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泛黄的老照片
过年这几天,天气很好。吃完午饭的中午,一家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窗外有阳光暖暖地扑了进来。
我妈年纪大了,近几年发福了。又因为工作的原因常常坐着,每次剩下的饭菜又不舍得倒掉,所以腰上的肉日复一日地堆积了起来,很难再消下去。她抱怨说自己肚子太大了,像套了个游泳圈。
阳光晒得我有点恍惚,我看着韶华不再的妈妈,却突然回忆起那些年里也曾清瘦,也曾貌美如花,绑了个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在田间地头风风火火的妈妈。而今,我和我哥都已长大成人,爸妈却老了。
我从抽屉里找出一摞老照片,有的因为没有过塑,边上已经有了细细琐琐的毛边。
1.

我问我妈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的,她已经记不清了,也不知道是结婚前还是结婚后。右边的大姨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被摄影师按下了快门。
2.

这是我出生之后和我哥拍的第一张照片,很多年后的现在,我一直都很不解,为什么我每次用洗面奶都用得比别人快,当我翻出这张照片的时候,总算真相大白,毕竟脸大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它是一种本能,一种天赋,一种必然。
3.

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一张全家福。那时候爸妈都还很年轻,颜值都在线。坐在前面正襟危坐的是我奶奶,我哥是个小胖墩。被我妈抱着扭过头不愿意看镜头的是我,可能是因为摄影叔叔不够帅。
4.

我爸身上的那件毛衣,前几年我还见他穿过,可能是我妈织的,以前家里条件不好,很多东西都会很爱惜,我的房间里现在还有一个我妈陪嫁的老式衣柜,有一条床单被我带到研究生宿舍里了,它也有30年的历史了,样式依然很新,料子也很好,只是洗的次数太多了,有点泛白。
木心有首诗: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那些慢慢来的岁月,就像这些已经洗得发白的物件一样,爬过时间的褶皱,已经有了比岁月更为久远的意义。
5.

我妈的这个发型,在我记事起,一直到我上大学前,都没有变过。齐刘海加上一条拖到腰上的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每次早上,晨光熹微的时候,我妈就起床,坐在大门口那块青石板上,伴着一声接一声的鸡啼声,如瀑的长发披落下来,牛角梳细细密密地穿过发间,就像穿过岁月的温柔的手。她的手绕莲花般,迅速把头发分成大小一致的三股,然后就像编麻花一样层层叠叠地编了下来。手脚格外麻利,然后扎上一条黑色的发带,回屋,挑起一担水桶,到河边去挑水。
6.

当我找出这张的时候,我听见一记脆亮的耳光,因为前面说是唯一一张。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已经大一点了,看来这次照相的叔叔帅一点了。我妈应该刚从山上砍柴回来,一脸疲惫。我哥的刘海应该是自己剪的,那么丑。
二十年过去了,后面那块种着蚕豆的地换种了油菜花,而溪边的那十几棵棕榈树穿过岁月的脚步,依然还在。
7.

这张照片大概是六七岁的时候。
从我们稍大一点,爸妈就会每年带我们去照相馆照一张相,那时候照相的叔叔还拿着一个大大的三脚架,三脚架上盖着一块布,然后他的头钻进去指挥我们笑一笑。我惊恐地看着那个黑色的四四方方会发出 ”咔擦“一声的东西,就像看着一个怪物,生怕被它吸进去。
我和我哥的鞋子很脏,大概是因为那几天刚下过雨,路上都是泥,从家里到镇上要走上一段路。
8.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8岁,我哥11岁。
那时候我已经知道对着镜头笑了,只是依然很胖。手上抱着一大束塑料花,现在看来俗气地很,但那时候物以稀为贵,也就不这么觉得了。我甚至依然记得,那天爸爸说要带我们去街上照相,我兴奋地跑跳着去拿我的小椅子,那时候,我爸骑一辆前面有横杠的八一自行车,我爸把小椅子固定在大三角架上,这就是我的专属宝座了,我哥坐自行车后座。车骑在路上,非常拉风!
9.

这张应该是在我小学三年级,那时候表哥刚刚参加工作,买了一个相机,便兴冲冲地要给我们拍照,我妈拉着我在楼顶上拍了一张。
10.

还是同一天,表姐搂着我在家里的菜园子里拍了一张,身上的毛衣是我妈织的,织到最后袖子部分的时候,发现毛线不够了,于是就用了蓝色的毛线,看上去有点不协调。
表姐现在的小孩已经快上初中了。
11.

我搂着的这两个小胖墩是我表弟,小时候肉呼呼的特别可爱。左边的明明忸怩不安,不好意思看镜头,右边的哥哥倒是淡定得多。我的左手上抓着一把姨妈给的糖,照相也不舍得放下,交给谁保管我都不放心。
右边的哥哥现在已经工作了,左边的表弟在读高三,我提前被我妈出卖,剥夺了人身自由,她要我明两天去给表弟补课,不要到处浪。
再往后的照片似乎就没有了,除了几张毕业照外。我妈说我们读小学,初中后,就不愿意去照相馆照相了,大概是青春期到了,敏感又反叛。
初高中的时候流行拍大头贴,毕业写同学录的时候可以贴在自己的那一页上,给同学留作纪念。但我似乎这两件事情都没有做过,现在想来,也有一丝遗憾。青春其实需要这样的仪式感,让自己与自己的过去好好道个别。
然而,我小小年纪就心思很重,有着不合时宜的苍老的心态,总觉得该记得人总会记得的啊,想念你的人总会跨过山跨过海跨过时光的阻碍,来与你相见。
但我终究是低估了时间的力量,有许许多多的人,连同那些泛黄的老照片,连同那年夏天空气里弥漫的橘子汽水的味道,连同那份暗生的情愫,都被掩埋在了时光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