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生

                
                
苏生常常想起和王采薇第一次约会的那个下午。
王采薇又黑又直的长发随风飘起，行人路过也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这个美丽的姑娘。洗发水的香味，打转的枯黄落叶，冬日暖洋洋的阳光。苏生觉得那一个瞬间，他是圆满的。
但是也只有那一瞬间而已。
结婚七年，三十五岁。王采薇并没有年老色衰，甚至比很多同龄人漂亮很多。知书达理，里里外外打点得体面。没有婚外情，两个人甚至没有吵过一次架。明明王采薇没有做错过任何事，甚至是接近完美的，但苏生还是没由头地厌恶起她了。
这种厌恶像一片片的雪花在心中的山顶慢慢累积，越积越多，最终会有崩塌的那一天。就在今天的早上。王采薇一如往日地在阳台上的桌子上一口一口地抿着茶，看着报纸，她习惯于以这种文艺的方式开始一天的生活。阳台上摆满了她种的花。有一句话说，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是最幸福的婚姻，一生中也会有200次离婚的念头和50次掐死对方的想法。苏生现在就想去把报纸从她手里夺过来，撕成碎片，摔了咖啡，一脚踹翻桌子，最好再把整个阳台的花盆砸个稀巴烂。
但他还是本能般地忍住了，换了一副笑脸。
“老婆！我出去了！”
“早饭不吃了吗？”
“不了，我自己买个煎饼果子。”
出门后，苏生觉得一阵恶心。不是因为对王采薇的厌恶，更多的是认为自己的虚伪很恶心。他说过要保持坦诚的啊。他也说过，自己要永远年轻，去追求浪漫、美和人生的意义。如今即将步入中年，人生一眼可以望到头，这种无聊的人生，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更可悲的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改变的动力，可以得到的失去兴趣，还没得到的也不想去伸手努力了，甚至感不到一点点失败感，只有深深的厌倦，厌倦了整个乏味的人生，和这人生里遇到的每个人。
而整个无聊的人生，就是从王采薇那个女人开始的。这是厌恶王采薇的源头。但如果没有王采薇，自己就能活成想要的样子？苏生还是觉得不能。只不过王采薇会被替换成另外一个讨厌的女人罢了。
苏生是一支摇滚乐队的主唱。乐队叫作，黑凤凰。四个人，主唱，鼓手，贝斯，吉他，已经快有十几年了。很有名，也曾火遍全中国。虽然乐曲风格偏向深刻阴暗，但永垂史册是不用指望了。刚刚出道的第一年，就登上音乐榜单第一名，更是凭借现场砸吉他的表演声名鹊起。之后每一张专辑都是在平均线以上的，每一步走的都毫无差错，但就是无可避免地成为了一支平庸的乐队。
不能永垂不朽，艺术创作就没有意义。苏生一直以艺术家的标准要求自己，他要做一个艺术家。但他知道只能是一个摇滚歌手，成不了真正的艺术家。无论他摔吉他，烧舞台，还是演唱会唱完最后一首歌从高处跳下来，用自残来诠释自己的痛苦，他都只是一个流行歌手，永远不是伟大的歌手。那次摔伤后，在被送上的救护车的过程中，鼓手老戴一边抬着担架一边说，太牛逼了，太牛逼了，这样我们就火了，明明头条妥妥地都是我们，苏生还是会炒作啊。眼神里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喜悦，仿佛看见大把大把的人民币。
炒作？呸。老子是搞艺术的。苏生看不起老戴，也看不起乐队的其他两个人，但苏生从来明说过，闹翻了对谁都不好，没了这个乐队自己又能去哪呢。
苏生觉得很累。在一个拉二胡乞讨的老头旁边坐了下来。摇滚歌手有一点好处，破洞牛仔裤，加上乱糟糟的烫染黄发，被人当成乞丐也一点不奇怪。
拉二胡的老头坐得笔直，面前摆着一个破碗，里面零零星星几颗硬币。碗上几条裂缝，缺了个角。二胡发出刺耳的声音，刺啦刺啦，竟然有几分凄苦。
老头开始唱了。
“操你妈！你个没良心的！你全家都是白眼狼！都不得好死！”
说是唱，不如说是骂了出来，骂到兴奋处，老人狠狠地跺着脚，老布鞋露出的大拇指冻得通红。行人匆匆忙忙地走过，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你这是唱的一坨屎啊。苏生心想。
不过我们俩倒是很像，都装作艺术家，都是一坨屎。
阳光，好像没有温度，但是却很刺眼。苏生实在睁不开眼睛，只好眯着，眼泪哗啦啦地留下来，停止不住。苏生索性闭上眼。只觉得自己好累，好冷。蜷成婴儿状，在老头旁边躺着，睡着了。
汽车鸣笛声把他惊醒，苏生觉得自己该回家了。
推开门，王采薇刚刚从厨房走出来，一边哈着气一边用手在最前面扇来扇去。
“辣死我了。辣死我了。你胃不好，我打算给你做一个土豆泥。里面放了几片洋葱，实在是太辣了。我赶紧倒了一杯蓝莓汁，这个蓝莓汁太甜了。齁死我了。才发现瓶子上写着要用矿泉水稀释六倍。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苏生只是盯着她。突然替她觉得很委屈。
Kurt Cobain有句歌词唱到：
In the sun
I feel as one
In the sun
I married
Buri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