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一个小男孩

我又见到他了。他已经上六年级了，笑起来坏坏的，但是看起来并没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大概只有两岁多，刚刚学会说话样子，走起路来还蹒蹒跚跚，那天他妈妈带着他来我家走亲戚，是个周五的下午，我一般会约同学去打篮球，他来了，我正好准备要走，他看着我手里的篮球，不说话。妈妈说让我陪他玩会，我心里不怎么情愿，不过来的是客人，只好和他玩起来，他太小了，蹲下来也就比篮球高那么一点，只能是我把球推过去，然后他又推过来，他一玩起来就很开心，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心里总惦记同学还在学校等我，没一会儿，就有点心不在焉，然后我和他撒谎，说要去学校洗澡，不能陪他玩，他听了有点失落，但是安静的什么都没说。我去和母亲说，我说要带着篮球，她还以为我是真的要去洗澡，就说：带篮球干什么，先陪孩子玩，晚上再洗吧。然后就有点尴尬，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和母亲解释，又担心万一小孩子他听得懂，会伤心。这时他在一旁说了一句话，我简直震惊了，现在看来好像当时整个场景，气氛定格成了一幅画面，在我的记忆里再也消散不去。

他说，哥哥，你去玩吧，我不玩了。

其实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单纯的惊讶于他的懂事，后来大概是在去学校的路上，才发觉这件事细思恐极。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了之前安静失落的状态，好像说之前认真的呼吸了一口气，以好表现出是真的不想玩一样。更让我震惊的是我完全没有提到要去学校打篮球这件事，可是我那些小心思竟然完全被他看出来了，仿佛在他面前我成了透明人一般，别说两三岁的小孩，即使是七八岁，十岁的小孩，若是说出这句话，恐怕都会使我觉得不安。

等到第二次见他的时候，他已经上三年级了，贪玩，不好好学习，他妈妈让我给他补英语，我讲课的时候这家伙完全心不在焉，他好像在想什么事，但我觉得肯定不是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我只要发现他不专心就和他闲聊，他似乎发觉了我我好像很好奇他在想什么，所以回过神来就故意说一些不着边际，脑洞大开的话，我说我要用什么方法罚他，他就说要想办法对付我，说要找个大风扇，从下面吹，把我定在半空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又或是把我挂在门上这样的话。倒不是因为这些脑洞大开的话使我觉得惊奇，而是他说话的方式，我不止一次因为他说的话而觉得意外，因为如果这些说话的方式，内容总结起来，你会觉得这些话好像是从不同人嘴里说出来的。

其实我和他相处不多，寒暑假回家只是偶尔见见，我知道即使有更多的时间，我依然不会更了解他，我能感到智商上的差距，就好像蚂蚁不能理解人类。二维的生物理解不了三维的规律一样。只是他现在还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聪明，等有一天，他就会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向他一样被上帝眷顾。

他现在才上六年级，可是他和初三的，高二的学生说话，你丝毫听不出来对话有什么别扭，他说起话来好像和他们是同龄人，他似乎从来不觉得别人比他懂多少。他和谁都能说到一块，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反而是个小孩。农村里大人们一般喜欢拿小孩开玩笑，可是很少有人捉弄他，我猜，大概是因为和他开玩笑，会显得自己像个傻子。

我有时候对他好，他不肯接受。今年过年，族里有出丧，冬天的早上，我们去请灵，天有点冷，他就在我面前捂着脸，假装冻得发抖，笑嘻嘻的说，好冷啊，脸都冻得发青了。我摘下耳套给他戴上，他又摇摇头说不用，我猜他心里应该是在想，这个蠢家伙，这么容易上钩，真没劲。

其实他并不活波、外向，反而看起来有一点怯懦，但是，他不怕事，无论多么大的事，他都表现出一幅很随意的状态，他心里应该也很担心吧，但是他好像就是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慌张。

他知道撒谎的时候要保持镇定，他不写作业，说他本子丢了，他知道我肯定能看出来他在撒谎，他只是要表现的漫不经心，他想让我也觉得，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不好好学习，也很懒，什么作业都不做，就喜欢玩，但是和他玩的人并不多，大概在同龄人眼里会觉得他很奇怪吧，我大概能够猜到他会被边缘化，可是他最怕无聊了，为了和他们一起玩，他大概不得不装作和他们一样无知。他从不好好学英语，一个单词都不会写，但是他能把一本英语书像背顺口溜一样背的一字不差，像他这样懒得绝不可能主动去背，我猜他只是听别人读，听得耳熟而已。

他妈妈总逼着他学习，可是我知道他妈妈根本管不了他，不是因为太骄纵，是因为他妈妈的心思他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他不怎么和他妈妈说话，他的心思完全不在他妈妈身上，他妈妈替他整理衣服，他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猜他会不会觉得他妈妈很无聊，她说什么，做什么，心里怎么想，他心里早已明了。他就看着他妈妈一步一步按照他心里的剧本来演。我从来没见过他撒娇，哭闹，估计他不需要。他想要什么，只要耍点小聪明，他妈妈就心甘情愿的乖乖就范了。

可是我内心里知道，他这一生也许只能这样了，他妈妈又老实又愚昧，一直当自己的孩子是普通的孩子，她不懂他，又惯着他。像他这样聪明的孩子，与其说是教育，不如说是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对决，你要时时刻刻巧妙地和他的小聪明斗智斗勇，给他的智慧留下生长空间，直到他的心智成长到足以把握他的人生。可是他的父母并不是他的对手。他聪明的太早了，而自己又无法驾驭自己的聪明，他拿着一把屠龙的宝剑当做小木剑玩，把过人的聪明浪费在一些毫无意义的事上。你几乎可以确定他即使不读书，以后也不会混的太差，他不会是那种老实憨厚，碌碌无为，最后被世界玩弄的人。你担心的，是他以为自己就只能这样了。这实在可惜，从来富人靠科技，中产靠教育，屌丝靠变异，一族人，世世代代为农，把愚昧当做美德传承，好不容易变异出这么一个家伙，可惜生在这样的环境，遇到这样的爹妈，眼看着就这样浪费了。

你说上帝又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