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
查看话题 >妖怪们的妖怪事：第2章·婴魂
1.
一团一团的血迹溅得纸窗上到处都是，在冷清冷清的新月下泛着黑光，大集镇张员外家中传来不小的打斗声。
“救命啊！”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从屋子里跑出来，正是那光着脚的张员外，绝望的叫喊声将大集镇从沉睡中惊醒，附近几户人家灯火亮了起来。张员外身后，好几个黑影紧追不舍，没等他喊出第二声，头便被砍了下来。没头的尸体在冰凉的月光下拖着长长的血迹向前挪了几步，扭成一团倒在院子的阴影中抽搐着。
“谁他娘的连个死人都看不住！”砍下张员外头的男人咧嘴骂道，提起刀一把插在仍然颤抖的尸体上。
院子外的动静渐渐大了起来。
“快撤！”骂人的男人明白此地不宜久留，拔出刀朝自己的同伴喊了一声，院内的黑影迅速背着包袱骑马而逃。
两三个时辰过去了，天不见亮，雨倒是下了起来，越下越大，很快就连身边的人也看不清楚。
“大哥，我看那些人追不上来了，雨这么大，先找个地方躲躲吧？”
砍下张员外头的男人看了看雨，怒气冲冲的说：“他娘的，先找地方躲雨。”
“大哥，前面好像有个破宅子。”
倾盆大雨中，依稀能分辨出前面路口的拐角有一座荒废许久的宅子，感觉要是雨再下一阵，那院墙准塌了不可。
众人顾不得那么多，鱼贯而入。
不多一会，宅子里好像传出男人的呼救声，但雨实在太大，加上狂风不止，便再也听不到一丝其他声音。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却不见里面的人出来，马也不见出来。
2.
建康城里，不时有军队走过，每个城门下都布满重兵，盘查过往的可疑人迹。四处张贴的通缉令上画着五个凶神恶煞的人像，宵禁从一大清早就开始执行，建康城的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已经是第四起了。”
“是啊，算上张员外一家。”
“太可怜了，听说全家都被杀了。”
“可不是，不知道这帮恶人什么时候才能抓到？”
“最近还是别出门的好。”
太庙附近贴着通缉令的墙壁前，围观的人群你一言我一言议论着。
突然，朱雀门前传来异样的动静，五匹高头大马从朱雀航上飞驰而来，守城的士兵正准备拦住，却被吓得动弹不得。
马匹上坐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骑手，而是五具白森森的骷髅，发黑的血迹若隐若现。
在士兵们惊恐的目光中，领头的骷髅哈哈大笑：“就是我们杀了张员外一家！就是我们杀了张员外一家！”
那笑声虽然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却分明是孩童的声音，越发显的阴森了。
回荡在建康城上空的笑声刚刚散去，五匹马就化为血水，五具白骨硬生生摔到地上，摔得粉碎。
3.
建康城西郊，西篱门附近一座很容易被路人忘记的宅子里，干令升正懒洋洋的斜卧在厅堂前的走廊上。上身着一件暗紫色宽大外衣，衫领敞开，略微卷曲的长发随意的落在胸前，下身着一条玄色裤裙，一双高齿木屐耷拉在脚边。他右手撑着下巴，左手抚摸着一只黑猫，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把黑猫脖子上的小铃铛弄的叮当作响。
“阿蓁，今天得出去一趟喔。”干令升笑眯眯的朝黑猫低语。
黑猫“喵”了一声，伸了下懒腰，又接着享受起干令升手指的温存来。
关于这建康城，东汉末年的卧龙先生曾如此形容：“秣陵地形，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当时正值建安十三年，天下刚刚三分，后来东吴建国，便以建康为都城。等到衣冠南渡的世家大族建立起东晋王朝，依然选择建康为都城，近百万的人口居住在这江左之地，扩建不可避免，光是城门就增加至九座。
建康城东北方向的钟山，穿着暗紫色外衣、玄色裤裙的干令升躺在半山腰上闭目养神。不远处是一座荒废的宅子，院墙已倒的精光，顺着残垣断壁能看到十多个三岁左右的童子在院子里嬉戏打闹。
“老头，你叫什么名字？”一个童子不知什么时候爬到干令升身旁。
干令升假装没听见，依然闭着眼睛。
“老头，你睡着了吗？”那童子还挺执着。
干令升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老头，来和我们一起玩吧。”那童子喋喋不休的说着。
干令升笑着拿起身边的酒葫芦，抿了一口，继续假装睡着了。
“真是个怪老头。”童子不开心的嘀咕道，朝干令升做了个鬼脸，就又跑回院子和自己的小伙伴们玩耍去了。
4.
太阳刚刚隐去踪迹，这山上便暗了下来。
“咣当”一声，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停了下来。
“驾！驾！”盘起袖子的车夫挥着鞭子大声叫喊着。
不知什么原因，拉车的白额大马死活不往前走，任凭鞭子抽打在自己身上。
“他娘的，这该死的畜生！”车夫叫骂着，又挥起鞭子死命的朝马背上抽去。
“别打了。”车里传来一个女子薄如蝉翼的声音。
“玲子小姐，就算是这样打它，这畜生也不肯多走半步。”车夫有些无可奈何。
“咱们走了多久了？”
“已经整整一天了。”
“快到京师了吧？”
“嗯，翻过这座山就到了。”
“若这马儿不肯走，想必也是累了，不妨找个地方歇歇吧。”
“好吧。”车夫发泄般把鞭子重重抽在地上，抽的啪啪作响。
刚才注意力全在马身上，这会儿，车夫静下心来，才发现马车正停在一座荒废的宅子跟前。
“玲子小姐，这畜生看来是真跑累了，见有所宅子便赖着不走了，咱今晚就在这凑合一下。”
“嗯，你先去拜访下宅子的主人。”
“玲子小姐，这是所荒废挺久的宅子，没人住，我看院墙都倒的差不多了。”
“嗯。”
一前一后，一男一女，缓缓往宅子里走去。
“估计有十多年没人住了。”车夫推开厅堂大门时对女子说道。
“嗯。”
“玲子小姐，您先坐着歇会，我去找些能烧火的东西。”
“嗯。”
过了半个时辰，火烧了起来。杂草丛生的厅堂里，一男一女面对面坐着。
被称作“玲子小姐”的女子一直盯着火堆发呆，白皙的脸庞有些浮肿，虽然只是淡淡施了些粉，却别有一番妩媚。微微皱起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足以倾倒建康城的每一个成年男子，就算是秦淮河畔最美的女子见到这容颜，想必也会心生嫉妒。不过此时那皎如月光的眸子中看不到一丝喜悦，无尽的忧伤从女子眉角滑落，滴在弯弯翘起的嘴角上。尽管身上裹的十分严实，却也遮不住那高高隆起的腹部，这或许就是她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吧。
“玲子小姐，您吃点东西吧？”车夫小声说道，是个身材短小，却极其结实的男人。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在想自己的心事。
“玲子小姐，我……”车夫深吸了一口气。
“阿豪，我有些累了，有事明天再说吧。”像是故意似的，女子打断了车夫的话。
“哦。”
5.
夜，不一会便深了起来，玲子躺在稻草堆上睡着了，阿豪就斜靠在厅堂的柱子上，手里还握着鞭子。
渐深的夜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平静，厅堂内悉悉索索的声音此起彼伏。
“好好吃的样子。”
“就是，就是。”
“饿死了，饿死了。”
靠着柱子打盹的阿豪被惊醒了，看到一屋子三岁左右的童子，全都穿着红肚兜。刚刚还宽敞的厅堂，此时显得十分拥挤，他们正围着阿豪，指指点点，尖尖的牙齿从肉嘟嘟的嘴里露出来。
阿豪挥起鞭子抽过去，童子们全部散到一边，玲子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阿豪一个箭步跳到她身前：“玲子小姐，别怕，有我在。”
“把那男人先吃了，这女人留着有用。”领头的童子在发号施令，边说边吐出长长的猩红色舌头，黏糊糊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小姐，是妖怪，”阿豪耳语道，“你快跑。”
说着，阿豪挥起鞭子朝童子们抽打过去：“玲子小姐，快跑。”
没等玲子反应过来，十多个童子便把两人团团围住，白森森的牙齿吱吱作响。阿豪正准备再次挥舞鞭子，却发现怎么也拉不动，原来鞭子另一头被领头的童子扯住了。
“想跑？”那童子一使劲，便把鞭子抢了过去，扔到厅堂尽头。
早已按耐不住的众童子扑向两人，玲子绝望的闭上眼睛，仿佛听到阿豪喉咙被咬破的声音。
6.
突然，厅堂的门被打开，只见干令升悠哉悠哉的朝童子们走去，边走边摇着手里的一个东西。
“你不是那个打瞌睡的怪老头吗？”领头的童子质问道。
“哈哈。”干令升笑着并未应答，依旧专注的摇着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一个小孩玩的拨浪鼓。
“想玩吗？”干令升慢悠悠的问道，随即把拨浪鼓抛向空中。
刚刚还准备撕咬阿豪的众童子全被这拨浪鼓吸引过去，抢成一团：
“是我的。”
“给我玩。”
“我先看到的。”
“别中老头的奸计！”领头的童子大声喊道，但也无济于事。
玲子和阿豪趁机躲到干令升身后。
“多谢道长出手相救。”玲子跪倒在地。
“哈哈，我可不是什么道士。再说，要脱险还早呢。”干令升随意的挥了挥手，看都没看玲子一眼。
“你这卑鄙的老头！”领头的童子气急败坏的朝干令升扑过去，全身如烧着了一般，两颗锋利的獠牙从嘴里生出来，手上全是尖尖的指甲，俨然一副鬼怪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童子右侧高高跃起，原来是常伴干令升左右的那只黑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屋子里。变得有小牛犊一样大小的黑猫，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它一把拍在童子脸上，没等童子反应过来，便被扑到在地。黑猫用爪子紧紧顶着童子的喉咙，童子被掐的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看到领头的童子被扑倒，争抢拨浪鼓的其他童子才终于清醒，一股脑张牙舞爪的朝干令升冲过去。
干令升并不慌张，口中像是默念着什么，之前的拨浪鼓一下子变成数十个，围成一圈，把童子们全困在里面。
7.
“阿蓁，放开他吧。”干令升笑呵呵的朝那黑猫说道。
黑猫松开爪子，跳到干令升怀里，干令升轻轻抚摸着它的头，黑猫在修长的手指上蹭来蹭去，发出愉快的叫声。
领头的童子知道了厉害，不再轻举妄动，大口喘着粗气：“老头，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对我们？”
“恰好碰到罢了。”干令升边说边捏了捏黑猫的下巴。
“呸，撒谎。”
“哈哈，前几天杀了张员外一家的土匪，也是被你们吃了吧？”干令升指着不远处几滩暗黑色的污垢问道。
“是又怎样？他们自己跑进来的。”
“话虽如此，但吃人总归不太好，”干令升抱着黑猫在厅堂里踱着步子，四处打量了一番，“这里以前是专给未婚女子打胎的地方吧？”
领头的童子赌气般撅起了嘴，没有说话。
“没出生过很难受吧？”干令升此时已盘腿坐在地上，那只黑猫就蜷缩在他脚跟前。
“笑话，她们不想生我们，我们自己过的可快活了。”
“哈哈，那为何要留下这个女子？”干令升用一根手指撑着下巴，回头看了看玲子。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童子把头仰了起来。
“是想借这女子腹中的胎儿投生吧？”干令升指了指玲子的肚子，那修长的手指在火光映照下愈发显得苍白了。
“借我的孩子投生？”玲子有些疑惑。
“是呀，不信你问他。”干令升耸了耸肩。
被干令升说出缘由的童子不再掩饰，把实情全讲了出来。
原来，这些童子都是由堕掉胎儿的怨气聚集而成，久而久之便有了人形。尽管在这宅子里生活的还算快活，却一直无法解脱，唯一的办法就是借临盆女子的肚子投生。今晚恰好碰到玲子，就准备在吃掉阿豪后，附到玲子肚子里。
轻轻的抽泣声从干令升身后传来，原来是玲子在哭泣。
“可怜的孩子，你们都到我肚子里来吧，我把你们生出来。”
“这样你会死掉的。”干令升摸着黑猫的耳朵冷冷的说道。
“一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玲子小姐，不可以啊，你为何要如此作践自己？”阿豪跪倒在玲子跟前。
“其实从他抛弃我那天起，我就已经死了。本想生下这孩子，然后一起死在他面前，现在想来我真是太可笑了。”
“小姐，你还有我啊，我娶你，求求你不要这样。”
“阿豪，你的心意，我早就知道，但这样对你我都不公平。”
“啊，”玲子突然一阵抽搐，“啊，好疼。”玲子痛的在地上打滚，羊水已经破了。
“小鬼，要投生就趁那女子的孩子还没生下前附到她身体里，不然就来不及了。”干令升摸着黑猫的下巴不紧不慢的说道。
被拨浪鼓困住的众童子全部安静下来，屋子里只有玲子的叫喊声。
领头的童子一步步朝玲子走去。
“孩子，快……快到……我……的肚子……里来。”嘴唇都咬出血的玲子断断续续的呻吟着。
“小姐！”阿豪站起来想把童子推开。
“阿豪，不要，”豆大般的汗珠从玲子头上滴落，“阿豪，求你了。”
阿豪瘫倒在地，泪流不止，任凭那童子向玲子走去。
然而，领头的童子并没有进入玲子身体，他只是轻轻抱住玲子，玲子的疼痛好像减少了许多，玲子也伸手抱住童子，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娘，谢谢你。”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那童子欢快的说道，说完便不见了。被拨浪鼓围住的众童子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串银铃般愉悦的笑声。
“你们看。”
顺着阿豪手指的方向，十几个荧光闪闪的小亮点正缓缓向丝绸般的夜空飘去。
8.
第二天清晨，露珠刚刚滑落到草丛上的时候，从钟山半山腰的破宅子里走出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不时回头望着什么。
“玲子，小心一点。”
“好的。”
不多一会，歇了一晚上的马车重新跑动起来，很快，便消失了。
从此，那一男一女再也没有在建康城附近出现过。
一团一团的血迹溅得纸窗上到处都是，在冷清冷清的新月下泛着黑光，大集镇张员外家中传来不小的打斗声。
“救命啊！”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从屋子里跑出来，正是那光着脚的张员外，绝望的叫喊声将大集镇从沉睡中惊醒，附近几户人家灯火亮了起来。张员外身后，好几个黑影紧追不舍，没等他喊出第二声，头便被砍了下来。没头的尸体在冰凉的月光下拖着长长的血迹向前挪了几步，扭成一团倒在院子的阴影中抽搐着。
“谁他娘的连个死人都看不住！”砍下张员外头的男人咧嘴骂道，提起刀一把插在仍然颤抖的尸体上。
院子外的动静渐渐大了起来。
“快撤！”骂人的男人明白此地不宜久留，拔出刀朝自己的同伴喊了一声，院内的黑影迅速背着包袱骑马而逃。
两三个时辰过去了，天不见亮，雨倒是下了起来，越下越大，很快就连身边的人也看不清楚。
“大哥，我看那些人追不上来了，雨这么大，先找个地方躲躲吧？”
砍下张员外头的男人看了看雨，怒气冲冲的说：“他娘的，先找地方躲雨。”
“大哥，前面好像有个破宅子。”
倾盆大雨中，依稀能分辨出前面路口的拐角有一座荒废许久的宅子，感觉要是雨再下一阵，那院墙准塌了不可。
众人顾不得那么多，鱼贯而入。
不多一会，宅子里好像传出男人的呼救声，但雨实在太大，加上狂风不止，便再也听不到一丝其他声音。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却不见里面的人出来，马也不见出来。
2.
建康城里，不时有军队走过，每个城门下都布满重兵，盘查过往的可疑人迹。四处张贴的通缉令上画着五个凶神恶煞的人像，宵禁从一大清早就开始执行，建康城的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已经是第四起了。”
“是啊，算上张员外一家。”
“太可怜了，听说全家都被杀了。”
“可不是，不知道这帮恶人什么时候才能抓到？”
“最近还是别出门的好。”
太庙附近贴着通缉令的墙壁前，围观的人群你一言我一言议论着。
突然，朱雀门前传来异样的动静，五匹高头大马从朱雀航上飞驰而来，守城的士兵正准备拦住，却被吓得动弹不得。
马匹上坐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骑手，而是五具白森森的骷髅，发黑的血迹若隐若现。
在士兵们惊恐的目光中，领头的骷髅哈哈大笑：“就是我们杀了张员外一家！就是我们杀了张员外一家！”
那笑声虽然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却分明是孩童的声音，越发显的阴森了。
回荡在建康城上空的笑声刚刚散去，五匹马就化为血水，五具白骨硬生生摔到地上，摔得粉碎。
3.
建康城西郊，西篱门附近一座很容易被路人忘记的宅子里，干令升正懒洋洋的斜卧在厅堂前的走廊上。上身着一件暗紫色宽大外衣，衫领敞开，略微卷曲的长发随意的落在胸前，下身着一条玄色裤裙，一双高齿木屐耷拉在脚边。他右手撑着下巴，左手抚摸着一只黑猫，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把黑猫脖子上的小铃铛弄的叮当作响。
“阿蓁，今天得出去一趟喔。”干令升笑眯眯的朝黑猫低语。
黑猫“喵”了一声，伸了下懒腰，又接着享受起干令升手指的温存来。
关于这建康城，东汉末年的卧龙先生曾如此形容：“秣陵地形，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当时正值建安十三年，天下刚刚三分，后来东吴建国，便以建康为都城。等到衣冠南渡的世家大族建立起东晋王朝，依然选择建康为都城，近百万的人口居住在这江左之地，扩建不可避免，光是城门就增加至九座。
建康城东北方向的钟山，穿着暗紫色外衣、玄色裤裙的干令升躺在半山腰上闭目养神。不远处是一座荒废的宅子，院墙已倒的精光，顺着残垣断壁能看到十多个三岁左右的童子在院子里嬉戏打闹。
“老头，你叫什么名字？”一个童子不知什么时候爬到干令升身旁。
干令升假装没听见，依然闭着眼睛。
“老头，你睡着了吗？”那童子还挺执着。
干令升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老头，来和我们一起玩吧。”那童子喋喋不休的说着。
干令升笑着拿起身边的酒葫芦，抿了一口，继续假装睡着了。
“真是个怪老头。”童子不开心的嘀咕道，朝干令升做了个鬼脸，就又跑回院子和自己的小伙伴们玩耍去了。
4.
太阳刚刚隐去踪迹，这山上便暗了下来。
“咣当”一声，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停了下来。
“驾！驾！”盘起袖子的车夫挥着鞭子大声叫喊着。
不知什么原因，拉车的白额大马死活不往前走，任凭鞭子抽打在自己身上。
“他娘的，这该死的畜生！”车夫叫骂着，又挥起鞭子死命的朝马背上抽去。
“别打了。”车里传来一个女子薄如蝉翼的声音。
“玲子小姐，就算是这样打它，这畜生也不肯多走半步。”车夫有些无可奈何。
“咱们走了多久了？”
“已经整整一天了。”
“快到京师了吧？”
“嗯，翻过这座山就到了。”
“若这马儿不肯走，想必也是累了，不妨找个地方歇歇吧。”
“好吧。”车夫发泄般把鞭子重重抽在地上，抽的啪啪作响。
刚才注意力全在马身上，这会儿，车夫静下心来，才发现马车正停在一座荒废的宅子跟前。
“玲子小姐，这畜生看来是真跑累了，见有所宅子便赖着不走了，咱今晚就在这凑合一下。”
“嗯，你先去拜访下宅子的主人。”
“玲子小姐，这是所荒废挺久的宅子，没人住，我看院墙都倒的差不多了。”
“嗯。”
一前一后，一男一女，缓缓往宅子里走去。
“估计有十多年没人住了。”车夫推开厅堂大门时对女子说道。
“嗯。”
“玲子小姐，您先坐着歇会，我去找些能烧火的东西。”
“嗯。”
过了半个时辰，火烧了起来。杂草丛生的厅堂里，一男一女面对面坐着。
被称作“玲子小姐”的女子一直盯着火堆发呆，白皙的脸庞有些浮肿，虽然只是淡淡施了些粉，却别有一番妩媚。微微皱起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足以倾倒建康城的每一个成年男子，就算是秦淮河畔最美的女子见到这容颜，想必也会心生嫉妒。不过此时那皎如月光的眸子中看不到一丝喜悦，无尽的忧伤从女子眉角滑落，滴在弯弯翘起的嘴角上。尽管身上裹的十分严实，却也遮不住那高高隆起的腹部，这或许就是她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吧。
“玲子小姐，您吃点东西吧？”车夫小声说道，是个身材短小，却极其结实的男人。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在想自己的心事。
“玲子小姐，我……”车夫深吸了一口气。
“阿豪，我有些累了，有事明天再说吧。”像是故意似的，女子打断了车夫的话。
“哦。”
5.
夜，不一会便深了起来，玲子躺在稻草堆上睡着了，阿豪就斜靠在厅堂的柱子上，手里还握着鞭子。
渐深的夜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平静，厅堂内悉悉索索的声音此起彼伏。
“好好吃的样子。”
“就是，就是。”
“饿死了，饿死了。”
靠着柱子打盹的阿豪被惊醒了，看到一屋子三岁左右的童子，全都穿着红肚兜。刚刚还宽敞的厅堂，此时显得十分拥挤，他们正围着阿豪，指指点点，尖尖的牙齿从肉嘟嘟的嘴里露出来。
阿豪挥起鞭子抽过去，童子们全部散到一边，玲子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阿豪一个箭步跳到她身前：“玲子小姐，别怕，有我在。”
“把那男人先吃了，这女人留着有用。”领头的童子在发号施令，边说边吐出长长的猩红色舌头，黏糊糊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小姐，是妖怪，”阿豪耳语道，“你快跑。”
说着，阿豪挥起鞭子朝童子们抽打过去：“玲子小姐，快跑。”
没等玲子反应过来，十多个童子便把两人团团围住，白森森的牙齿吱吱作响。阿豪正准备再次挥舞鞭子，却发现怎么也拉不动，原来鞭子另一头被领头的童子扯住了。
“想跑？”那童子一使劲，便把鞭子抢了过去，扔到厅堂尽头。
早已按耐不住的众童子扑向两人，玲子绝望的闭上眼睛，仿佛听到阿豪喉咙被咬破的声音。
6.
突然，厅堂的门被打开，只见干令升悠哉悠哉的朝童子们走去，边走边摇着手里的一个东西。
“你不是那个打瞌睡的怪老头吗？”领头的童子质问道。
“哈哈。”干令升笑着并未应答，依旧专注的摇着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一个小孩玩的拨浪鼓。
“想玩吗？”干令升慢悠悠的问道，随即把拨浪鼓抛向空中。
刚刚还准备撕咬阿豪的众童子全被这拨浪鼓吸引过去，抢成一团：
“是我的。”
“给我玩。”
“我先看到的。”
“别中老头的奸计！”领头的童子大声喊道，但也无济于事。
玲子和阿豪趁机躲到干令升身后。
“多谢道长出手相救。”玲子跪倒在地。
“哈哈，我可不是什么道士。再说，要脱险还早呢。”干令升随意的挥了挥手，看都没看玲子一眼。
“你这卑鄙的老头！”领头的童子气急败坏的朝干令升扑过去，全身如烧着了一般，两颗锋利的獠牙从嘴里生出来，手上全是尖尖的指甲，俨然一副鬼怪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童子右侧高高跃起，原来是常伴干令升左右的那只黑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屋子里。变得有小牛犊一样大小的黑猫，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它一把拍在童子脸上，没等童子反应过来，便被扑到在地。黑猫用爪子紧紧顶着童子的喉咙，童子被掐的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看到领头的童子被扑倒，争抢拨浪鼓的其他童子才终于清醒，一股脑张牙舞爪的朝干令升冲过去。
干令升并不慌张，口中像是默念着什么，之前的拨浪鼓一下子变成数十个，围成一圈，把童子们全困在里面。
7.
“阿蓁，放开他吧。”干令升笑呵呵的朝那黑猫说道。
黑猫松开爪子，跳到干令升怀里，干令升轻轻抚摸着它的头，黑猫在修长的手指上蹭来蹭去，发出愉快的叫声。
领头的童子知道了厉害，不再轻举妄动，大口喘着粗气：“老头，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对我们？”
“恰好碰到罢了。”干令升边说边捏了捏黑猫的下巴。
“呸，撒谎。”
“哈哈，前几天杀了张员外一家的土匪，也是被你们吃了吧？”干令升指着不远处几滩暗黑色的污垢问道。
“是又怎样？他们自己跑进来的。”
“话虽如此，但吃人总归不太好，”干令升抱着黑猫在厅堂里踱着步子，四处打量了一番，“这里以前是专给未婚女子打胎的地方吧？”
领头的童子赌气般撅起了嘴，没有说话。
“没出生过很难受吧？”干令升此时已盘腿坐在地上，那只黑猫就蜷缩在他脚跟前。
“笑话，她们不想生我们，我们自己过的可快活了。”
“哈哈，那为何要留下这个女子？”干令升用一根手指撑着下巴，回头看了看玲子。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童子把头仰了起来。
“是想借这女子腹中的胎儿投生吧？”干令升指了指玲子的肚子，那修长的手指在火光映照下愈发显得苍白了。
“借我的孩子投生？”玲子有些疑惑。
“是呀，不信你问他。”干令升耸了耸肩。
被干令升说出缘由的童子不再掩饰，把实情全讲了出来。
原来，这些童子都是由堕掉胎儿的怨气聚集而成，久而久之便有了人形。尽管在这宅子里生活的还算快活，却一直无法解脱，唯一的办法就是借临盆女子的肚子投生。今晚恰好碰到玲子，就准备在吃掉阿豪后，附到玲子肚子里。
轻轻的抽泣声从干令升身后传来，原来是玲子在哭泣。
“可怜的孩子，你们都到我肚子里来吧，我把你们生出来。”
“这样你会死掉的。”干令升摸着黑猫的耳朵冷冷的说道。
“一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玲子小姐，不可以啊，你为何要如此作践自己？”阿豪跪倒在玲子跟前。
“其实从他抛弃我那天起，我就已经死了。本想生下这孩子，然后一起死在他面前，现在想来我真是太可笑了。”
“小姐，你还有我啊，我娶你，求求你不要这样。”
“阿豪，你的心意，我早就知道，但这样对你我都不公平。”
“啊，”玲子突然一阵抽搐，“啊，好疼。”玲子痛的在地上打滚，羊水已经破了。
“小鬼，要投生就趁那女子的孩子还没生下前附到她身体里，不然就来不及了。”干令升摸着黑猫的下巴不紧不慢的说道。
被拨浪鼓困住的众童子全部安静下来，屋子里只有玲子的叫喊声。
领头的童子一步步朝玲子走去。
“孩子，快……快到……我……的肚子……里来。”嘴唇都咬出血的玲子断断续续的呻吟着。
“小姐！”阿豪站起来想把童子推开。
“阿豪，不要，”豆大般的汗珠从玲子头上滴落，“阿豪，求你了。”
阿豪瘫倒在地，泪流不止，任凭那童子向玲子走去。
然而，领头的童子并没有进入玲子身体，他只是轻轻抱住玲子，玲子的疼痛好像减少了许多，玲子也伸手抱住童子，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娘，谢谢你。”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那童子欢快的说道，说完便不见了。被拨浪鼓围住的众童子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串银铃般愉悦的笑声。
“你们看。”
顺着阿豪手指的方向，十几个荧光闪闪的小亮点正缓缓向丝绸般的夜空飘去。
8.
第二天清晨，露珠刚刚滑落到草丛上的时候，从钟山半山腰的破宅子里走出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不时回头望着什么。
“玲子，小心一点。”
“好的。”
不多一会，歇了一晚上的马车重新跑动起来，很快，便消失了。
从此，那一男一女再也没有在建康城附近出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