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儿
1.初吻
之前我曾说自己做出过选择，即在小希和小凡之间选择跟踪谁。
之所以选择小希，是因为谭小凡她算是奇女子，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谭小凡的名气很大，入学没多久她便在全校火了，一月间，她已换了两个男友。而且她还保持这个频率，没人知道她的极限在哪儿？
天煞的，谁让她有资本。
不过您别误会，她虽然博爱，可不滥情，所有和她交往的男生都没亲近过她，无论男生有多帅。她总是和男生保持安全距离，深情地对望几秒已是极限。帅哥们都被她搞得一头雾水，分手也都很隐晦，从没有面红耳赤地争执过，只要几天没了小凡的音讯，再见时，她又领着一个帅哥，那么即是分手。
那些被她抛弃的男生也动过抱负的念头，但见她笑，便也恨意绵绵，几分惆怅，反问自己比之这个现任，差距在哪儿？
谭小凡也是艺术生。她学的舞蹈，周六清早，男友会骑车载她去舞蹈学校，傍晚在载她回来。
她新近交往的男友叫王骞，王骞不算最帅，可嘴利。傍晚拉她回来，车子随他总吊儿郎当的，他还用车轮在地上画龙。小凡气不过，脸啊胸啊统统撞到他的脊背上。
“你就不能好好骑？
“我紧张啊！一见你心就怦怦跳！”
“早上怎么不紧张？”
“早上它还没醒呢？”
“谁？”
“我弟弟。”
“你弟弟？”小凡脸停顿片刻，脸红了，“你再胡说我跳车了！”
“你跳啊！”王骞加快速度，小凡便抱他更紧。
“我学舞蹈时你在哪儿瞎晃悠？”
“瞎晃悠？我可不敢，时时刻刻为你祈祷，千万别扭了脚，要不我又要背你，又要抱你的，去医院挂号，担心你，捧着你，含在嘴里怕你化了。”
“滚你的，你就这么一直等着？”
“也没，你瞅。”王骞指着路边树阴下，四五个横移平行的象棋摊，“那不有下残局的，我总赢他们钱。”
“真的？”小凡明亮的眼睛眨了眨，“怎么听我爸说那都是些骗子？”
“不是我吹，哪天带我到你家，和伯父过几招，我输了请你吃饭，伯父输了让我亲你一下，咋样？”王骞咧嘴笑，歪头歪脑地瞧她。
小凡咯咯地乐，“做梦！”
“我可是这片棋王，你不信去问席老师，那个自诩全校最聪明的人，可说起下象棋，他远不是对手。”
“是不？”
“当然，我爸本想让我去棋院当职业选手，我去了，见那些老气横秋的伯伯爷爷就厌烦，他们棋艺比我高不出多少，侥幸赢了，便指手画脚的，厌烦的很。”王骞戴好墨镜，将棒球帽的鸭舌转向后脑，“走，带你去吃一家冰豆渣，特好吃。”
“哪儿？”
“你跟我走便是，快上车。”王骞急坏了，瞧小凡，又瞅单车后座黑砧板样的皮垫子。
王骞骑得飞快，大街小巷的串行，他二人到了，这巷陌，小凡没来过。老远就见红黄色的幌子迎着蓝天白云飘，幌子下便是店铺，雕梁画栋的门楣，房檐上是青苏的瓦当，整块落地窗上裱画着流行的英文口号，店内装潢自是复古。
“你先坐，我去买来。”
户外春风和煦，店内小情调的环境也抵不过。店外的卡座别无他人，小凡稍显落寞。
到王骞捧星守月般端来冰碴，放在她面前，才藏着几分欢喜挺起胸。
“快尝尝。”
小凡不慌不忙，找那碴尖一触，一颗红豆，半汤匙牛奶，兼少许冰碴入口。
“怎么样？”王骞卸下墨镜，期待地看着她。
小凡笑而不语，点点头。
“怎么，你不吃？”
“你不管我。”
“叫我来，自己却不吃。”
“我赢得钱吃够买着一份。”
“切，要不要这么感人。”
“骗你干嘛。”王骞从口袋掏出零碎的硬币，掷在圆桌玻璃面上。
“收起来，收起来，信你了。”小凡举起勺子，朝他喂去。王骞闭目，伸脖子，眼见近了，却遭小凡手一溜，他的上下齿咬着空气狠命叩着。
“我的妈啊！”王骞靠后倒在椅背上，“牙床没知觉了。”
小凡捂嘴笑道，“你拼命啊？”
“这酸爽。”王骞按揉自己的下颚，“没办法，见你我忍不住。”
到了，他还是吃了，像是借着那一小片白雪白的勺吻小凡，每每将唇贴在勺的凸面。
“你真的很恶心啊！”小凡起身，“我不吃了。”
“别啊！”骞见她真往外走，便推车跟住，“咋样，是没骗你吧。”
“还好。”
走了会儿，突然见一小土坡挡住大半的光，骞便扔下车子，拉起小凡往土坡走。
“干嘛？”小凡甩不开。
他不言语，只顾着上坡，好在坡不陡，也没得扬尘，爬上去，坡顶景色别致。一片片绿油油的青草清新迎人，地势低处是人工开槽的河岸正在引水，清荡荡的，天色正好，两岸绿柳扶苏。
王骞躺在草坪，“天真蓝，总想这么躺着。”
“你别把人草坪压坏了。”
“怕啥？”骞一把拉过小凡，将她翻转压在身下，不由分说地吻去。
小凡双手抵在他胸前。
不论用情多深，也吻得至浅。
小凡抹了泪跑，骞举手无措，就这么呆着。
隔日，周一，无须多言，小凡总躲着骞，远远望见转身便绕道。王骞也失去，不用心找，他二人短短的便又成了谈资。
半年后，小凡转校了，就在临近中学。时常见到她，依旧坐在单车后，这男生至此未曾变过，直到他们高三毕业，各奔前程。说来那男生是小凡历届男友中相貌最普通的。
事后有人开玩笑，说，小凡在校找的不是男友，是找免费长工，帮她买早点，当她的车夫，供她使唤，对于其容颜不能有非分之想，对于其举止不能“偼越”主仆身份。好吃好喝的供着、哄着、捧着，却清心寡欲地待着。
“人是相互的，凭什么！”王骞枕着草芥，望蓝天漂染的奇云，忿忿道。
小凡转校后，王骞在学校里开始吹牛，说夺走了她的初吻。他不太肯定，小凡没被人吻过。但觉不这样自己就吃亏了。
课间，他在楼道里游弋，神情骄傲，像是用眼神告诉那些瞧他的，“喂，知道不，我吻了谭小凡！”偶然间，一小撮女孩聚着说笑，看他走进，热闹劲尤甚，他便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笑什么呢？”
“笑你呗。”
“我？”
“我们早就听说小凡的初吻给了范强，你这不是闹笑话吗？”女生们咯咯地笑作一团。
“别笑了！”王骞吼散她们。他成了无头苍蝇，到处问人谁是范强，直到有人指给他。范强从遥远的地方走来，走近，范强赛他高，赛他壮，他硬着头皮冲过去，“你叫范强？”
“嗯。”范强很温和，“什么事？”
王骞笑嘻嘻地整他的衣领，“没事。”他转身，心里骂道，“骗子！满嘴喷粪，看我怎么收拾你!”
下午，王骞旷了课，他借来小灵通，躲在学校天台，给校外的哥们打电话。
“伙，你一定要帮帮兄弟，有个瓜皮吹牛，伤了兄弟面子。”
“简单，你把钱备好，我下午就带人过来。”
“多少？”
“行价啊！”
“刚开学，各种补习班还没开，哥们没什么名目从家里要钱。”
“没钱？没钱打什么电话，挂了！”
“等等，先欠着行不？我给你打一欠条。”
“不是不行，不过你多欠一月我要收一月的利息。”
“行，都依你。”
聊完电话，王骞兴奋地挥拳，“看到底是谁先吻了小凡！”
后面的事大家知道，范强在校北巷挨了打。其实这并非王骞的本意，毕竟打人的收费高。他只想校外的人恐吓范强，让他对外承认自己从没吻过小凡。可范强不干，他既不承认吻过，也不否认。坚持事情原本的状态。那就打吧。当天，王骞远远地窥看，范强绝不屈服的姿态似钉子般扎眼，便自知小凡的初吻和他没瓜葛了。范强受了皮肉之苦。他欠了账，还落下“满嘴跑火车”的口实，连同“嘴子”这个外号，就地坐实。
一连几个周末，你常能见到嘴子在古玩文物街，摆着象棋摊等人和他下残局，路人见他嫩，以为是雏鸟，过几招常常输了钱，雇人的费用眼见攒齐。同行们——看上去文绉绉的中老年人嫉妒了，合意让他滚蛋。嘴子年轻气盛的，守着自己的摊和他们相互指鼻子骂街，“各凭本事吃饭，你们有啥权利让我走！”
“现在年轻人就是不一样，文明进步了，还他妈的权利义务的，看老子这一拳头下去你还能喷出什么花粪？”中年男子叼着烟，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嘴子九十度下腰，大嘴扑哧地飞出吐沫星子，脖子上青筋凸起，“你们打人，等着我报警。”
“还报警！”男子又是一脚踹在他脸上。
身旁有个老者善心未泯，伏在王骞耳边，“走吧，别争了，社会水深，多练几年水性吧。”老者递给他根烟，将棋盘和棋子都放回布兜，提溜着兜儿，兼顾搀扶他。
中年男子笑嘻嘻的，“赶紧回家抱着你妈哭去，别憋坏了身子。”
嘴子刚拾起眼想瞪他，却又不敢，低垂脑袋，摇晃着步子认怂了。
此后，嘴子没再去过古玩街，天赋异禀的嗜好也就此荒废了。泯然众人，成了一介嘴子。
2．坤车
都是城中村的，范强和兰昊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兰昊家在城南，地理位置比范强家好，又是村里的大户。
鉴于此，作为兰昊，难免有些傲气。入学时，他那暴戾的长相便让人印象深刻。兰昊的脸很大，五官好似白卷上的空格或是符号，看上去松松垮垮的。得亏他眉毛长得好，又浓又长的，配以五官显出几分凶相，才特色。
兰昊背得书包也与众不同，是挎包，复古的布料，配色为花色斜纹，瞬间提升几分质感。
他包里和我一样，装着所有的书，除此外还有一长串铁制的项链，挂坠为骷髅十字架。时常，他将项链缠在手里，时刻准备着，朝谁的脸挥去。
我是特别轴的人，原本一直等着看这幕，阴差阳错的苦等不来，好在倒也没错过精彩的。
这里要提到另一位主角，严龙，长相不做赘述了，反正你往机灵了想就错不了。作为数学课代表，席老师抄在黑板上的数学题，难住席老师也难不住他。课间，办公室，他和席老师对饮功夫茶，席老师以他为傲，久了，他便也傲。严龙仗着脑子转得比别人快，常开别人玩笑，大都嘲讽，取材源于影视作品。例如中午，他见阿富吃得多，见阿富抽烟，烟雾在朝天鼻里翻来覆去的，便想起猪八戒。就说阿富财大气粗，生的富贵，最主要是食肠宽大，非常之人，日后定能成非常之事。阿富听得喜欢，急忙将不与人分享的好烟递给他，亲自为他点火，身旁人反应过来，说食肠宽大是指猪八戒。严龙和阿富对视那么几秒，烟雾在空气里曼妙地拉花，姿态婀娜。猛地，刮起风撩散烟雾，是严龙便撒了欢地奔跑和嬉笑，阿富便追，咬着后槽牙带起狠劲。
严龙讲笑话时，大家围成圈，他在当中。笑话像击鼓传花，很快就变成正在笑别人的人，这人煞得白了脸，脸上还挂着残笑，一副惨状。待铃声响起，围成的圈也有所图，围起来打他，心胸宽大的打得爱怜，心胸窄的则下黑手，无论轻或重，都是严龙生命可以承受的，因为在外人看来，这是对严龙机智的褒奖、是荣誉。印证他是无比机智、幽默的人。但骨子里，严龙是个挺悲哀的人。
有时严龙嘲讽的确实过了界，他不是不自知，只是控制不住。难免受到惩罚。好运气不总陪他，遇到脾性软的，或是能逃过追逐。
比如遇到兰昊。
那天，晚上七点，天麻麻黑，学校操场二楼的简易楼，一家门敞着，电视的音乐跟着月光溢满操场。地方电视台正放着盗版的灌篮高手，主题曲《我想大声说爱你》的旋律，时断时续。因为兰昊正疯狂地吼着嗓子，大声地问候严龙全家，严龙领先他半个身为，他们在我们这些打篮球的人里穿梭，兰昊几次伸手，眼见够到严龙呢绒翻毛的外套，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好一阵，严龙在前面咧嘴大笑着，兰昊则破口大骂。
打篮球的看腻了，四散开，有人寂寞地拍起篮球。兰昊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严龙则躲在篮架后，还在笑，操场黑漆漆的，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兰昊破口大骂倒是清晰，伴随晚风，沁地人心凉。严龙的笑，此时听来倒有苦味。
兰昊见严龙一直笑，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抓不到他，便将仇恨转向那不远处的坤车。他俩刚是骑车到操场的，还是兰昊追他，严龙知道自己的坤车对兰昊的山地车没什么胜算，便在操场中央弃了车，撒腿跑，兰昊只好也弃了车。
他举起严龙的坤车，锈迹斑斑的车身看不清，老式度铬防锈的把手反射零散的月光。
“你过不过来？”兰昊把车子举过头顶，随时准备挥出去。
严龙只是傻笑。
打篮球的，包括我都好奇他俩这般是为啥，张康却说他用屁股都想得到，严龙肯定开了不怀好意的玩笑，让兰昊在人前丢了脸。
说来了怪，其他人都没劝阻的意思，除过严龙爱开不怀好意的玩笑树敌太多外，就是想见兰昊盛怒的样子。拳头举办天总不能挥空吧？
滴里哐啷地响声来了，车把手的响铃一改往日清脆可人，刺耳的碎裂声贯彻操场大地，听声音是散了架的。坤车在水泥地上滑行一阵才停下来。
这回，轮兰昊笑了，他得意地冷笑，拍拍双手，扭屁股走人。其余听热闹的也跟着散了，操场即将迎来无尽的冰冷和寂寥，估计和它的材质水泥一个调性。
严龙愣了会儿。我上前问他为何不正面回应，严龙瞥我，“你跟‘二球’还争什么高下？”
“那你还和‘二球’开球的玩笑？”我抓着衣领反问他。
气得他说不出话，干巴巴地向自己散了架的坤车走去。他扶起车，走过来，我们领着他手里的坤车，往门卫室走，那里有一盏30瓦的节能灯，悬在户外的廊檐下。
等到了灯下，严龙跳了起来，开心似中了七星彩的头奖，“我的车好着呢！我的车完好无损！”他在我肩上瞧一下。
我则鸡蛋里挑骨头，指着车铃，“坏了。”
“车身大体都好着呢，我运气不错。”他笑了。
灯下，看的出，他很幸福，“你知道吗？其实生活中的一切都可以用数学解释，坤车摔在水泥地上，脚踏板和车身的长柄正好构成90°犄角，兰昊施加的力被化解了。”
作为经常被他出题难住的我，没资格搭腔。
“今天中午我跑去上网，下来时才发现着急地竟然没上锁，竟然没丢！刚刚它又躲过一劫，看样子定是要陪我读完高中了！”他热情地拍拍人造革的黑皮座椅，爱极了。
见他这般，我倒多了些伤心。
认识严龙是在小李不去网吧后，我们算得上玩伴。
大家都嫌寂寞，结伴而行，去网吧或是回家，因由小李上进，我们的关系慢慢淡了。严龙家离学校近，每次总是先路过他家，他总是把车驻在巷口，说是要目送我离开，以示尊重。
所以，同他结伴半年，我也没搞清楚他家在哪儿，对此，他讳莫如深，三缄其口。讲真，他这样对我也好，来而不往非礼在我们这儿便没余地。我不去他家，他不去我家。
时隔多年，我还是去了严龙家。
他家住在一楼，门前有两颗硕大的水泥柱，左侧算是他家的公摊，柱子内侧靠窗下放这他的坤车，上面锈迹斑斑的，用同样锈迹斑斑的铁链锁在石柱上。
说来他家同我家还有几分像似，除过少一间卧室。一进门，见过七八平米左右的小厅堂，厅堂南侧是卧室，西侧有张折叠床，床填满了狭窄的走廊，顺着走廊，尽头半间厨房，够一人在里面折腾。
到了晚上，严龙会关上卧室的门，他父母，一个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另一个睡折叠床。
睡卧室，是严龙妈的主意，体恤他。每次从外地回来，只待几天便又匆匆离家，明眼人都知道，严龙大了，对家有了看法，会思变。他要出去闯，可这么几年下来，钱和他还是没什么缘分。家也待够了，手头宽裕点，他就住到巷口的快捷酒店，随便找一个借口，比如说住在同学家。知道真相的我，真替他担心，他母亲在巷口买菜，撞见他从快捷酒店出来。可他懒得想这些。
今年，生意不景气。严龙只在家待了一晚就叫我出来，他惆怅地抽着烟，气若游丝的，“哎，这家我待够了。”
“一年回来一次，你好意思。”
“怎么不好意思，家还是那样，脏兮兮，乱糟糟，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家里的人也那样。母亲总坐在电脑前聊QQ，父亲下班回来，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戴好老花镜，看电视。离家时，父亲炒了四个菜，有菜花炒肉，黄瓜炒蛋，西红柿炒蛋，蒜薹炒肉，回来时，仍旧是这四个。吃完，我收拾折叠桌，母亲端着碗碟，父亲抽烟喝茶，我坐在沙发上剥茶几上的香蕉，大家还是没话可说。”
“不至于吧。”
“要说一点变化没有？是自欺欺人。母亲现在看我时，眼里有了怜爱，父亲也把我当回事，我脸上这痘，你知道，高考到现在就没好过，他现在带着我积极治疗，在医院看他跑前跑后的，挺感动。”
“那不挺好。”
“唉，要是生活所中的困难都可以像高中解数学题那样。。。。。”他揉乱自己的头发，“不行，我还是在家呆不住。”
“那就住酒店呗。”
“没钱啊。”他漫不经心地撕开香烟的包装，抽出一根，向我卖笑，“抽根。”
我自不搭理，借钱给他还要我主动，别逗了，干脆直接拒绝，“我最近也没钱。”
“那你说我住兰昊那儿咋样？”他抽着眼，蹲在地上。
“挺好啊。”
“一月租金也就几百吧。”
“老同学，说不定不要你钱呢！”
“走着。”
我反应过来，“听你口气，怎么？要回来发展。”
“我就住几天。”
“恩，咋都比酒店便宜，还是老同学，说不定给你打个折。”我用胳膊肘撞他一下，这么撞时我心理也没底，都好久不联系了。
“这推背感咋样？”兰昊用中指顶了眉心正中的镜框，笑容灿烂。
他的车在加油站猛地抬起头，嗖的下窜出几个身位，把那些试图加塞的车挡住。
“你这车真不错啊！”严龙用手指在车内搪塑的软质材料上游弋，看着光亮的实木包围咂咂嘴，难掩对自己的失望，“哎，咱啥时候能买得起这车。”
“这车我爸的！”兰昊解下安全带，下车用浓重的方言招呼工作人员，“加二碑（加二百）。”
间隙，他盯着油价，“俄爸放账赚了点钱，你指望我能买得起这车？买得起油我也加不起！”他笑笑，看着我们，我和严龙透着半截窗户配合他。
“请你吃个饭嘛。”严龙侧半拉脸看我，又看看兰昊。
“吃啥？”
“你对这儿熟，你说。”
“这儿有家烤肉还不错，哎，我媳妇总说我也就吃烤肉的命。”兰昊又给了脚地板油。
酒过三巡，大家聊得都还不错，高中往日的生活鲜活起来。又过了会儿，盘子里的肉串光了，兰昊招呼伙计再上点烤筋，“你们先吃，我去放个水。”
看兰昊走远些，他才开口，“你说怪不怪，兰昊也不问咱来意？”
“你开门见山呗，老同学你别整虚的，要不他还以为你只找他只叙旧呢！”
他白我一眼，那意思像是说：没事找扔我自行车的二球叙旧？我有病啊。
“那一会儿你说还是我说？”他问我。
“我说？”我又打开瓶酒，“我说什么？说严龙现在混得不好，要租你家城中村？”
“疯了！”他爱面子的脾性发作，端起杯酒饮尽，“早知道不叫你来了，竟害我多花钱。”
“嘿！”
“你们聊啥呢？”兰昊拾起椅子，啪地坐下。
“没啥。对了，你家村子还没拆呢吧？”我问他，好歹得给严龙开个头。
“没，怎么了？”
“房源很足吧？”严龙期待地看他。
兰昊不语，自己给杯中添酒，等酒溢出来，他才叹了口气，“再别提了，楼被封了。”
“啥！”严龙红着脸，急的要跳起来。
“有个房客从我们六楼顶跳下来，惊动了派出所，调查了好半天，给了自杀的结论。”他打了半截饱嗝，“不知哪个孙子，他妈的，给消防队又打了电话，说我们安全通堆了杂物，要整改，整改了半个多月。无非是上下打点，关系好不容易疏通了，房客的家长又来了。把花圈堵到通道里，又有人给消防队打了电话，于是彻底查封了。好多房客闹着要退租。我爸一边和家属说事，一边继续打点关系。现在法治社会，搁以前我爸脾气，两边都没好果子吃！”
“唉。”严龙不花钱解决住处的梦破了，对兰昊的事感同身受。
“说起来，那死者你们认识。”兰昊揉揉他圆滚滚地肚子，把剩下的半截饱嗝打出来。
“谁？”
“咱同年级四班的，叫‘得得’。”
“‘得得’？哪有叫这名字的？”
“你傻呀，我说的是他外号，大名我忘了，好像是姓张。”
“张得志。”严龙不紧不慢地夹起凉菜。
“你和他很熟？”
“聊过，他曾去西南做生意，路过我那儿。”
“都聊什么？”
“QQ群里经常见他冒泡，张口闭口几百万的工程。”
“对对对。”严龙盘里拨拉，找肉腥，“我实在受不了。”
“我一样。”兰昊举起酒，找到严龙的杯子就碰，“讲个笑话。”
他看看我俩，“张德志的死。”
兰昊脸被严肃熨地平整，他把筷子扔了，取出纸巾擦嘴，后又叠成小撮擦牙齿，清一番油腻，“伙计结账！这几瓶没开的酒撤了吧。”
我们坐在兰昊的新房里，墙面白净，大床上火红的床单被褥，三开式衣柜，嵌入式液晶电视，真皮沙发，一应俱全。兼带没有人味的寒意。二来，因为是自建的房没有集中供暖，这寒意着实嚣张，顺着四面的墙渗，没踪迹。我和严龙挤在十二片油汀暖气前，飞蛾扑火般，手朝暖气片触上去缩回来的。
“后院的锅炉没弄好，你俩先凑合着。”兰昊笑着。
“好日子具体啥时候？”
“下半年，到时候你俩一定要来。”兰昊拍拍严龙的大腿，“关系一般的我都不叫了。”
“好。对了，你刚说张德志的死，到底咋回事？”
“呃。。。说起来有点触霉头，他死也是因为结婚的事。”兰昊从墙角编织袋里取出瓜子、花生和喜糖，“来，先沾沾喜。”
兰昊见严龙只抓糖和花生，“尝点五香瓜子，我们这儿有名的。”
“瓜子是女人的烟枪。”严龙咧着嘴坏笑。
“我呸！”连带吐瓜子皮。
“我听派出所的民警说，得得自杀是因为结婚前妻子跑了。他家在会展中心租了场地，短信、喜帖到处发，能叫的朋友都叫了，就等结婚呢，结果新娘跑了。”讲一半，他去楼下厨房倒腾茶水，端来茶水，不等我们提问，接着讲，“结婚前，他投资工程失败的事败露了，赔了几百万！之前的利润加上父母的积蓄，全都打了水漂。新娘家便不同意这门婚事。于是他家甚至卖了城中心的老式住宅，先前答应给新娘二十万彩礼照给，帮他们演出戏，排场规格不变，结完婚哪怕第二天再离。新娘不干，坚决离婚。这都是他的主意，得得父母一点主见都没！”
我把手里的瓜子吃完，听着有点狗血的故事，心生悲凉。
“为啥跑你这来自杀？”严龙的情绪也很低落。
“这事过了半年，得得父母没了住房，借住在得得奶奶爷爷家，得得便自己跑出来住，也不找工作，跟谁都不联系。”
我俩瞪他。
“我真没见过他，我家那楼租住的房客多，我和他又不熟，他也不知道那楼就是我家的。”
“这么说来他之前讲的都是真的？”严龙问。
“啥？”
“包工程嘛，咱还老在心里鄙视人家。”
“有意义吗？人都死了。”我说。
“其实得得挺善良一人。”路灯伞样的光打在严龙身上，褪去暗涌的寒潮，他怅惘地说，“我还是在家住，多跟父母沟通。”
“早劝你了。”
“其实我和得得挺熟的，他还算我发小，我俩从小在一个巷子长大，得得外号就是我们一众小孩儿叫起来的。当时大家骑着小车，在院子里风追，得得总是骑得又快又稳，他特别喜欢自行车，说自己长大了要修各式各样的自行车。”严龙默默地点上烟，“我抽烟都是他教的，只是后来他家搬远了，高中再见也有些陌生，但情谊还在，你还记得吗？”
“记得啥？”
“我那自行车，就是被兰昊砸的那辆。”他瞪圆了大眼看我，“那天我没上锁跑到网吧，是得得一直在门口等我，他知道那辆车是我的。下午上学，我从网吧出来，看他站在马路对面朝我笑，我也笑，又看看车，才发现没上锁，他只朝我点点头，就走了。要不是得得。。。。。。。我没那么好运气，好运气从来不眷顾我，这么个家，这么个人生，我失望极了。”他嘣开烟头，“但是我决不自杀！”
“呵。”
“好死不如赖活着，谁知道等哪天我们那儿拆了，我和我爸妈死守当一钉子户，坚持到最后，会迎来怎样的人生。”
“对了吧，还是回家看看你那坤车锁紧没。”
他听后，泪水摩挲着眼眶，仰头超我半个身位往家走。
3.花季
张康和两个女孩的故事 （两个女孩都去了阿富家）
送阿富烟灰缸这个主意是阿康出的。
阿康是个很现实的人。虽然他和我一样花心，先后喜欢两个女生，但他总从自身实际出发，没我好高骛远。
最先招他喜欢的女生叫静，人如其名，她生得肌肤白净，端庄的五官在略大的圆脸上有些失色。
静坐在靠墙的第三排，一整天，她可以坐在椅子上不挪地方，一人躲在众人视线拐角里，呆着。她倒也不完全内心，总通过同桌了解学校的见闻，作为交换，她总给同桌讲些有趣的故事。
那是网络小说的高速发展，而WAP阅读还未普及的期间。临近学校，租书铺外，是排队等待借书的学生们。静就在其中，她个头不高，夹在前后人间，一溜眼望去看不到她，除非走到近前，看她细长的刘海，挂在棒棒糖的柄上，你会觉得她的大眼蛮好看，小巧的身材蛮可爱。
阿康站在相邻店铺，手里端平教材辅导资料，瞟着静，他可以这么一直站着，书一页不翻，眼一刻不眨，等静租好书，目送她的背影融为灰蒙蒙的天色。
“你怎么才来！”静在意地看着同桌。
“没办法，外面挂沙尘暴，我实在骑不动了，躲了阵。”同桌低下头，取出教材，“昨天讲到哪儿了？”
“讲到肖冰大破神王殿。”静说，“你到底用心听没？”
“当然了，《神灵传》这么精彩的。”同桌笑的，嘴咧得像个小丑，“关键是你讲得精彩。”
“是吗？”静有些得意，课桌下取出书，摊开，极富感情地抚摸书页上密密麻麻一片。
“对了。昨天你讲得‘双飞’到底是什么意思？”
静红了脸，此时，一束不明的光朝她射来，静的脸似熟透的杏，暖意洋洋。
她先是躲，躲不及，便用租来的书挡，方才看见用镜片反射光线取宠的阿康。阿康大大方方，将镜子收在裤兜了，朝静笑。
同桌视若无睹，“‘双飞’到底什么意思？”
几天后，肆虐的沙尘暴止了，阿康和静成双入对，天空清朗，时而是月色送他们晚归，时而晨曦迎他们早到。
从此，租书店外排队候书的是阿康，静在不远处安心吃她的棒棒糖，听她讲述书里故事的，也是阿康。
“讲实话你要不要听？”静捋她的刘海。
“嗯？”
“其实我一直都喜欢唐啸（她同桌）。”
阿康握住了刹车，停住了他正在推行的公路赛车。
“我觉得唐啸挺聪明，可爱，招人喜欢。我给他讲了许多故事，抽丝剥茧，给他暗示，他却没有反应，我不是没想过给他表白。”静瞪圆大眼，“可谁知你先表白了。我才决定不做肖冰，喜欢永远不喜欢他的人。”
“我知道你喜欢他。”阿康将她搂在怀里，“那都是曾经了。现在，以后我都要让你喜欢我，让你离不开我。”
静抬头，望着阿康黝黑的脸，拔掉他的耳机塞进自己耳朵，“听什么呢？”
“绿洲。”阿康拿出MP3，调大音量，“英伦摇滚。”
“是挺好听的。”
阿康家里条件不错，班里第一个同时拥有MP3和手机的男人（这种句式托生于那种漫画，继承火影意志的男人、航海新世界最强的男人，诸如此类的）。
“能帮我下点SHE的歌吗？”静天真地看他。
“好啊。”
“这会儿先别听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洗耳恭听。”
给阿富过完生日会，阿康就喜欢上了别人，倒不是因为静的妆画得不如琴。
那天阿康抱着篮球走在楼梯上，铃响了，一个女孩在缓步台转角，一个男孩骗她，“你瞧。”女孩转头，没看见什么，过来却被那男孩吻个正着。女孩惊得叫了声，铃声压过叫声，即便这样还是吓到了阿康，他侧身躲过，目送静和阿富先后离开。
课间，阿康给静买来了果冻，放在桌上等她，静手里拿着阿富最新款的触屏手机，玩着游戏，没空搭理他。他一直站立，注视着静，一局游戏结束，静没好气得将果冻拨开，手摊在桌子上继续玩，“你先拿走，放学时我再吃。”
好脾气的阿康，将果冻一个个装在兜里，静静地走了。
回家路上，静不言语，仍沉浸在游戏里。阿康有所察觉，试着问，“今天没什么故事要讲？”
“你有不是小孩子，现在又不是晚上，没有什么故事。”
“最近发现你不爱读书了。”
“读烦了，越读越受挫，你不是慕容海，我也不是花妃。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玩几局游戏。”
“阿富的游戏机真这么有意思？”
“有啊！”静地眼里闪着光，“那天我借来，给你玩玩。”
“不用，要玩我自己会买。”
“两千多块，你说买就买？”
“嗯。”
“我知道你家条件不错，和阿富家比就——”静突然停住下，“对了，阿富大后天过生日，你去不去？”
“去，他已经邀请我们了。”
“你去过阿富家没？”
“没。”
“我去过，阿富家，毫不夸张，装潢的像宫殿，厅堂的水晶吊灯，大电视，精致的储物阁，他妈用的高级化妆品——”静没完没了地说着，熟不知已经独身撇开阿康走了几米远，反应过来她才知道阿康吃醋了，“你别误会，那次我和琴一起去的，琴和阿富玩的近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天琴非得叫我和她一起去。”
阿康陡地探下身，系鞋带，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你还是离阿富远点吧。”
“为什么？”
“阿富这次惹祸上身，他和临校的大公子争女孩，下周和他们约架。这次他过生日邀请大家，无非是想聚人气，讨好大家，来帮他。”
“那你们帮不帮？”
阿康笑了笑，“我说了不算，大家意思是不帮，但面面上先不捅破。该过生日过他的，我们照去。其实阿富你不了解，他张狂惯了，前些日子，总和一班那几个富家公子搅在一起，连我们理都不理。有难时才想起大家了，哼——”
“哼哼，没想到，你们男生心机也挺重。”
“讲心机还分什么男女？人心隔肚皮，我本以为你单纯、淳朴，喜欢读书，喜欢思考，谁知阿富给你点好处就变了。”阿康无不讽刺地说。
“你说啥！”
“我说的你都知道。”阿康骑上他的公路赛车扬长而去。
阿富生日当天，静和阿康仍以情侣身份出现。蛋糕吃了，酒也喝了，喝多了的阿康躺在阿富的沙发上，拽着静对她低声说，“你千万不能出卖我们，千万不能把实情告诉阿富。”
“我告诉了又怎么样？不告诉又怎么样？”
阿康紧紧抓住静的胳膊，“你要告诉阿富我今天当着你面就像琴表白，你知道，她喜欢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让你当众下不来台！”
静咬着唇，自知无论如何是不能和阿康继续下去。自打阿康出主意送阿富二十五块钱的烟灰缸起，心里就对他充满鄙夷。倒了，她还是爱面子胜过心中的正中，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或是自己很无辜，什么也不知道。阿富被打于她也没什么损失，不至于为他哭泣。一番思索，她暗暗点头。
一周后，阿富消失了，阿康离她而去，和琴走在一起。静的心里空落落的。每当琴和阿康在一起时，她都尽力躲避，但也只能躲避这乏味的肉身。关于阿康抛弃她的流言四起，流言之外是那些冷冷地眼神。众人羡慕阿康和琴那对神仙伴侣，便会向她投来略显寂寥的眼神，同情也好，嘲弄也罢，百般滋味自己独饮。一束光飞落，打在唐啸的脸上，他是那么阳光帅气，白净的肌肤脱洒盎然生机，而她却凋谢了，十六岁的花季，还没开始便要结束。此后，她又开始了一个人的阅读之旅，她开始读三毛，张爱玲和王安忆，关于肖冰的记忆也淡漠了。
4．小李
在我打职业时，孤独时，思念小李时，便会想起当初。我在班上大声嘶吼，爆料他爸出轨，事后他为何原谅我。一年多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我辍学时，钉子也辍学了。我俩辍学的原因迥然，但殊途同归，社会上的漂泊让人迷惘。
他们高考后，会来学校填志愿，我和钉子默契地坐在远处的石阶上，端着两块钱一杯的冰绿茶，目测距校门有千米远。校门前的人影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密密麻麻地攒动，他们情绪焦躁，汗水湿透衣襟，嘴唇干裂，冰镇饮料由家长们递在手边，顾不上喝，标准答案在眼前，自己确凿的正确和渴望自己答对间或暗示自己答对，都搅在心里。
钉子喝着饮料，特别惬意，“看来我的选择挺对的，要不志愿我真不知填哪儿。”
“第一志愿就填北大清华呗，又什么难的。”我嬉笑着，看他。
此时，十九岁的钉子已经拥有了自己店面，临街卖着馅饼，晚上兼职打零工，炯炯有神的双眼已失去原先的锋芒，不论你说什么他都很认真的聆听。
“哈哈，感觉第一次可以正视这些名校。”钉子的鼻子仍就很红，很大，戳在脸上，“你瞧。”
他指着校门，我斜视的眼又多了散光，顺他的指尖，只看到模糊一片。
“胡小希，她还是那么美。裘少还是那么潇洒；小李都意气风发的，我还是羡慕他们——未来的大学生。”他从后兜口袋掏出软烟盒，从烟盒里撮出一根皱皱巴巴的香烟递给我，“以前总喜欢仗着自己的身板欺负人，在学校里总有人围着我，好吃好喝得招待我，想要什么招呼声，就有人送来。哎，现在——我身板壮的，社会上多的是比我还壮的，拳头硬，有的是人比我还硬，我现在就是个球。”
“后悔了？”我捋着烟白的褶皱，迟迟不肯点燃。
“谁说不是呢？我应该先武装自己的脑袋，拥有强有力脑袋才能混的更好，政治老师不是说，说咱处于什么经济时代——”
“知识经济时代。”
“对对对，知识才是老大哥，其他的都统统靠边站。”他把烟蒂踩灭，拍拍屁股的土，“还要忙呢，改天在聊吧。”
“你没有想过继续读书？”
“你想读？”
“我下月还有场比赛，输了的话就去读。”
“哎，走回头路不是不好。”钉子的双眼盯着我，“谁不走回头路啊！可我不走，我就是我，你见过那个钉子砸在墙上，再拔出来时还能完好，有的砸进去时就弯了花，我就是那弯了花的钉子，拔不出来的。”
这几日我都没心训练，迫切的想知道小希的消息，便去找小李。
小李在附近的网吧，坐在第147号机前，他总坐这台机子，我悄悄地坐在他旁边。小李正襟危坐，眼睛抓着屏幕，耳机斜挂在耳廓上，嘴张着，样子挺傻的。
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卸掉耳机，拧开饮料，用余光扫到我，侧目。
“呀，呀呀呀，long time no see。”
我笑了，半天说不出话。
“最近咋样？啥时候能在电视上看到你？”他失望的看着我，紧接着，又换了嘲弄的口气，“你看起来像个拾荒的。”
我摇摇头，好似在他的失望里生长了许久，“小希考得咋样？”
“够直接啊！”他眉飞色舞，吐着烟雾，“你也不关心关心伙计。”
“切，你妈那大嗓门。那天我从咱小巷过，见她左手鸡，右手鸭的，和那些纳凉的老太吹你考上美院了。”
“本来就是嘛。”他弹掉烟灰，得意的仰头，伸出自己的长腿，摊在椅子上。
“听说你父母要复婚？”
“是，就这几天吧。”小李这才收起笑脸，身子坐直，清淡的说。
“挺好。”
“好屁！就是回来我也想不理他。”小李起身，“走，我请你喝咖啡，你不是想知道小希的事儿嘛，她最近过的不怎么快乐，虽然考上了名校。”
我们聊着，小希的近况我全都了然。天色好似一帧帧的画面，慢慢变暗，映照窗内和窗外，人和景都沉静下去。
“辍学的日子过的咋样？”
“不咋样，水平没怎么进步，四个种族换着玩，依旧没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成绩也没突破，现在打不上比赛，底薪都拿不到，端茶送水、兼顾打扫卫生，在俱乐部赖着。”
“父母没去看过你？”
“我妈常来，我爸？还是算了，我宁愿不要他来，那愁云惨淡的样子，好似后悔有我这么个儿子。鼓励的话他再也说不出来，只要求我早点妥协，打不出来回去继续读书，要不就学门手艺，汽车修理最好，如果不行就去做厨子。”
“和范强一样？”小李笑了。
“刚上初中时，我给他们说不行让我去做厨子，直到现在，他们仍就以为我喜欢做厨子。”
“不挺好——”
“我现在不喜欢。”
“那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下月有场选拔赛，输了就去读书吧。其实我挺爱读书的，特别是文史方面。”
“那我还是祝福你从选拔赛打出来。”小李摇摇头。
我也摇摇头，“对了，有段时间我和严龙走得很近你没生气吧。”
“没有，要怪只怪我，是我做出了选择。”他翘起二郎腿，手指交叉，极其淡定的说，“我一直觉得我父母离婚可能是阴谋。”
“嗯？”
“他们见惯我了浑浑噩噩的样子，实在为我担心，想用家庭巨变来刺激我。”
“你不去写网络小说可真遗憾。”我点了根烟，顺道嘲笑他。
“真的。因为那女的我后来见过。”
“谁？”
“那小三呗！我是在儿童医院的药房里，她是配药的医师，关键是她男友。”小李说的太急，顿了下，咽口水，“男友开得玛莎拉蒂，来医院接她，而且还帅气潇洒，她会喜欢我爸？眼看就中年危机的老男人！”
“时间上有什么线索？”
“没有，不过她是我远房表姑的外甥女！”
“好了好了，你挺善良的。”
“善良？”
“能这样原谅你爸。”
“屁！我永远不能原谅他。”
“呃？”
“也包括高一之前的自己。”他颓了，“我们都把我妈当保姆，为这个家做的太少了！我妈操持这个家，付出了许多，也老了许多。即便后来我变了，还是遏制不住她的苍老。她的语速越来越慢，步幅也越来越小，记忆力越来越差，她就在我的眼前变老，我越来越高，我们合影，她笑得那么灿烂，脸颊的褶皱叠满，抱着我，像是拥有全世界所有的幸福。”
他累了，我也是。讲话的兴味似杯中的茶越来越淡。自是没有兴致换了新茶再喝，干脆不聊。我们的家原本在一条街巷，可因为生活却不必同行而归，我要去俱乐部，他爸在新区买了房，他们昨天刚刚搬过去，分头别离。他祝福我，我祝福他。
临别，我问他，当时为什么原谅我。
他愣了，反应到，便扑哧笑了，“咱住一条街巷，巷口不见巷尾见的。为已经改变不了的事实，没有必要闹僵！再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再说，他们现在不都复婚了。”
他走了，留下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感叹。
一晃毕业多年，我想念他们，到底何处会相逢呢？我问自己，心沉了下去。
之前我曾说自己做出过选择，即在小希和小凡之间选择跟踪谁。
之所以选择小希，是因为谭小凡她算是奇女子，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谭小凡的名气很大，入学没多久她便在全校火了，一月间，她已换了两个男友。而且她还保持这个频率，没人知道她的极限在哪儿？
天煞的，谁让她有资本。
不过您别误会，她虽然博爱，可不滥情，所有和她交往的男生都没亲近过她，无论男生有多帅。她总是和男生保持安全距离，深情地对望几秒已是极限。帅哥们都被她搞得一头雾水，分手也都很隐晦，从没有面红耳赤地争执过，只要几天没了小凡的音讯，再见时，她又领着一个帅哥，那么即是分手。
那些被她抛弃的男生也动过抱负的念头，但见她笑，便也恨意绵绵，几分惆怅，反问自己比之这个现任，差距在哪儿？
谭小凡也是艺术生。她学的舞蹈，周六清早，男友会骑车载她去舞蹈学校，傍晚在载她回来。
她新近交往的男友叫王骞，王骞不算最帅，可嘴利。傍晚拉她回来，车子随他总吊儿郎当的，他还用车轮在地上画龙。小凡气不过，脸啊胸啊统统撞到他的脊背上。
“你就不能好好骑？
“我紧张啊！一见你心就怦怦跳！”
“早上怎么不紧张？”
“早上它还没醒呢？”
“谁？”
“我弟弟。”
“你弟弟？”小凡脸停顿片刻，脸红了，“你再胡说我跳车了！”
“你跳啊！”王骞加快速度，小凡便抱他更紧。
“我学舞蹈时你在哪儿瞎晃悠？”
“瞎晃悠？我可不敢，时时刻刻为你祈祷，千万别扭了脚，要不我又要背你，又要抱你的，去医院挂号，担心你，捧着你，含在嘴里怕你化了。”
“滚你的，你就这么一直等着？”
“也没，你瞅。”王骞指着路边树阴下，四五个横移平行的象棋摊，“那不有下残局的，我总赢他们钱。”
“真的？”小凡明亮的眼睛眨了眨，“怎么听我爸说那都是些骗子？”
“不是我吹，哪天带我到你家，和伯父过几招，我输了请你吃饭，伯父输了让我亲你一下，咋样？”王骞咧嘴笑，歪头歪脑地瞧她。
小凡咯咯地乐，“做梦！”
“我可是这片棋王，你不信去问席老师，那个自诩全校最聪明的人，可说起下象棋，他远不是对手。”
“是不？”
“当然，我爸本想让我去棋院当职业选手，我去了，见那些老气横秋的伯伯爷爷就厌烦，他们棋艺比我高不出多少，侥幸赢了，便指手画脚的，厌烦的很。”王骞戴好墨镜，将棒球帽的鸭舌转向后脑，“走，带你去吃一家冰豆渣，特好吃。”
“哪儿？”
“你跟我走便是，快上车。”王骞急坏了，瞧小凡，又瞅单车后座黑砧板样的皮垫子。
王骞骑得飞快，大街小巷的串行，他二人到了，这巷陌，小凡没来过。老远就见红黄色的幌子迎着蓝天白云飘，幌子下便是店铺，雕梁画栋的门楣，房檐上是青苏的瓦当，整块落地窗上裱画着流行的英文口号，店内装潢自是复古。
“你先坐，我去买来。”
户外春风和煦，店内小情调的环境也抵不过。店外的卡座别无他人，小凡稍显落寞。
到王骞捧星守月般端来冰碴，放在她面前，才藏着几分欢喜挺起胸。
“快尝尝。”
小凡不慌不忙，找那碴尖一触，一颗红豆，半汤匙牛奶，兼少许冰碴入口。
“怎么样？”王骞卸下墨镜，期待地看着她。
小凡笑而不语，点点头。
“怎么，你不吃？”
“你不管我。”
“叫我来，自己却不吃。”
“我赢得钱吃够买着一份。”
“切，要不要这么感人。”
“骗你干嘛。”王骞从口袋掏出零碎的硬币，掷在圆桌玻璃面上。
“收起来，收起来，信你了。”小凡举起勺子，朝他喂去。王骞闭目，伸脖子，眼见近了，却遭小凡手一溜，他的上下齿咬着空气狠命叩着。
“我的妈啊！”王骞靠后倒在椅背上，“牙床没知觉了。”
小凡捂嘴笑道，“你拼命啊？”
“这酸爽。”王骞按揉自己的下颚，“没办法，见你我忍不住。”
到了，他还是吃了，像是借着那一小片白雪白的勺吻小凡，每每将唇贴在勺的凸面。
“你真的很恶心啊！”小凡起身，“我不吃了。”
“别啊！”骞见她真往外走，便推车跟住，“咋样，是没骗你吧。”
“还好。”
走了会儿，突然见一小土坡挡住大半的光，骞便扔下车子，拉起小凡往土坡走。
“干嘛？”小凡甩不开。
他不言语，只顾着上坡，好在坡不陡，也没得扬尘，爬上去，坡顶景色别致。一片片绿油油的青草清新迎人，地势低处是人工开槽的河岸正在引水，清荡荡的，天色正好，两岸绿柳扶苏。
王骞躺在草坪，“天真蓝，总想这么躺着。”
“你别把人草坪压坏了。”
“怕啥？”骞一把拉过小凡，将她翻转压在身下，不由分说地吻去。
小凡双手抵在他胸前。
不论用情多深，也吻得至浅。
小凡抹了泪跑，骞举手无措，就这么呆着。
隔日，周一，无须多言，小凡总躲着骞，远远望见转身便绕道。王骞也失去，不用心找，他二人短短的便又成了谈资。
半年后，小凡转校了，就在临近中学。时常见到她，依旧坐在单车后，这男生至此未曾变过，直到他们高三毕业，各奔前程。说来那男生是小凡历届男友中相貌最普通的。
事后有人开玩笑，说，小凡在校找的不是男友，是找免费长工，帮她买早点，当她的车夫，供她使唤，对于其容颜不能有非分之想，对于其举止不能“偼越”主仆身份。好吃好喝的供着、哄着、捧着，却清心寡欲地待着。
“人是相互的，凭什么！”王骞枕着草芥，望蓝天漂染的奇云，忿忿道。
小凡转校后，王骞在学校里开始吹牛，说夺走了她的初吻。他不太肯定，小凡没被人吻过。但觉不这样自己就吃亏了。
课间，他在楼道里游弋，神情骄傲，像是用眼神告诉那些瞧他的，“喂，知道不，我吻了谭小凡！”偶然间，一小撮女孩聚着说笑，看他走进，热闹劲尤甚，他便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笑什么呢？”
“笑你呗。”
“我？”
“我们早就听说小凡的初吻给了范强，你这不是闹笑话吗？”女生们咯咯地笑作一团。
“别笑了！”王骞吼散她们。他成了无头苍蝇，到处问人谁是范强，直到有人指给他。范强从遥远的地方走来，走近，范强赛他高，赛他壮，他硬着头皮冲过去，“你叫范强？”
“嗯。”范强很温和，“什么事？”
王骞笑嘻嘻地整他的衣领，“没事。”他转身，心里骂道，“骗子！满嘴喷粪，看我怎么收拾你!”
下午，王骞旷了课，他借来小灵通，躲在学校天台，给校外的哥们打电话。
“伙，你一定要帮帮兄弟，有个瓜皮吹牛，伤了兄弟面子。”
“简单，你把钱备好，我下午就带人过来。”
“多少？”
“行价啊！”
“刚开学，各种补习班还没开，哥们没什么名目从家里要钱。”
“没钱？没钱打什么电话，挂了！”
“等等，先欠着行不？我给你打一欠条。”
“不是不行，不过你多欠一月我要收一月的利息。”
“行，都依你。”
聊完电话，王骞兴奋地挥拳，“看到底是谁先吻了小凡！”
后面的事大家知道，范强在校北巷挨了打。其实这并非王骞的本意，毕竟打人的收费高。他只想校外的人恐吓范强，让他对外承认自己从没吻过小凡。可范强不干，他既不承认吻过，也不否认。坚持事情原本的状态。那就打吧。当天，王骞远远地窥看，范强绝不屈服的姿态似钉子般扎眼，便自知小凡的初吻和他没瓜葛了。范强受了皮肉之苦。他欠了账，还落下“满嘴跑火车”的口实，连同“嘴子”这个外号，就地坐实。
一连几个周末，你常能见到嘴子在古玩文物街，摆着象棋摊等人和他下残局，路人见他嫩，以为是雏鸟，过几招常常输了钱，雇人的费用眼见攒齐。同行们——看上去文绉绉的中老年人嫉妒了，合意让他滚蛋。嘴子年轻气盛的，守着自己的摊和他们相互指鼻子骂街，“各凭本事吃饭，你们有啥权利让我走！”
“现在年轻人就是不一样，文明进步了，还他妈的权利义务的，看老子这一拳头下去你还能喷出什么花粪？”中年男子叼着烟，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嘴子九十度下腰，大嘴扑哧地飞出吐沫星子，脖子上青筋凸起，“你们打人，等着我报警。”
“还报警！”男子又是一脚踹在他脸上。
身旁有个老者善心未泯，伏在王骞耳边，“走吧，别争了，社会水深，多练几年水性吧。”老者递给他根烟，将棋盘和棋子都放回布兜，提溜着兜儿，兼顾搀扶他。
中年男子笑嘻嘻的，“赶紧回家抱着你妈哭去，别憋坏了身子。”
嘴子刚拾起眼想瞪他，却又不敢，低垂脑袋，摇晃着步子认怂了。
此后，嘴子没再去过古玩街，天赋异禀的嗜好也就此荒废了。泯然众人，成了一介嘴子。
2．坤车
都是城中村的，范强和兰昊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兰昊家在城南，地理位置比范强家好，又是村里的大户。
鉴于此，作为兰昊，难免有些傲气。入学时，他那暴戾的长相便让人印象深刻。兰昊的脸很大，五官好似白卷上的空格或是符号，看上去松松垮垮的。得亏他眉毛长得好，又浓又长的，配以五官显出几分凶相，才特色。
兰昊背得书包也与众不同，是挎包，复古的布料，配色为花色斜纹，瞬间提升几分质感。
他包里和我一样，装着所有的书，除此外还有一长串铁制的项链，挂坠为骷髅十字架。时常，他将项链缠在手里，时刻准备着，朝谁的脸挥去。
我是特别轴的人，原本一直等着看这幕，阴差阳错的苦等不来，好在倒也没错过精彩的。
这里要提到另一位主角，严龙，长相不做赘述了，反正你往机灵了想就错不了。作为数学课代表，席老师抄在黑板上的数学题，难住席老师也难不住他。课间，办公室，他和席老师对饮功夫茶，席老师以他为傲，久了，他便也傲。严龙仗着脑子转得比别人快，常开别人玩笑，大都嘲讽，取材源于影视作品。例如中午，他见阿富吃得多，见阿富抽烟，烟雾在朝天鼻里翻来覆去的，便想起猪八戒。就说阿富财大气粗，生的富贵，最主要是食肠宽大，非常之人，日后定能成非常之事。阿富听得喜欢，急忙将不与人分享的好烟递给他，亲自为他点火，身旁人反应过来，说食肠宽大是指猪八戒。严龙和阿富对视那么几秒，烟雾在空气里曼妙地拉花，姿态婀娜。猛地，刮起风撩散烟雾，是严龙便撒了欢地奔跑和嬉笑，阿富便追，咬着后槽牙带起狠劲。
严龙讲笑话时，大家围成圈，他在当中。笑话像击鼓传花，很快就变成正在笑别人的人，这人煞得白了脸，脸上还挂着残笑，一副惨状。待铃声响起，围成的圈也有所图，围起来打他，心胸宽大的打得爱怜，心胸窄的则下黑手，无论轻或重，都是严龙生命可以承受的，因为在外人看来，这是对严龙机智的褒奖、是荣誉。印证他是无比机智、幽默的人。但骨子里，严龙是个挺悲哀的人。
有时严龙嘲讽的确实过了界，他不是不自知，只是控制不住。难免受到惩罚。好运气不总陪他，遇到脾性软的，或是能逃过追逐。
比如遇到兰昊。
那天，晚上七点，天麻麻黑，学校操场二楼的简易楼，一家门敞着，电视的音乐跟着月光溢满操场。地方电视台正放着盗版的灌篮高手，主题曲《我想大声说爱你》的旋律，时断时续。因为兰昊正疯狂地吼着嗓子，大声地问候严龙全家，严龙领先他半个身为，他们在我们这些打篮球的人里穿梭，兰昊几次伸手，眼见够到严龙呢绒翻毛的外套，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好一阵，严龙在前面咧嘴大笑着，兰昊则破口大骂。
打篮球的看腻了，四散开，有人寂寞地拍起篮球。兰昊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严龙则躲在篮架后，还在笑，操场黑漆漆的，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兰昊破口大骂倒是清晰，伴随晚风，沁地人心凉。严龙的笑，此时听来倒有苦味。
兰昊见严龙一直笑，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抓不到他，便将仇恨转向那不远处的坤车。他俩刚是骑车到操场的，还是兰昊追他，严龙知道自己的坤车对兰昊的山地车没什么胜算，便在操场中央弃了车，撒腿跑，兰昊只好也弃了车。
他举起严龙的坤车，锈迹斑斑的车身看不清，老式度铬防锈的把手反射零散的月光。
“你过不过来？”兰昊把车子举过头顶，随时准备挥出去。
严龙只是傻笑。
打篮球的，包括我都好奇他俩这般是为啥，张康却说他用屁股都想得到，严龙肯定开了不怀好意的玩笑，让兰昊在人前丢了脸。
说来了怪，其他人都没劝阻的意思，除过严龙爱开不怀好意的玩笑树敌太多外，就是想见兰昊盛怒的样子。拳头举办天总不能挥空吧？
滴里哐啷地响声来了，车把手的响铃一改往日清脆可人，刺耳的碎裂声贯彻操场大地，听声音是散了架的。坤车在水泥地上滑行一阵才停下来。
这回，轮兰昊笑了，他得意地冷笑，拍拍双手，扭屁股走人。其余听热闹的也跟着散了，操场即将迎来无尽的冰冷和寂寥，估计和它的材质水泥一个调性。
严龙愣了会儿。我上前问他为何不正面回应，严龙瞥我，“你跟‘二球’还争什么高下？”
“那你还和‘二球’开球的玩笑？”我抓着衣领反问他。
气得他说不出话，干巴巴地向自己散了架的坤车走去。他扶起车，走过来，我们领着他手里的坤车，往门卫室走，那里有一盏30瓦的节能灯，悬在户外的廊檐下。
等到了灯下，严龙跳了起来，开心似中了七星彩的头奖，“我的车好着呢！我的车完好无损！”他在我肩上瞧一下。
我则鸡蛋里挑骨头，指着车铃，“坏了。”
“车身大体都好着呢，我运气不错。”他笑了。
灯下，看的出，他很幸福，“你知道吗？其实生活中的一切都可以用数学解释，坤车摔在水泥地上，脚踏板和车身的长柄正好构成90°犄角，兰昊施加的力被化解了。”
作为经常被他出题难住的我，没资格搭腔。
“今天中午我跑去上网，下来时才发现着急地竟然没上锁，竟然没丢！刚刚它又躲过一劫，看样子定是要陪我读完高中了！”他热情地拍拍人造革的黑皮座椅，爱极了。
见他这般，我倒多了些伤心。
认识严龙是在小李不去网吧后，我们算得上玩伴。
大家都嫌寂寞，结伴而行，去网吧或是回家，因由小李上进，我们的关系慢慢淡了。严龙家离学校近，每次总是先路过他家，他总是把车驻在巷口，说是要目送我离开，以示尊重。
所以，同他结伴半年，我也没搞清楚他家在哪儿，对此，他讳莫如深，三缄其口。讲真，他这样对我也好，来而不往非礼在我们这儿便没余地。我不去他家，他不去我家。
时隔多年，我还是去了严龙家。
他家住在一楼，门前有两颗硕大的水泥柱，左侧算是他家的公摊，柱子内侧靠窗下放这他的坤车，上面锈迹斑斑的，用同样锈迹斑斑的铁链锁在石柱上。
说来他家同我家还有几分像似，除过少一间卧室。一进门，见过七八平米左右的小厅堂，厅堂南侧是卧室，西侧有张折叠床，床填满了狭窄的走廊，顺着走廊，尽头半间厨房，够一人在里面折腾。
到了晚上，严龙会关上卧室的门，他父母，一个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另一个睡折叠床。
睡卧室，是严龙妈的主意，体恤他。每次从外地回来，只待几天便又匆匆离家，明眼人都知道，严龙大了，对家有了看法，会思变。他要出去闯，可这么几年下来，钱和他还是没什么缘分。家也待够了，手头宽裕点，他就住到巷口的快捷酒店，随便找一个借口，比如说住在同学家。知道真相的我，真替他担心，他母亲在巷口买菜，撞见他从快捷酒店出来。可他懒得想这些。
今年，生意不景气。严龙只在家待了一晚就叫我出来，他惆怅地抽着烟，气若游丝的，“哎，这家我待够了。”
“一年回来一次，你好意思。”
“怎么不好意思，家还是那样，脏兮兮，乱糟糟，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家里的人也那样。母亲总坐在电脑前聊QQ，父亲下班回来，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戴好老花镜，看电视。离家时，父亲炒了四个菜，有菜花炒肉，黄瓜炒蛋，西红柿炒蛋，蒜薹炒肉，回来时，仍旧是这四个。吃完，我收拾折叠桌，母亲端着碗碟，父亲抽烟喝茶，我坐在沙发上剥茶几上的香蕉，大家还是没话可说。”
“不至于吧。”
“要说一点变化没有？是自欺欺人。母亲现在看我时，眼里有了怜爱，父亲也把我当回事，我脸上这痘，你知道，高考到现在就没好过，他现在带着我积极治疗，在医院看他跑前跑后的，挺感动。”
“那不挺好。”
“唉，要是生活所中的困难都可以像高中解数学题那样。。。。。”他揉乱自己的头发，“不行，我还是在家呆不住。”
“那就住酒店呗。”
“没钱啊。”他漫不经心地撕开香烟的包装，抽出一根，向我卖笑，“抽根。”
我自不搭理，借钱给他还要我主动，别逗了，干脆直接拒绝，“我最近也没钱。”
“那你说我住兰昊那儿咋样？”他抽着眼，蹲在地上。
“挺好啊。”
“一月租金也就几百吧。”
“老同学，说不定不要你钱呢！”
“走着。”
我反应过来，“听你口气，怎么？要回来发展。”
“我就住几天。”
“恩，咋都比酒店便宜，还是老同学，说不定给你打个折。”我用胳膊肘撞他一下，这么撞时我心理也没底，都好久不联系了。
“这推背感咋样？”兰昊用中指顶了眉心正中的镜框，笑容灿烂。
他的车在加油站猛地抬起头，嗖的下窜出几个身位，把那些试图加塞的车挡住。
“你这车真不错啊！”严龙用手指在车内搪塑的软质材料上游弋，看着光亮的实木包围咂咂嘴，难掩对自己的失望，“哎，咱啥时候能买得起这车。”
“这车我爸的！”兰昊解下安全带，下车用浓重的方言招呼工作人员，“加二碑（加二百）。”
间隙，他盯着油价，“俄爸放账赚了点钱，你指望我能买得起这车？买得起油我也加不起！”他笑笑，看着我们，我和严龙透着半截窗户配合他。
“请你吃个饭嘛。”严龙侧半拉脸看我，又看看兰昊。
“吃啥？”
“你对这儿熟，你说。”
“这儿有家烤肉还不错，哎，我媳妇总说我也就吃烤肉的命。”兰昊又给了脚地板油。
酒过三巡，大家聊得都还不错，高中往日的生活鲜活起来。又过了会儿，盘子里的肉串光了，兰昊招呼伙计再上点烤筋，“你们先吃，我去放个水。”
看兰昊走远些，他才开口，“你说怪不怪，兰昊也不问咱来意？”
“你开门见山呗，老同学你别整虚的，要不他还以为你只找他只叙旧呢！”
他白我一眼，那意思像是说：没事找扔我自行车的二球叙旧？我有病啊。
“那一会儿你说还是我说？”他问我。
“我说？”我又打开瓶酒，“我说什么？说严龙现在混得不好，要租你家城中村？”
“疯了！”他爱面子的脾性发作，端起杯酒饮尽，“早知道不叫你来了，竟害我多花钱。”
“嘿！”
“你们聊啥呢？”兰昊拾起椅子，啪地坐下。
“没啥。对了，你家村子还没拆呢吧？”我问他，好歹得给严龙开个头。
“没，怎么了？”
“房源很足吧？”严龙期待地看他。
兰昊不语，自己给杯中添酒，等酒溢出来，他才叹了口气，“再别提了，楼被封了。”
“啥！”严龙红着脸，急的要跳起来。
“有个房客从我们六楼顶跳下来，惊动了派出所，调查了好半天，给了自杀的结论。”他打了半截饱嗝，“不知哪个孙子，他妈的，给消防队又打了电话，说我们安全通堆了杂物，要整改，整改了半个多月。无非是上下打点，关系好不容易疏通了，房客的家长又来了。把花圈堵到通道里，又有人给消防队打了电话，于是彻底查封了。好多房客闹着要退租。我爸一边和家属说事，一边继续打点关系。现在法治社会，搁以前我爸脾气，两边都没好果子吃！”
“唉。”严龙不花钱解决住处的梦破了，对兰昊的事感同身受。
“说起来，那死者你们认识。”兰昊揉揉他圆滚滚地肚子，把剩下的半截饱嗝打出来。
“谁？”
“咱同年级四班的，叫‘得得’。”
“‘得得’？哪有叫这名字的？”
“你傻呀，我说的是他外号，大名我忘了，好像是姓张。”
“张得志。”严龙不紧不慢地夹起凉菜。
“你和他很熟？”
“聊过，他曾去西南做生意，路过我那儿。”
“都聊什么？”
“QQ群里经常见他冒泡，张口闭口几百万的工程。”
“对对对。”严龙盘里拨拉，找肉腥，“我实在受不了。”
“我一样。”兰昊举起酒，找到严龙的杯子就碰，“讲个笑话。”
他看看我俩，“张德志的死。”
兰昊脸被严肃熨地平整，他把筷子扔了，取出纸巾擦嘴，后又叠成小撮擦牙齿，清一番油腻，“伙计结账！这几瓶没开的酒撤了吧。”
我们坐在兰昊的新房里，墙面白净，大床上火红的床单被褥，三开式衣柜，嵌入式液晶电视，真皮沙发，一应俱全。兼带没有人味的寒意。二来，因为是自建的房没有集中供暖，这寒意着实嚣张，顺着四面的墙渗，没踪迹。我和严龙挤在十二片油汀暖气前，飞蛾扑火般，手朝暖气片触上去缩回来的。
“后院的锅炉没弄好，你俩先凑合着。”兰昊笑着。
“好日子具体啥时候？”
“下半年，到时候你俩一定要来。”兰昊拍拍严龙的大腿，“关系一般的我都不叫了。”
“好。对了，你刚说张德志的死，到底咋回事？”
“呃。。。说起来有点触霉头，他死也是因为结婚的事。”兰昊从墙角编织袋里取出瓜子、花生和喜糖，“来，先沾沾喜。”
兰昊见严龙只抓糖和花生，“尝点五香瓜子，我们这儿有名的。”
“瓜子是女人的烟枪。”严龙咧着嘴坏笑。
“我呸！”连带吐瓜子皮。
“我听派出所的民警说，得得自杀是因为结婚前妻子跑了。他家在会展中心租了场地，短信、喜帖到处发，能叫的朋友都叫了，就等结婚呢，结果新娘跑了。”讲一半，他去楼下厨房倒腾茶水，端来茶水，不等我们提问，接着讲，“结婚前，他投资工程失败的事败露了，赔了几百万！之前的利润加上父母的积蓄，全都打了水漂。新娘家便不同意这门婚事。于是他家甚至卖了城中心的老式住宅，先前答应给新娘二十万彩礼照给，帮他们演出戏，排场规格不变，结完婚哪怕第二天再离。新娘不干，坚决离婚。这都是他的主意，得得父母一点主见都没！”
我把手里的瓜子吃完，听着有点狗血的故事，心生悲凉。
“为啥跑你这来自杀？”严龙的情绪也很低落。
“这事过了半年，得得父母没了住房，借住在得得奶奶爷爷家，得得便自己跑出来住，也不找工作，跟谁都不联系。”
我俩瞪他。
“我真没见过他，我家那楼租住的房客多，我和他又不熟，他也不知道那楼就是我家的。”
“这么说来他之前讲的都是真的？”严龙问。
“啥？”
“包工程嘛，咱还老在心里鄙视人家。”
“有意义吗？人都死了。”我说。
“其实得得挺善良一人。”路灯伞样的光打在严龙身上，褪去暗涌的寒潮，他怅惘地说，“我还是在家住，多跟父母沟通。”
“早劝你了。”
“其实我和得得挺熟的，他还算我发小，我俩从小在一个巷子长大，得得外号就是我们一众小孩儿叫起来的。当时大家骑着小车，在院子里风追，得得总是骑得又快又稳，他特别喜欢自行车，说自己长大了要修各式各样的自行车。”严龙默默地点上烟，“我抽烟都是他教的，只是后来他家搬远了，高中再见也有些陌生，但情谊还在，你还记得吗？”
“记得啥？”
“我那自行车，就是被兰昊砸的那辆。”他瞪圆了大眼看我，“那天我没上锁跑到网吧，是得得一直在门口等我，他知道那辆车是我的。下午上学，我从网吧出来，看他站在马路对面朝我笑，我也笑，又看看车，才发现没上锁，他只朝我点点头，就走了。要不是得得。。。。。。。我没那么好运气，好运气从来不眷顾我，这么个家，这么个人生，我失望极了。”他嘣开烟头，“但是我决不自杀！”
“呵。”
“好死不如赖活着，谁知道等哪天我们那儿拆了，我和我爸妈死守当一钉子户，坚持到最后，会迎来怎样的人生。”
“对了吧，还是回家看看你那坤车锁紧没。”
他听后，泪水摩挲着眼眶，仰头超我半个身位往家走。
3.花季
张康和两个女孩的故事 （两个女孩都去了阿富家）
送阿富烟灰缸这个主意是阿康出的。
阿康是个很现实的人。虽然他和我一样花心，先后喜欢两个女生，但他总从自身实际出发，没我好高骛远。
最先招他喜欢的女生叫静，人如其名，她生得肌肤白净，端庄的五官在略大的圆脸上有些失色。
静坐在靠墙的第三排，一整天，她可以坐在椅子上不挪地方，一人躲在众人视线拐角里，呆着。她倒也不完全内心，总通过同桌了解学校的见闻，作为交换，她总给同桌讲些有趣的故事。
那是网络小说的高速发展，而WAP阅读还未普及的期间。临近学校，租书铺外，是排队等待借书的学生们。静就在其中，她个头不高，夹在前后人间，一溜眼望去看不到她，除非走到近前，看她细长的刘海，挂在棒棒糖的柄上，你会觉得她的大眼蛮好看，小巧的身材蛮可爱。
阿康站在相邻店铺，手里端平教材辅导资料，瞟着静，他可以这么一直站着，书一页不翻，眼一刻不眨，等静租好书，目送她的背影融为灰蒙蒙的天色。
“你怎么才来！”静在意地看着同桌。
“没办法，外面挂沙尘暴，我实在骑不动了，躲了阵。”同桌低下头，取出教材，“昨天讲到哪儿了？”
“讲到肖冰大破神王殿。”静说，“你到底用心听没？”
“当然了，《神灵传》这么精彩的。”同桌笑的，嘴咧得像个小丑，“关键是你讲得精彩。”
“是吗？”静有些得意，课桌下取出书，摊开，极富感情地抚摸书页上密密麻麻一片。
“对了。昨天你讲得‘双飞’到底是什么意思？”
静红了脸，此时，一束不明的光朝她射来，静的脸似熟透的杏，暖意洋洋。
她先是躲，躲不及，便用租来的书挡，方才看见用镜片反射光线取宠的阿康。阿康大大方方，将镜子收在裤兜了，朝静笑。
同桌视若无睹，“‘双飞’到底什么意思？”
几天后，肆虐的沙尘暴止了，阿康和静成双入对，天空清朗，时而是月色送他们晚归，时而晨曦迎他们早到。
从此，租书店外排队候书的是阿康，静在不远处安心吃她的棒棒糖，听她讲述书里故事的，也是阿康。
“讲实话你要不要听？”静捋她的刘海。
“嗯？”
“其实我一直都喜欢唐啸（她同桌）。”
阿康握住了刹车，停住了他正在推行的公路赛车。
“我觉得唐啸挺聪明，可爱，招人喜欢。我给他讲了许多故事，抽丝剥茧，给他暗示，他却没有反应，我不是没想过给他表白。”静瞪圆大眼，“可谁知你先表白了。我才决定不做肖冰，喜欢永远不喜欢他的人。”
“我知道你喜欢他。”阿康将她搂在怀里，“那都是曾经了。现在，以后我都要让你喜欢我，让你离不开我。”
静抬头，望着阿康黝黑的脸，拔掉他的耳机塞进自己耳朵，“听什么呢？”
“绿洲。”阿康拿出MP3，调大音量，“英伦摇滚。”
“是挺好听的。”
阿康家里条件不错，班里第一个同时拥有MP3和手机的男人（这种句式托生于那种漫画，继承火影意志的男人、航海新世界最强的男人，诸如此类的）。
“能帮我下点SHE的歌吗？”静天真地看他。
“好啊。”
“这会儿先别听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洗耳恭听。”
给阿富过完生日会，阿康就喜欢上了别人，倒不是因为静的妆画得不如琴。
那天阿康抱着篮球走在楼梯上，铃响了，一个女孩在缓步台转角，一个男孩骗她，“你瞧。”女孩转头，没看见什么，过来却被那男孩吻个正着。女孩惊得叫了声，铃声压过叫声，即便这样还是吓到了阿康，他侧身躲过，目送静和阿富先后离开。
课间，阿康给静买来了果冻，放在桌上等她，静手里拿着阿富最新款的触屏手机，玩着游戏，没空搭理他。他一直站立，注视着静，一局游戏结束，静没好气得将果冻拨开，手摊在桌子上继续玩，“你先拿走，放学时我再吃。”
好脾气的阿康，将果冻一个个装在兜里，静静地走了。
回家路上，静不言语，仍沉浸在游戏里。阿康有所察觉，试着问，“今天没什么故事要讲？”
“你有不是小孩子，现在又不是晚上，没有什么故事。”
“最近发现你不爱读书了。”
“读烦了，越读越受挫，你不是慕容海，我也不是花妃。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玩几局游戏。”
“阿富的游戏机真这么有意思？”
“有啊！”静地眼里闪着光，“那天我借来，给你玩玩。”
“不用，要玩我自己会买。”
“两千多块，你说买就买？”
“嗯。”
“我知道你家条件不错，和阿富家比就——”静突然停住下，“对了，阿富大后天过生日，你去不去？”
“去，他已经邀请我们了。”
“你去过阿富家没？”
“没。”
“我去过，阿富家，毫不夸张，装潢的像宫殿，厅堂的水晶吊灯，大电视，精致的储物阁，他妈用的高级化妆品——”静没完没了地说着，熟不知已经独身撇开阿康走了几米远，反应过来她才知道阿康吃醋了，“你别误会，那次我和琴一起去的，琴和阿富玩的近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天琴非得叫我和她一起去。”
阿康陡地探下身，系鞋带，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你还是离阿富远点吧。”
“为什么？”
“阿富这次惹祸上身，他和临校的大公子争女孩，下周和他们约架。这次他过生日邀请大家，无非是想聚人气，讨好大家，来帮他。”
“那你们帮不帮？”
阿康笑了笑，“我说了不算，大家意思是不帮，但面面上先不捅破。该过生日过他的，我们照去。其实阿富你不了解，他张狂惯了，前些日子，总和一班那几个富家公子搅在一起，连我们理都不理。有难时才想起大家了，哼——”
“哼哼，没想到，你们男生心机也挺重。”
“讲心机还分什么男女？人心隔肚皮，我本以为你单纯、淳朴，喜欢读书，喜欢思考，谁知阿富给你点好处就变了。”阿康无不讽刺地说。
“你说啥！”
“我说的你都知道。”阿康骑上他的公路赛车扬长而去。
阿富生日当天，静和阿康仍以情侣身份出现。蛋糕吃了，酒也喝了，喝多了的阿康躺在阿富的沙发上，拽着静对她低声说，“你千万不能出卖我们，千万不能把实情告诉阿富。”
“我告诉了又怎么样？不告诉又怎么样？”
阿康紧紧抓住静的胳膊，“你要告诉阿富我今天当着你面就像琴表白，你知道，她喜欢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让你当众下不来台！”
静咬着唇，自知无论如何是不能和阿康继续下去。自打阿康出主意送阿富二十五块钱的烟灰缸起，心里就对他充满鄙夷。倒了，她还是爱面子胜过心中的正中，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或是自己很无辜，什么也不知道。阿富被打于她也没什么损失，不至于为他哭泣。一番思索，她暗暗点头。
一周后，阿富消失了，阿康离她而去，和琴走在一起。静的心里空落落的。每当琴和阿康在一起时，她都尽力躲避，但也只能躲避这乏味的肉身。关于阿康抛弃她的流言四起，流言之外是那些冷冷地眼神。众人羡慕阿康和琴那对神仙伴侣，便会向她投来略显寂寥的眼神，同情也好，嘲弄也罢，百般滋味自己独饮。一束光飞落，打在唐啸的脸上，他是那么阳光帅气，白净的肌肤脱洒盎然生机，而她却凋谢了，十六岁的花季，还没开始便要结束。此后，她又开始了一个人的阅读之旅，她开始读三毛，张爱玲和王安忆，关于肖冰的记忆也淡漠了。
4．小李
在我打职业时，孤独时，思念小李时，便会想起当初。我在班上大声嘶吼，爆料他爸出轨，事后他为何原谅我。一年多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我辍学时，钉子也辍学了。我俩辍学的原因迥然，但殊途同归，社会上的漂泊让人迷惘。
他们高考后，会来学校填志愿，我和钉子默契地坐在远处的石阶上，端着两块钱一杯的冰绿茶，目测距校门有千米远。校门前的人影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密密麻麻地攒动，他们情绪焦躁，汗水湿透衣襟，嘴唇干裂，冰镇饮料由家长们递在手边，顾不上喝，标准答案在眼前，自己确凿的正确和渴望自己答对间或暗示自己答对，都搅在心里。
钉子喝着饮料，特别惬意，“看来我的选择挺对的，要不志愿我真不知填哪儿。”
“第一志愿就填北大清华呗，又什么难的。”我嬉笑着，看他。
此时，十九岁的钉子已经拥有了自己店面，临街卖着馅饼，晚上兼职打零工，炯炯有神的双眼已失去原先的锋芒，不论你说什么他都很认真的聆听。
“哈哈，感觉第一次可以正视这些名校。”钉子的鼻子仍就很红，很大，戳在脸上，“你瞧。”
他指着校门，我斜视的眼又多了散光，顺他的指尖，只看到模糊一片。
“胡小希，她还是那么美。裘少还是那么潇洒；小李都意气风发的，我还是羡慕他们——未来的大学生。”他从后兜口袋掏出软烟盒，从烟盒里撮出一根皱皱巴巴的香烟递给我，“以前总喜欢仗着自己的身板欺负人，在学校里总有人围着我，好吃好喝得招待我，想要什么招呼声，就有人送来。哎，现在——我身板壮的，社会上多的是比我还壮的，拳头硬，有的是人比我还硬，我现在就是个球。”
“后悔了？”我捋着烟白的褶皱，迟迟不肯点燃。
“谁说不是呢？我应该先武装自己的脑袋，拥有强有力脑袋才能混的更好，政治老师不是说，说咱处于什么经济时代——”
“知识经济时代。”
“对对对，知识才是老大哥，其他的都统统靠边站。”他把烟蒂踩灭，拍拍屁股的土，“还要忙呢，改天在聊吧。”
“你没有想过继续读书？”
“你想读？”
“我下月还有场比赛，输了的话就去读。”
“哎，走回头路不是不好。”钉子的双眼盯着我，“谁不走回头路啊！可我不走，我就是我，你见过那个钉子砸在墙上，再拔出来时还能完好，有的砸进去时就弯了花，我就是那弯了花的钉子，拔不出来的。”
这几日我都没心训练，迫切的想知道小希的消息，便去找小李。
小李在附近的网吧，坐在第147号机前，他总坐这台机子，我悄悄地坐在他旁边。小李正襟危坐，眼睛抓着屏幕，耳机斜挂在耳廓上，嘴张着，样子挺傻的。
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卸掉耳机，拧开饮料，用余光扫到我，侧目。
“呀，呀呀呀，long time no see。”
我笑了，半天说不出话。
“最近咋样？啥时候能在电视上看到你？”他失望的看着我，紧接着，又换了嘲弄的口气，“你看起来像个拾荒的。”
我摇摇头，好似在他的失望里生长了许久，“小希考得咋样？”
“够直接啊！”他眉飞色舞，吐着烟雾，“你也不关心关心伙计。”
“切，你妈那大嗓门。那天我从咱小巷过，见她左手鸡，右手鸭的，和那些纳凉的老太吹你考上美院了。”
“本来就是嘛。”他弹掉烟灰，得意的仰头，伸出自己的长腿，摊在椅子上。
“听说你父母要复婚？”
“是，就这几天吧。”小李这才收起笑脸，身子坐直，清淡的说。
“挺好。”
“好屁！就是回来我也想不理他。”小李起身，“走，我请你喝咖啡，你不是想知道小希的事儿嘛，她最近过的不怎么快乐，虽然考上了名校。”
我们聊着，小希的近况我全都了然。天色好似一帧帧的画面，慢慢变暗，映照窗内和窗外，人和景都沉静下去。
“辍学的日子过的咋样？”
“不咋样，水平没怎么进步，四个种族换着玩，依旧没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成绩也没突破，现在打不上比赛，底薪都拿不到，端茶送水、兼顾打扫卫生，在俱乐部赖着。”
“父母没去看过你？”
“我妈常来，我爸？还是算了，我宁愿不要他来，那愁云惨淡的样子，好似后悔有我这么个儿子。鼓励的话他再也说不出来，只要求我早点妥协，打不出来回去继续读书，要不就学门手艺，汽车修理最好，如果不行就去做厨子。”
“和范强一样？”小李笑了。
“刚上初中时，我给他们说不行让我去做厨子，直到现在，他们仍就以为我喜欢做厨子。”
“不挺好——”
“我现在不喜欢。”
“那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下月有场选拔赛，输了就去读书吧。其实我挺爱读书的，特别是文史方面。”
“那我还是祝福你从选拔赛打出来。”小李摇摇头。
我也摇摇头，“对了，有段时间我和严龙走得很近你没生气吧。”
“没有，要怪只怪我，是我做出了选择。”他翘起二郎腿，手指交叉，极其淡定的说，“我一直觉得我父母离婚可能是阴谋。”
“嗯？”
“他们见惯我了浑浑噩噩的样子，实在为我担心，想用家庭巨变来刺激我。”
“你不去写网络小说可真遗憾。”我点了根烟，顺道嘲笑他。
“真的。因为那女的我后来见过。”
“谁？”
“那小三呗！我是在儿童医院的药房里，她是配药的医师，关键是她男友。”小李说的太急，顿了下，咽口水，“男友开得玛莎拉蒂，来医院接她，而且还帅气潇洒，她会喜欢我爸？眼看就中年危机的老男人！”
“时间上有什么线索？”
“没有，不过她是我远房表姑的外甥女！”
“好了好了，你挺善良的。”
“善良？”
“能这样原谅你爸。”
“屁！我永远不能原谅他。”
“呃？”
“也包括高一之前的自己。”他颓了，“我们都把我妈当保姆，为这个家做的太少了！我妈操持这个家，付出了许多，也老了许多。即便后来我变了，还是遏制不住她的苍老。她的语速越来越慢，步幅也越来越小，记忆力越来越差，她就在我的眼前变老，我越来越高，我们合影，她笑得那么灿烂，脸颊的褶皱叠满，抱着我，像是拥有全世界所有的幸福。”
他累了，我也是。讲话的兴味似杯中的茶越来越淡。自是没有兴致换了新茶再喝，干脆不聊。我们的家原本在一条街巷，可因为生活却不必同行而归，我要去俱乐部，他爸在新区买了房，他们昨天刚刚搬过去，分头别离。他祝福我，我祝福他。
临别，我问他，当时为什么原谅我。
他愣了，反应到，便扑哧笑了，“咱住一条街巷，巷口不见巷尾见的。为已经改变不了的事实，没有必要闹僵！再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再说，他们现在不都复婚了。”
他走了，留下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感叹。
一晃毕业多年，我想念他们，到底何处会相逢呢？我问自己，心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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