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Norcha)
哪吒
我很喜欢剪光头,但是我的家人和朋友都不让我剪,他们说我脑袋不长草有什么好看的。而且你长得那么秀气,剪光头看上去没有那么好看。
我说,我就是喜欢。老板只要了我十五块,我说谢谢了,他说没什么的,本来光头就是很好理的一个发型。
走出理发店,我感觉很是自在。秋天的阳光直泻而下滋润着我,我的脑袋像是太阳能充电板,每一个接触面都在吸收着它那充实的能量。
我爸说我傻,说我非要不走寻常路。他说,你看隔壁阿雅的发型多好看啊,看起来多灵秀啊?你本来也是个挺眉清目秀的孩子,非要剪个光头。
我说,爸,光头有什么不好看呢?老子曾说,无是万物之始,有是万物之母。我剪光头,说明我很单纯。
我爸白眼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我说,此非彼,我说的老子,不是你,也不是要引导道士修仙的老子,而是一个要被我们时代所遗忘的大哲学家。
我爸接着说,你又给我来这套,我又不懂。你还是少去研究这些有的没的,你多读书才是正道。
我不禁打住,说,爸,你看我都毕业了,还叫我多读书,读那么多书,我会变成文字的囚徒的。而且,我当然有看书啊!可是看书是没办法扭曲事实的,我就是看了一千本书,我也成不了才。
我爸突然沉默了好久,我感到好奇,我说爸,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是囚徒。我没想到我爸开口的第一句是这句话。
我说,什么?爸,你在说什么?
你是囚徒。我爸一字一顿的把这四个字说出口,好让我像仓颉刚造字的时候一个个去分析这每一个字的含义。
然而,我要说的是,接下来的场景,并没有那么文艺。我被这句话吓慌了,我以为我爸成了魔鬼,我慌忙地往头退了两步。然而我爸真成了魔鬼,我回头想要跑,想要跑,却发现脚根本迈不出步子。我爸开始念出咒语,他的咒语是用梵语念得,念得声音很轻,可是这咒语的作用却很强烈。我的脚开始发痛,我以为我只是脚不能动而已,我就准备用腿的蠕动开始爬着离开这里,然而这咒语更为强烈之处在于它让我的头痛得更厉害了。渐渐的,疼痛和窒息感蔓延到了我的全身。
我的头痛得好像是有很多根绳子缠住我一般绞痛着。注意,我说的是这绳子缠的我很是厉害,很是纠结。每一个结都试图要自我结成死结,而我的头就好像是一根绳子被缠在在那个死结里面一般无法脱身而出。每一个结都盘旋在我眼前,大脑也要因此被崩坏。这些结不仅刺痛了我的头,甚至是我的臂膀,我的胸口——它们都无法从这一个又一个打结的圈里面脱身而出。
但是,我爸念这咒语很是轻声。那轻声,轻的温柔,轻的慈祥,却让我的头痛得更是厉害。
爸,你不要这样折磨我,你要就大声念咒语好不好,我很难受,我生不如死。如果你对我有抱怨,你就随着这咒语大声释放出来,好让我也听见啊。
我在那里动不能动,我不能让自己的手伸到头那里去敲打我的头,好让我感受到的这炸裂般的疼痛可以被转移一下。我像是一个植物人一般只有自己的脑袋可以动。我经受不住这疼痛,只好把脸埋向天空,张开嘴大声喊叫起来。
我爸也大声喊叫起来,那喊叫声很是愤怒。这愤怒是个诡异的谜,很多人并不明白,我却已经握住了它的密码。然而密码也是不消说的,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这喊声在传来回音后很快就静止了。瞬间我觉得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损坏了,我觉得那是我的头。我的头要爆炸了,我这样想。也许我在这再也醒不来了,也许我要死去了。
我睁开眼睛,大家都微笑着。大家并不包括我,我还是那张面瘫的脸相。
喂,你还好吗?你醒了啊?小执带着关心的语气问我。
我这是怎么了?才过了一夜,我看起来怎么像个病人啊?
你本来就是病人了啊,你昨天晚上着凉了,难道你自己没有感觉吗?医生说你有些腹泻,他已经给你打了点滴了。过下如果你要上厕所,你记得叫我啊!
我说,上厕所,呃,我害羞欸。
哎呀,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们交情这么好,再说,我又不是没看过你的小鸡鸡。
我听到他这么说,不由得觉得更是羞怯。我慢慢低下头,不再说话。他说,你羞什么羞啊,谁叫你非要剪光头啊!你晚上睡觉还不盖被子,这虽然还是秋天,但是这几天气温都挺低的。
我抬起头,说,好啦好啦,你说的都有道理,我会好好注意身体的,你先去吃饭吧,有事我打电话叫你。
好的,那我就先走了,拜拜。
拜拜。
等他走了之后,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想要照照镜子,我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我这才发现,点滴还在吊着,我的手还抽不开身。这时我拿了一块小镜子,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发现自己活得好好的。这样的我看起来跟那个梦境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禁觉得这很蹊跷。
吊完点滴之后,小执就请我到外面去吃东西。城市里面,凉爽的风吹来,空气很是好闻。灯照在连锁店里面,那暖光灯的颜色就好像是我家厨房上瓷砖上面的水垢一般,闪烁着水垢般的光芒。小执说,你这比喻还真够贴切的啊!这看上去还真像是。
那可不,这光芒,就是那么的闷骚。
而我,就在这城市里面工作着。我在一家杂货店里面卖东西。这家杂货店也是什么都卖的,即使客人问我们有没有,老板娘也很少说没有,只是说没货了。他经常忙着记录着客人的电话号码,以便让自己准时骚扰过去一番。很多客人是来来往往,给了钱就走。客人想要讨价还价,我也不用开口,因为我们的老板娘会用很高的音调跟他理论,会吓跑他的。
店里只有我跟老板娘,还有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在那营业。中年人主要负责搬运货物,我就在那负责收银。我经常扫不开包装袋那里的编码,也就只好一个字一个字的打上去。有时候我打的很慢,当然也是正常。有时我打错了编码,老板娘就会凶我一顿,说,编码都会打错,你们年轻人不是很会用电脑吗?赶快重新打一遍!
当然,有时候我们是很忙,有时候老板娘也就懒得给他们扫码,就一个一个付过现金就走了。虽然有时候产品价格经常会有点波动,但好歹她是老板娘,她都记得很清楚。
有次收银的时候,有个人跟我聊太久,老板娘瞪了我一眼,我只好让他尽快付钱。他给过钱之后,老板娘就叫我去搬运货物,货物总是很多。我说,老板娘,咱们店就这么大,进这么多货要faire quoi啊?
少啰嗦,我叫你搬就搬。这两天客人很多的,你给我扫码扫快一点,收银的时候点钱也要点清楚,少一块钱,晚上就别想吃饭了。
搬完货物已经很晚了,这个时候我都会拿块饼干在店里面吃起来。我记个帐,然后把帐本交给老板娘。老板娘说你不用记帐了,反正你每天晚上吃掉的也只是一盒饼干,我自然记着的。
听老板娘这么说,我就心里放心了。当然,我话还没说完,饼干虽然是老板娘请我吃的,但有时候她做饭煮米煮特别少,而且经常是自己先吃,然后就把剩余的饭留给我吃。这个时候,我舀饭也只能吃个半碗,而且还是小半碗。我说老板娘,你怎么煮这么少的米啊?她说,你刚刚不是在店里吃过饼干了吗?你不知道吗?上海的米价好贵的,你饭量这么大,我会把我吃穷的。
老板娘就是这样,把我当做遥控玩具操控着。店里面的一切我都要去管,有时候那个搬货的人没来,她就叫我搬。而且那大叔几乎不收银,所以我常常要兼顾着这店里的运营,我常常被折腾得好累。如果这店里有一桌麻将,她就会坐在那里开开心心的打起麻将,然后把剩余的事务都交给我处理。
晚上的时候,老板娘叫我多看半个小时的店,我说今天我很忙,我要按时回去。她说你忙个屁啦,我说的,半个小时后再回去,你给我把店看好,晚上会有人来拿货的,光拿货就拿好几千块的货。我要是放过了这次赚钱机会,老娘赚不到钱,要怎么养你啊?
我光是听到她说话的尖音就被他给吓到了,那我也没办法,只好在店里看着。
再后来,店里也就清闲了,老板娘这时候总是愁眉苦脸,一有事就冲我发火。我趁着她发火,再细算着她平时刻薄对待我的地方,我就跟她吵了一架,顺便把这工作给辞了。
我没了工作,也只好喝西北风。我常常会带个女生到我家陪我睡觉,养她也花了我不少钱。她听到我没工作了这件事,很快就把阳台上还晾晒着的她的衣物带走了,从此我跟她也当然是失去了联络。当然,她走了也好,还好她不是我老婆,也不是我的女朋友,她已经让我很多天都硬不起来了,我也一直找不到机会把这个临时货品退回去,既然她想要走,我更是欣喜若狂。至于我没了工作这件事,一开始,这事我还是尽力瞒着我爸的。在这之后,随着他跟我打电话的次数增加,我就瞒也瞒不住了。我爸疯狂的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回去,他要帮我介绍工作。我说,不要,我好好的,我不要你给我介绍工作。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电话,挂上电话,我就把手机丢到水里面去。但是就在我以为我是往水里面丢的时候,我不小心砸到人了。
这个中年男子的嘴巴被我砸出血来,他说,你看,我的嘴被你……
我还没等他说完,我就拔开腿就跑了,因为我知道他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放过我的。当然他在我身后不住的对我说,站住,别跑……
哈哈,你当我是猪猡喔?你叫我别跑就别跑吗?我当然要越跑越快,你追我肯定是要我赔钱。不就是砸破你的嘴吗?你自己回家去贴个OK绷就好咯。我跑了很远,我跑的累了,我以为他早就跟不上了,就停下来弯着身子想要喘口气。谁知他很快就追了上来,一把扯住我的领带。
嘿嘿,你以为你扯住我的领带你就抓住我了吗?我解下领带,对他说,不好意思咯,这是假领带。
我话音还没落地,就消失在他面前了,他想,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估计他发现自己想明白时,我早就跑到了另外一处了。
我感觉他还在我背后追着,我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只好就近跑上小区的某一栋,忙得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就在这躲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突然又出现在我面前,我一时慌张,就又往上跑,我看到我对面的这扇门,我很难判断我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就直接拿出早就不再使用的中学时期的校园卡,把我面前的这扇门翘开了。
女子刚要出门,看到一个光头男子突然把她家门打开,不由得慌了神大叫起来。
小育,你别急,是我啊,我是小廉啊!
小廉,怎么是你啊?啊哈哈哈,我不是小育,你看你老记错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不好意思,我最近没有去电影院哦。当然也就没心情看一些大烂片。
我,我可以陪你去看啊。
我想还是不用了……
你不要吃惊她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段话,我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她不害怕都是不科学的。我握着水果刀,心里却在想,妈的,我身上携带的凶器还真多,真他妈神烦。我觉得我自己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会变成杀人犯。
我停下脚步,用手摸着自己的口袋,试探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凶器。我弯下身子,卸下背包,我打开背包,把里面的东西都翻了出来。这里面有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用的小刀,以前买的笔记本电脑配着的电池,还有一本很笨重很笨重的词典。
我看到这些东西心里就慌张,我对她说,我不杀你,你帮我处理这些凶器,我要做个好人,我要做雷锋。
她看到我这样说,不住又往后退,我说,我真的不骗你,我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我走行了吧。接着我就把水果刀丢地上,摇摇头走了。
她恐怕是心里怕的要命,就猛地把门关上又反锁住。门关紧后我又听到她打电话,她好像是在叫谁过来,卧槽,大事不妙,她要叫人来抓我了。
这个时候,他还没有追上来,我如果一直往上跑,也许还有机会找个地方安心躲着,我就一直往上走,一直敲着别人的家门,但几乎是没人理我的,唯一理会我的一个姑娘,先是说了一句,谁啊?看到我以后,又把梅子核吐在我身上,说了句无聊,就把门猛地关上了。
我只好承认自讨没趣,继续往上面跑,这楼不高,没有几层,所以我在不知不觉中就到顶楼了。我在顶楼往下望去,恐高,害怕,这两个形容词足以修辞我现在的心情。我要跳下去吗?现在我下去,他一定在下面守着,那个疯女人也会叫警察抓我,要不我跳下去吧?
怎么可能?我跳下去的话,他守得那么严实,我的尸体他肯定也是第一个看到的。
我反复思考着要怎么办,看到顶楼还没有人上来,就想,不论如何,先活命吧,我就转身想要走回去。这个时候我发现我自己忽然不能动弹了。
一动不动,一动不动。
喂,我说小廉啊,你又做梦了,这都多久的事了,上次那男的,你把别人砸伤,别人也没怎么怪罪你吧,你这么神经紧张干嘛啊!
我说,可是我就是好害怕,我突然觉得我好坏,他拿着我的手机给我爸打电话,让我爸爸给他赔钱,可是……
小执跑过来抚摸着我的头,对我说,没事,没事。
噩梦之后,我又顶着大光头去找小育,小育看到了我,说,哟,劳改犯出狱了啊!
我说,我哪是劳改犯啊!我一没杀人,二没致人伤残,你这么说我干嘛啊!
可是,人家女生都要告你性骚扰了。
她是谁?
小育继续跟我说着……
她?
我像闪电一般往她家跑去,这速度到底有多快,我也找不到修辞语。我站在她门前,喘了几口气,就开始敲门。她迅速地打开了门,我看到她,就走近她,她拼命后退,我也就拼命往前走,一直到后面是墙壁,我抓住她的手,把她按到她的墙上,开口说,既然是性骚扰,也要等骚扰了才算啊。
只是我看到这女的实在张不开嘴,她看上去这么漂亮,可是她的胆小却让她持续犯贱。我就等着想看我的威胁会让不让她害怕,然后扇她几耳光,我就走掉算了。
她看着我的眼睛,也没张开嘴巴发出什么声音,她又突然眯着眼睛,嘟着嘴,对我说,哎哟,人家喜欢你好久了嘛,这不过是一个计谋而已,结果你果然就上钩了。
我听着她这么一说,瞬间我就觉得没什么想说的了。
我不喜欢你,再见,喔,不,永别了。
她突然跑起来,叫我不要走,她想要抓住我的手,可就在我走出门的那一瞬间,她抓空了,紧接着就把门猛地给甩了一下,门就顺着这股力道被关上了。
我继续走在路上,整个路上的路人好象都很怕我,狭窄的马路上,他们不断让路给我,在我视界前方就只剩下不能再宽阔的马路了。我微笑着,不看他们的表情,径自走了过去。
回到家,我继续吃着饼干,看着电视,脑袋里面什么都在想,又好象什么都不想。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工作了,我也快人财两空了,就在我在想我要不要去抢点劫的时候(反正他们都那么怕我嘛)。我的头突然又是一阵剧痛,痛得格外厉害。我说这该不会又是我爸念的咒语吧,不要啊!所以,这又是一个曲折的梦。只是我很认真在感受这头痛,一分钟后,我确定这并不是一场梦。我只是听着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他们说,哪吒,你听话点,不要胡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