟弟,当了哥哥自然会不一样,再说的白一点,他同我生的那两个的关系与你跟太子又有多大不同?将来未必不会努力上进成为如你一样的人!” 八阿哥听了这话混身一颤,半晌无语,最后长叹一声道: “他若是真能像我倒好了,无论怎样他都是我的儿子,我。。。若曦!你觉得将来我真的会面临皇阿玛那种难以决择的困境吗?” “当父亲的看见儿子们不上进不争气固然恨铁不成钢,但如果儿子们个个人中龙凤心中虽然骄傲可也发愁,现在二阿哥三阿哥还是吃奶的娃娃,还早着呢,何必自寻烦恼想那么多?“ “对了”我又接着说“跟王爷商量件事,王爷那两位庶妃的月例银子我想着能不能加一加?我问过了,如今还是照当年开府时的每月四两发的,都过去二十年了,怎么也该加一加了。” “这事你跟明慧去商量吧。”八阿哥扭过头去一挥手。 “可就算到了慧福晋那里也要问王爷的示下的,你也知道慧福晋在别处花钱都大方,唯独在这些个人身上比较节俭的。” “若曦,这些事情本来就该明慧去处理的,你只需管好两个儿子,应付宫里的事,余下多陪陪我就好了,何必去操心她们?” “可她们俩跟了你二十来年,也被你冷落了二十多年,她们也是人,也需要别人去关心,过去我是侧福晋,没这个权利过问这些事,如今既然封了嫡福晋,自然还是要凭良心为她们俩说句话的。” “那好,就按你说的去办。”八阿哥不耐烦地一挥手。 晚上我叫人把两位侍妾请到我房中,对她们说王爷恩典,每人月例从四两翻倍加到八两,其中张氏因为是弘旺生母特加至十两,并且由我赏赐绸缎衣料每人四匹,首饰一盒。 两个女人都在四十岁上下,身穿半新不旧的棉袍,头上身上首饰没几件,一付逆来顺受的驯服表情,可见过去明慧把她们俩压制的够呛,总算头光脸净,看上去倒还体面,姓周的那位一脸木呆样,张氏倒还有几分清秀。 我心想,当年的八阿哥竟然跟这样的两个女人睡了两年,她们是他最初的女人,教给他夫妻之道,然后又被抛弃,现如今他连提都不想提。 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讲,她们曾经拥有过那个美少年的童贞的身体,而我,明慧和姐姐这些后来者都不曾占有过他的童贞。 想到这儿,忍不住又细细打量着那两个站在眼面前半低着头的女人,一个穿绿,一个穿紫,从头看到脚并无任何特别之处,这两位就算年轻时都貌不惊人,只能说相貌平平,被选中去当皇子的侍妾大概只是因为人还老实,比较听话而已。 但八阿哥那么骄傲挑剔的人竟然!他是连明慧都看不上的,娶明慧只是为了她的家世,看中姐姐是因为姐姐貌美骑术又好,而我呢?天晓得!我刚入贝勒府时恐怕与我那些土头土脑的异母妹和侄女们一样,自己还不自知,天不怕地不怕地与皇子们浑闹,跟公主的女儿打架。 “若曦,你不知道额娘这辈子受的委屈太多了,我作为她老人家唯一的儿子,怎么能袖手旁观视而不见呢?” 晚上八阿哥搂着我躺在床上低声对我说。 “可我在宫中见到娘娘的时候感觉她与其他妃嫔并无二致。” “额娘是个特别要强的人,因为出身低微被人瞧不起,遭人白眼,被人嫉妒使绊子穿小鞋,还没地方可诉苦,更没娘家人可帮忙,宫里的太监宫女无一不是势力眼,捧高踩低,可以说是天天受气,唯一的盼头就是我。 皇阿玛虽然宠幸她却并不宠爱她,不给册封名位不说,甚至不让她再生,本来我可以有很多弟妹的,可皇阿玛不许额娘再生,开始骗她说是让她喝坐胎药,后来额娘自己发现了天天让她喝的是避胎药,额娘是一心一意在皇阿玛身上,可皇阿玛这么对待她彻底让她寒了心,所以哪儿来的鹣鲽情深? 额娘为此怨恨皇阿玛,更因为一废太子时皇阿玛对我无情,让额娘感觉生无可恋一心求死,额娘临终前皇阿玛甚至没去看一眼,死后也没照常例追封,通常嫔以上死后都会有追封,下葬也会抬高一格,这一切额娘都没有。。。 如今额娘都去了好几年了,皇阿玛突然想起来给她追封,我一想就是你干的,是你去求他的,你知道额娘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为了让我开心所以才去求他的,皇阿玛对你是盛宠,基本上有求必应,我说的对吗?” “我。。。”我当时冷汗就下来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是把当时真实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还是选择隐瞒? 当时皇帝问我八阿哥是否已经知道自己被秘密立储,我只好说是,他又问是否是我告诉的,我又只好说是,皇帝到没有责备我,只问了八阿哥知道自己已经是太子之后有什么反应,我说他很平静,没什么反应,皇帝听了有点儿吃惊,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他其实八阿哥真正在意的是皇帝的首肯和赞赏,并非只在权欲,只想证明自己是众多兄弟里最优秀的,因为生母给他带来的屈辱太多,他一门心思只想着证明给所有人看,特别是证明给皇帝看,一个出身低微的母亲也能生出的儿子也能成为太子。 我对皇帝解释,八阿哥只是不服气,并非权利欲有多么大,他结交朝臣也是无奈,因为外家毫无势力,如果良妃出身高贵,那他未必就不是第二个十阿哥。 皇帝听了冲我点点头,说道: “你总是在维护他,为他说话。也难怪,他是你丈夫,是朕把你赐给了他,你自然要替他说话,只是若曦,你被他骗过了,朕说他柔奸成性可不是白说的,他对所有人都有笼络之意,他自有他的手段不经意间就能让别人都改变态度,站到他那边去,朝臣王公们尚且如此,更何况你一个女流之辈?” 我大着胆子问: “既然皇上不信任他又何必把他的名字写入诏书?” “他人品虽不好,但手段才智都不缺。朕觉得奇怪的是,你为何当初没看上十四阿哥?难道胤祯不如胤祀好么?” “十四阿哥心性坦荡,光明磊落,论文韬武略与八阿哥不相上下,只是从女人的角度看,十四阿哥未免刚性多了些,远不如八阿哥温文尔雅。另外八阿哥天性如此,若曦倒没觉得他奸诈,他或许没那么忠厚,但心性还是良善的,也并非都是出于利益才对人好。” 皇帝微微一笑: “你又在替他辩解,他肯定给你喝了不少迷魂汤吧?“ 我鼓足了勇气对皇帝说: ”身为妻室理当维护丈夫,皇上若是不信任若曦就别再往下问了。“ 现在八阿哥怀疑是我向皇帝为良妃讨封,这我如何解释得清呢?只好一股脑推在新得的两个皇孙身上,说服他让他相信皇帝追封是出于好意,因为得了对双孢胎皇孙所以也想让黄泉之下的良妃高兴高兴。 “过几天我上个折子请皇阿玛准许我到额娘坟前亲自祭拜。”他顿了顿,“本想带你一起去,可如今还是天寒地冻,你又产后体弱。。。” “既是如此,若曦理当去娘娘跟前尽孝的。”我知道他这话是有意试探。 “若曦,额娘是知道我喜欢你的,有一次我进宫请安,额娘突然问我为何买给若兰的凤血玉镯到了你的手腕上,我当时窘得脸发烧无言以对,额娘却笑着说当初你刚进宫我托她打听你的事她就猜中了四五分,一直想见见你,看你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她说她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个有福的,直夸你漂亮聪明又懂事,还说我的福分全在你身上,要我一定要尽全力把你娶回来,特别提到如果我能娶你皇阿玛就会对我另眼相看。“ ”可娘娘为何要这么说呢?“ ”我也不知道。当时也没多问,想着你在乾清宫皇阿玛跟前服侍很是得宠,若曦!我知道你一直是很得皇阿玛的欢心,但绝没想到得宠至此,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也被额娘说中了,娶了你之后皇阿玛确实对我另眼相看,这几年顺风顺水,委以重任,施以信赖,被封为亲王,甚至。。。太子之位都有可能。“ ”哪里有这么厉害呀,我要甚么风雨了?只不过要了付纸牌和一瓶香水而已嘛,都是不怎么值钱的东西。“ ”越是不值钱的小东西才显出皇阿玛对你的宠爱,那天他也说了,一直是把你当女儿看待,可有哪位公主有你这么可以随便向皇阿玛要东西就二话不说马上就给的?“ “我也不知道皇上为何对我独有青睐,也许就是投缘吧,若说当年服侍精心尽心,别人也差不多的,要么是皇上喜爱天文算学格物之致,我有时也能在边儿上插上一两句嘴,或者闲暇时聊聊诗词歌赋,看我还不算太笨,还能应上两三句,皇上平日里也挺孤单的,闲下来读书观画写诗练字虽说都有侍读的翰林们伺候着,可终究有君臣之分,往往不能尽兴,跟你们阿哥们聊天,小的还好,大的都是满腹心事,应对得体却少有真趣,妃嫔们当中能应对自如的并不多,聊天的范围很是有限。也就我们这些身边服侍的人与皇上相处时间最长,如果人再稍微机灵点儿,有时还能讨讨皇上的欢喜。” 八阿哥一笑: “你说得轻松,讨皇阿玛欢心可是门大学问,任是我花了多少心血仍旧不得其门。” “你算了吧!你是下定决心不想讨他欢心的,否则的话也不会吃那么些苦头了。” “可有时越是想讨欢心却越被他反感,还不如不去讨便宜呢。”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总觉得皇上与娘娘之间的恩怨是他们夫妻间的事,我们做晚辈的最好别掺合太多,孝顺娘娘自然是应该,可对皇上也要同样孝顺,毕竟是亲父子,再说你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他的恩赐,这些年他待你也很不错,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再因为娘娘的事而怨他了。” 他沉思片刻,然后说道: “可皇阿玛有二十几个儿子,而额娘只有我一个,再说他对我好还不是沾你的光?” “唉,你又来了!就算是沾我的光,毕竟他还是待你很好的,你们父子性格不同,但聪明才智还都是一样的,你实在应该多多亲近他,陪陪他,多跟他说说话,这样也可以增进父子感情,娘娘毕竟是已经仙逝了,任从前有多少恩怨也随之而去了,我想着她老人家也定然不愿意看到你们父子俩疏离的。 说到与亲人疏离,我才是真正地孤家寡人呢,除了姐姐,我与娘家父兄弟妹都不亲的,远不如与你们父子兄弟亲近,所以你待我好还好,否则也只能受着,不会有娘家人帮忙了。“ ”又撒娇!我怎么能待你不好?头一个,皇阿玛那里就交待不了,接下来还有十四弟,十弟,九弟那里也不会放过我。“ “胤祀”我翻过身来用手支起下巴,脸对脸地问他: “我刚进贝勒府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傻?土头土脑的,还一天到晚闯祸,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他听了一笑,刮了下我的鼻子: “你刚来时胆子是特别大,总盯着人看根本不怕羞也不怕人,还没有一个女人敢对着我的眼睛那么久的,你与京城里的姑娘是不同的,这里的姑娘大多娇柔造作得很,你不是的,你和你姐姐也是不同的,我自己也说不清,开始是眼前一亮,之后先是把你当小妹妹疼,可见你与十弟打得火热,是既羡慕又嫉妒,你跟他无拘无束,在我跟前就像老鼠见了猫,我也不知道哪里就让你怕成这样,后来你跟十三弟出去喝酒,我心中就更加不快,慢慢地,心里有了你的影子,总不自觉地追着远远地看你,一天不看见你心里就发空,可你总是不跟我亲近,叫我又伤心又烦恼,不知该怎么接近你。 那你究竟是何时才不怕我的呢?” “当然是进宫以后了,成天在皇上跟前,自然是学会狐假虎威啦!知道就算得罪你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唉,找到更大的靠山就不要我了!那我可真要伤心死了!”八阿哥笑出了声。 “嗯,你是我姐夫,就算我闯了祸你也不能不管我的,刚进宫时有次确实差点儿闯祸,皇上西暖阁的博古架上放着一个八音盒,有次我见屋里没人就好奇去上了发条,那音乐响起来确实好听,哪知此时皇上走了进来,音乐就这么一直响着,吓得我跪在地上混身发抖,心想今天这顿板子是肯定少不了了,哪知皇上像是没听见似的坐在炕上看书,也不理我,直到音乐不响了,李德全走进来挥挥手让我下去,提心吊胆过了两天也没人理我这才放下心来。“ “你实在是太能淘气了!竟然还获圣宠,恐怕真如额娘说的,是个天生有福的人。“ 八阿哥决定带两位嫡福晋去良妃墓前祭拜,姐姐留在府里看家照顾孩子们。 临行的那天早上晨起洗漱时我就觉得一阵恶心,开始没理会,吃早饭时恶心更厉害了,不觉心中一跳,难道是又怀上了? 良妃在八阿哥心目中的地位我很清楚,不去祭拜有可能会惹他不快,进而被猜度看不起卑微出身的婆婆,可真的带着有孕的身子坐在蹎跛的马车上走上百多里路,在春寒嶛峭的时节纯属自我折磨,弄不好还会出事,犹豫再三,还是叫巧慧去把王爷请过来。 当身披海龙皮香色福寿团花暗纹披风的八阿哥走进来时,我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怎么了?” 我站起来向他行了个礼: “我,,,不知怎么了早起有点儿身体不舒服,恶心头晕,可能是又有了。。” “怎么这么巧?”他眉心一跳。 “我原以为生了之后月事一直没来就不会怀上的,谁知。。。也不敢肯定就是。” 他回过头去命立即去请太医,一边扶我坐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