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地铁站|高级戏剧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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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10:35
地点:地铁7号线Tolbiac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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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地铁发出关门警示的时候跳上了车,刚庆幸这节车厢里并没有多少人,扑面而来一阵陈腐的地下通道的酸臭味,我就知道大意了。
刚来巴黎的时候有朋友开玩笑似地提醒过我,如果你看到某节车厢异常的空,那千万别上,一般上面都有馊臭的流浪汉。刚到那会儿还会像个异乡人一样恪守“巴黎人准则”,到后来几乎每天都要耗费一个小时在巴黎充满人流和异味的地铁里,便也无心再顾,从走进地下通道的那一刻起就只盼着能快点出去就行。
我挨着门边坐下,车厢里寥寥几人,各自安静地埋首在自己的世界里,老旧的地铁行进时与轨道持续发出铿锵的撞击,车身晃动,把车厢里稀薄的干净空气和那股难以忍受的酸臭味搅和在了一起。
那个毫无自觉的流浪汉就隔着过道瘫坐在我的对面。
他也许只是个很邋遢的醉汉,因为他没有随时准备歇脚的被褥;也许更可怜,他就是一个流浪汉,且一无所有。
不管是哪一种,他身上的味道都让人产生厌恶。
我打开书,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心里盘算着还有多少站才能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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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开启,又关闭。
车厢里的人比之前多了一些,但依然安静。这里面大部分是独自一人的乘客,少有的三两成群上来的,也只是偶尔交耳几句。
车厢里的这种沉默像是欧洲人几百年来个人主义精神沉淀下来的气质。
可突然,就在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自发的、自赏的沉默中时,那个毫无自觉的醉汉突然用不同于他眼中的浑浊的洪亮嗓门打破了车厢里约定俗成的安静:
“J’aime!(我爱!)”
他大声喊道,极富情感,并配以零散的挥舞的肢体动作。
“J’aime…… les français!(我爱法国人!)J’aime la France!(我爱法国!) ”
“J’aime le noir.(我爱黑人)J’aime le blanc.(我爱白人) J’aime les français.(我爱法国人) J’aime… ” 他顿了顿,似乎在脑海里搜寻词语,声音在激昂处突然下沉,透露出他的不清醒。
“J’aime les femmes française(我爱法国女人)。J’aime les hommes français(我爱法国男人)。J’aime le français(我爱法语)……”
流浪汉的声音大到在地铁与轨道的铿锵声中依然清晰可辨。
车厢里的人最开始被他突然爆发的声音吓到都看向他,但也仅一眼,又不以为意地撇回头。间或到站时上来几个人,听着他疯子般呓语,也只是投去惊讶的一眼,其余并无过多好奇。
他继续着,现在变成低声吟颂,听得出带着酒气的咕哝:
“J’aime les asiatiques.(我爱亚洲人)…… J’aime les pauvres.(我爱穷人) J’aime les riches.(我爱富人)”
“J’aime!(我爱!)”
又是高亢的一声。
“J’aime le noir.(我爱黑人) J’aime le blanc.(我爱白人). J’aime la vie(我爱生活)”......
半个小时里,流浪汉周而复始着这些句子,一会儿高亢,一会儿又是低沉地呢喃,倒越听越像是一个诗人的刻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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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下车时特意又看了眼他。
四五十岁的东欧男人面孔,面色黄黑,眼窝深陷。脸上的皮肤和他的人一样耷拉着。
他的头低垂在褴褛的衣衫前。
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地铁内外的嘈杂不属于他,周围人的对他的夸张表演也漠不关心。
就是这样一个浑身充满绝望的人,用带着酒气的,介于清醒与疯狂之间的音调高歌心中热爱;
就是这样一个浑身邋遢的人,让你在同样邋遢的巴黎地铁里,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诗意。
当生的大欢喜与命的大悲凉浑为一体,当高雅的诗意由粗鄙的形象演绎,当完全相斥的两极过于接近,
这头晕目眩的接近就是人们所能想象的最为高级的戏剧。
公众号:幻想制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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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从事一份关于造梦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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