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丝奶奶的日常——小小姑娘
小小姑娘是月初来到这里的，那天早上，山里腾起一片一片的薄雾。她就从薄雾里跑出来，像一只欢快的小鹿。围着篱笆外一株正开的芍药转啊转啊转，铜铃一般地声音喊叫“你好呀！”
丽丝奶奶戴着眼镜在缝一只小小的布偶，扯好了线，预备把它的眼睛慢慢缝上去。听见一声喊叫，从眼镜上方望出窗去，看见篱笆边上活泼神气的小姑娘，她可美极啦，就像云上落下来的小仙子。 长头发顺着肩膀垂下来，她一跳，又扬上去，柔柔的像是冬日里的光。
丽丝奶奶收起针线，接待小小姑娘姗姗来迟的父母。 “就让她这里住一个月，一个月就好啦，我知道您心眼好，会收下她的！一个月就好啦，谢谢您啦。”
丽丝奶奶心里还挺喜欢的。一个月才几天？ 很快就过去啦。
小小姑娘笑眯眯地把父母送走，就凑了过来，这时候丽丝奶奶不急不缓拿起了针线，她缝啊缝。小小姑娘看得没趣了，一头倒在床上，咯吱咯吱地笑。
“怎么啦？”丽丝奶奶说。
“你总是缝个不停的，太没趣了。”
“您是不是耳朵不好使了？我知道您年纪大了，容易坏耳朵。我听人家说您在这住了很多年，您是不是耳朵不好使了？”
“我的耳朵好使着呢。”丽丝奶奶咕哝道。
“那您听见了吗？”
丽丝奶奶不停的缝啊缝啊。
“听见啦。”丽丝奶奶摇着头，“我在你这个年纪时都学会认字了，还有算数要学——”丽丝奶奶抬头看着小姑娘，她根本没在听，于是丽丝奶奶哼起小曲，那都是50年前的曲子，小小姑娘听得津津有味，还在原地跳起了奇怪的舞，不一会儿，她就腻烦了跳舞，冲到院子里抓蝈蝈去了。当小小姑娘玩腻了蝈蝈，她开始绕着篱笆跑，玩泥巴，上山采花插到玻璃小花瓶里，她追野兔，打麻雀，在绿绿的草地上滚来滚去，最后她都腻烦了。
晚上，丽丝奶奶拿一把精致的木头小梳子给她梳理柔软的头发，整整齐齐的。
“丽丝奶奶，您在这里不觉得很无聊吗？”
丽丝奶奶又在不停地缝。
“丽丝奶奶，这里实在太无聊啦。”她躺下来。
“不如你出去抓蝈蝈，烤起来可是美味极了！”丽丝奶奶说。
“我已经腻烦了。”小小姑娘眼珠一转，“给我讲故事吧。”
“从前啊，有个公主，很小的公主，和你一样小。”丽丝奶奶一面埋头缝啊缝，一面说，“她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放课后到树下荡秋千。”
“公主也要上课吗？”小小姑娘懒洋洋躺在床上，头发柔软地铺在上面。
“公主要学生字，学算数，学画画，学钢琴，还要学射箭，有一次她要射一只大羚羊，总也射不中，公主的胳膊都肿了，抬也抬不起来，放也放不下去。”
“啊——！”小小姑娘惊呼一声，就好像她的胳膊突然肿了，“我上个月被一只猫咬了胳膊，它可厉害得很呢！”
“有一天，公主突然腻烦了，她走在去上课的小路上，突然抓起裙摆跑了。跑啊跑啊，她遇见了一个小姑娘，和她一般高，一样的模样，一样好奇的眼睛溜溜转，眼里还有好看的光。”
小小姑娘坐起来，“她们成了好朋友吗？” “是啊，快活极了，她每天只有放课后才能和小姑娘一起玩。有一天，小姑娘带她来到一大片蔷薇跟前，说：‘我要走了，公主，公主，你要不要跟我走呢？’
公主回答‘当然啦！’于是小姑娘对着一朵蔷薇叩了两三下，蔷薇深处一扇门打开了，过了走廊，里面是一个大厅，里面有世上所有的玩具，世上所有的糖果，还有世上所有的玫瑰花。”丽丝奶奶收起针线，“你该睡啦。”
“我还想听——”小小姑娘说她还想听，可她的眼皮开始打架了，她一躺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丽丝奶奶说，你要帮我除杂草，做为听故事的回报。
小小姑娘嘟起嘴，不情愿地跟在丽丝奶奶身后，她一整天都在拔杂草，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天一黑，小小姑娘就蹭到丽丝奶奶身边，掏出针线递给丽丝奶奶，“您该讲故事啦，像昨天一样，一边缝一边讲吧，您不要再挑灯里的油腻子了，我都已经挑过了，线也穿好了，来吧！快来呀！”
丽丝奶奶坐下来，开始缝，“明天帮我扎篱笆，成交吗？”
“成交！”
“这是世界上最好玩的地方，公主和小姑娘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里，吃糖果，编花环，做泥人，快活极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公主突然想到了国王，她忧伤地发现自己忘记国王长什么模样了！她去问小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呢？’
小姑娘偷偷一笑，‘回哪里呢？’
‘回我的宫殿，你忘了吗？我们可以每隔几天见一次面，我要上完所有的课才能来找你。送我回去吧！’公主哀求。‘如果我不回去，宫殿里就会大乱的！’
‘这里有世上所有的好东西！只有我们两个。’
公主说，‘可我看见你在晚上偷偷把树枝变成了玫瑰花，又把石头变成了糖果！’
‘是啊，我要变出一些更有趣的东西来！’说着，小姑娘变出来一排洋娃娃，公主见到洋娃娃，马上就忘记了国王的事情。”
小小姑娘听得入了迷，大大的眼睛盯着丽丝奶奶，丽丝奶奶呢？她在拿针拨灯芯，一点一点地。
“怎么样了呢？”
“睡吧。”丽丝奶奶从眼镜上面看着小小姑娘，“该睡啦。”
丽丝奶奶的话好像有魔力，小小姑娘眼皮开始打架，然后慢慢睡着了。
白天，小小姑娘坐在阳光下，她已经腻烦了除草和扎篱笆，她追问丽丝奶奶后面的故事，可丽丝奶奶却说，“那可不行，这世上没有不除草和扎篱笆就能换来的故事，再也没有啦！”
“你要给我讲！”小小姑娘命令道。
“那可不行。”
“哼！”小小姑娘说完就跑开了。
傍晚，最后一线阳光消失在树叶中间，可小小姑娘没有回来。
丽丝奶奶穿上厚厚的麻布外套，在口袋里放了两枚松饼，拾起一根木杖，上山去找小小姑娘，“嘿，有个姑娘闹脾气啦！她多喜欢丽丝奶奶的故事呀！只要答应讲故事，她立刻就会出来的。”
丽丝奶奶走遍了半座山，在一个小小的山洞口上找到了小小姑娘，她吓坏了，见了丽丝奶奶，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丽丝奶奶摸她的头，“要吃一颗松饼吗？”
丽丝奶奶的布偶缝好了，她的裙子和小小姑娘的一模一样，“哇！”小小姑娘爱不释手。
“要娃娃，还是要听故事呢？”丽丝奶奶问。
“两个都要！”
“你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两个都要的事情，再也没有啦！”
“嗯…”小小姑娘艰难地选择，“那我要听故事。”
“听故事要扎篱笆。”丽丝奶奶说。
“我会的，给我讲故事吧。”小小姑娘说。
“公主每天都很快乐，她简直忘了自己原来的生活。还以为那都是个梦呢！直到有一天，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会发亮的石头，公主盯着石头，她看见国王、王后、教师，和整个王国。
她记起学过的题目，数学题，音乐题，语文题，历史题，她都记起来了。‘哦！’公主说，‘我要离开这里！’
小姑娘却说，‘你要是离开我，你永远也不能快乐啦！’
夜里，公主趁小姑娘睡着，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当她把无穷无尽的玫瑰花和糖果拿开，她终于看到了一条布满荆棘的隧道。
公主悄悄爬出隧道，小腿上划开一道一道口子，她爬过的地方，荆棘都变成了蔷薇花，所有的糖果又变成了石头。”
“天哪！”小小姑娘说。
丽丝奶奶说，“当公主爬出长长的隧道，她看见小姑娘站在出口，公主朝她笑了。小姑娘问，‘我要走了，公主，公主，你要不要跟我走呢？’
公主说：‘谢谢你，我已经吃够了糖果，现在我要回去做功课了。’
然后小姑娘眼里突然没有了光，她扭头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公主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和从前一模一样，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她眼里有了光似的。好啦，故事呀，到这里就结束了。”
“为什么？公主不会快乐呀！”小小姑娘皱着眉头。
“是啊…”丽丝奶奶说。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小小姑娘眼睛里都是急切。 “是啊，为什么呢。”丽丝奶奶慢慢说。 小小姑娘垂下头，嘴巴撇起来，她又跑走了，这次丽丝奶奶不太担心，她知道小小姑娘偷偷记住了回来的路。
夜里，月亮被大风划开一个缝，漏出一缕光，飞快往下掉，往下掉，掉进姑娘大大的眼睛里，又顺着睫毛滑下来，碎在地上，成了大大小小发光的石头，明亮得刺人眼。
这天，小小姑娘在父母身边，头低垂着，甚至没有跟丽丝奶奶说再会。
丽丝奶奶一直目送他们消失在青葱的树叶中间，突然想起了烤箱里的松饼。
…
当小小姑娘带着自己的女儿再次回到这里时，丽丝奶奶已经去世，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故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