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蛇皮症及冰川

临出院的那天早晨，做了一个漫长、复杂、诡异又绮丽的梦。 【场景一】 我去某座高地上的小学看望女儿。这片高地绿色苍莽、寒雾缭绕，风景一如苏格兰（然而我并没有去过，是存在于我脑海中的概念化的苏格兰）：在较低的地方，是茂密的温带森林，树木蔽日，湿气氤氲，满眼都是湿漉漉的浓绿；地势向上，树木渐渐稀疏，视野豁然开朗，矮草、青苔和怪岩一直延伸向远方天际。云雾掠过，喷洒一天一地细如针尖的微雨。沿途或有人家，都是矮矮的一层两层小屋，原木和岩石的清冷色调。 在森林中沿着主道行走时，间或能看到行人，其中有一名妇人，皮草裹身，仪态高贵，却长了一张“蛇脸”——她的脸上长满了蛇鳞，异样可怖。 等我走到高地草原，居民和牲畜越来越多。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骑在一匹金黄色长毛骏马的背上放牧牛群，她呼啸来去，身姿矫夭。我站在那里看得入了迷，浑然没注意到一只巨大的海鸟直直向我扑来，居然毫不惧人，一心想从我的围巾上扯一些毛絮拿去做鸟巢。我赶紧护住脖子，周围人都笑起来。 这些人，有的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也有的人，脖子或者胳膊上长了鳞片。我想起了森林里遇见的女人，心头掠过一阵寒意。 到了女儿的学校，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此次是毕业多年回到母校聚会。当年在学校里，女儿性格孤僻，并不讨喜，也没什么朋友。但是成人后回到这里，却仿佛一扫往日芥蒂，与旧同窗相谈甚欢。我在旁边，主要是听他们聊天，听来听去，逐渐知道了大家为什么在这里聚会——一种奇怪的病症正在蔓延，患病的人皮肤会长出蛇鳞，面容也会变异成蛇首状（原来我在森林里看见的那个蛇女，是这种来历），年轻人变异得少一些，还有少部分人完全免疫。这次学校将所有尚未发生变异的学生们召集起来，就是要考察他们免疫的原因，以及从中选出某个人类基因的传承者（完全免疫人）。 梦境的中间部分模糊了，跳到考察结果：女儿居然就是那个传承者。 【场景二】 我在一座巨大、幽暗的城堡里穿行（形如普林斯顿大学的古老宿舍，或者霍格沃茨学校）。在地下迷宫般的通道里，我看见实验室和标本间里正在研究蛇形人的起因与对策。 时不时我与形形色色的蛇形人擦肩而过，他们中间有的还大体保持了人形，只是身上遍布鳞片；有的头颅已经完全是一只蛇头；有的上半身与常人无异，下半身却是巨大的蛇尾，如女娲，如伏羲，如白素贞和小青，半人半蛇，在阴暗潮湿的地下蜿蜒而行；还有的人，乍一看平平无奇，其胳膊或手指却是蠕蠕而动的细蛇…… 我怀着且惊且怖的心情走出古堡，外面正是黄昏，雾霭沉沉，城市由灰黑两色构成，面目模糊，隐约可见低矮的老屋。 路经一处药材市场，各种稀奇古怪的草药在矮矮的棚子下一字排开，亮出的招牌 大多是诊疗蛇皮症有奇效。一位妇人在草药摊前驻足，一边叹气，一边挑选药材。我仔细一看，大惊——妈妈，你怎么在这里？那人正是我婆婆，L的妈妈。她愁容满面，让我生出不详的预感。 果然，她告诉我，我女儿出现了蛇皮症状，并且发展迅猛。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女儿不是那个传承者吗？不是说她属于少数体质异秉不会传染这一怪病的人吗？ 我愣愣怔怔跟着婆婆来到一处小旅馆，在陈旧昏暗的大厅里看见了女儿——她不再是成年的漂亮少女，而又变回了四岁小女孩的模样——她面朝窗外（窗外是黄昏的雨），背对着我们，这背影与我记忆里的那个孩子丝毫不差，只是多了一种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深沉与忧郁。 我喊了她，女儿回头，脸上密密麻麻全是蛇鳞，只在两侧脸颊上还有一小块是人类光滑细腻的肌肤。幸好五官还是女儿的五官，还没有变成蛇头，这让她望向我的眼神更令我心痛难忍。我俯下身去，紧紧抱住了她。 【场景三】 我在陌生的地铁站，寻找自助售票机（但是已经忘了要买票去哪里）。站在机器前掏零钱时，发现入钞口已经有两枚硬币了。拿起来一看，却是两枚戒指，一看就价值不菲：白金材质的对戒，款式简约的光圈，女款上镶有细钻。 我找来车站工作人员——一个年轻姑娘，把戒指交给她。那姑娘对我的拾金不昧大加赞赏，表示我可以不用买票了，她会送我入站。 我们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走进入口，然而那个入口并不通往地铁，反而通往一艘泊在岸边的巨轮。我们走上甲板，轮船似乎就要起航，而眼前景象令我屏住了呼吸——不知是日出还是日落，漫天云霞浅金淡粉，一座大到几乎遮蔽了大半天空的巨大冰山，以一种缓慢却不可违逆的姿态向我们靠拢，一如命运本身，沉重又轻盈，透明却又无法看透，不论快慢，终究还是要来的。天空的色彩渗透了冰川，流光溢彩的红和金，以珍珠、水晶、琥珀混合着雏菊、鸢尾、罂粟花组成的色彩的奇观。我被这排山倒海而来的绚烂色彩所震撼，目不转睛望着命运逼近，冰山压迫着船舷，发出吱嘎声，上层甲板和栏杆蹭下来的冰屑落在脸上、脖子上，冰凉。然后有更大块的碎冰掉下来，叮当作响。然而此刻心头涌上的不是恐惧，是狂喜。 在这狂喜中，医生走进来查房了，于是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