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奇幻异能小说《漫漫黑夜》序章 入魔

一八五五年，天津，冬。
深夜，遥远的夜空上高挂着一轮圆月，乌云环绕，发出迷蒙的白色光芒，没有一颗星星。古老的城市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到处是阴冷潮湿的气息。树影在密集的房屋间轻轻晃动，隐隐显出一股诡异。
十岁的李太远瑟缩在一面高墙下，抱着空空如也的一个破瓷碗，又冷又饿。墙面的阴影遮盖住了他瘦小的身子，但挡不住迎面吹来的冷风。他时不时地吸着鼻子，拼命地扯拢着身上单薄又破洞的衣服。
在这个动乱的年代，连吸入的空气都透出一丝紧张。街上只有极少的几名行人，偶尔从街头出现，又行色匆匆地穿过街道，消失在街角。路旁简陋小屋里，一两声孩童因为饥饿而发出的哭声传出来，很快被大人止住了。巷弄深处灯火通明的大宅子里传来的阵阵笑声，是达官贵人们在肆无忌惮地饮酒作乐。
李太远已经三天没有讨要到任何食物了。再没有东西下肚，他就会像那些横尸街头的人一样，活活饿死在某一个寒冷的夜晚，不会有人好心地施舍一张草席，遮住他们僵硬丑陋的身子。
他不想死。他还年幼。他没有见识过书生说的精彩的世界，想象不出那些像迷宫一样的大宅子，流光溢彩的珍宝，和娇羞可人的宫女。他甚至没有尝过一口牛肉的滋味，睡过过一个温暖的床铺，住过一个没有破洞的房子。
他从小流浪在一条又一条杂乱的街头，和野狗老鼠一起长大，记忆里翻不出父母的模样。只有那个疯疯癫癫的穷书生，带着他在街头乞讨了三年，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另一种奢华的世界。
一声马的嘶鸣，让李太远打了一个激灵，立即探出半个脏兮兮的小脑袋。他紧盯着弄堂的斜对面，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发着亮光。对面是一间小庙，连在一片房子中，里面供奉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观世音菩萨。偶有些许香火，在庙里燃起来。
此时，庙门口停了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一名身着绫罗绸缎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她的身后跟着几名强壮有力的护卫，围在马车四周。伴着哒哒的马蹄声，马车缓缓地驶入了弄堂的深处。
李太远这才探出身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待到他确定没人之后，才撒开丫子，跑过弄堂，直奔小庙。果然，供奉桌上摆满了红红黄黄的糕点和瓜果，是妇人拜祭后留下的贡品。他的眼睛顿时放出了精光。终于要吃上一顿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立在桌子后面的观音菩萨。那双慈悲的双目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让他有些心虚。菩萨，对不起啊! 在饥饿的驱使下，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心虚地抓起一个糕点，一口吞下肚子，实在美味极了。他又赶紧抓起另一个。
“滚出去，小乞儿！”一名凶恶的老头从里面冲出来，挥舞着扫把，就向李太远打来，那只干枯如柴的手力气不小，一下击在他的脑门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哇哇地直喊疼。李太远意识到那老头是看守庙宇的人。
“哎呀！”不一会儿，李太远被老头丢出了小庙，一屁股跌坐在马路上，疼得龇牙咧嘴。他的瓷碗跟着飞了出来，差点砸在他的脑袋上。他赶紧伸手遮挡。碗子应声而落，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你再敢来，我就打死你！”老头丢下一句话后，气哼哼地一转身，“呯”地一声，把庙门重重地关了起来。
李太远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吸了一下鼻子，脸上没有再多的表情。在街上流浪的小乞儿，遭人白眼，遭人谩骂，遭人驱赶，遭人欺负，甚至遭人毒打简直是家常便饭，他早就习惯了。他揉了揉发疼的脑门，翻出衣服里夹着的一个糕点。他还藏了一个呢！他开心地笑了笑，立马一口吞下肚子。
这时，黑暗的天空上飘起了细细碎碎的雪花。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越来越大，在一片黑色的夜幕下，白得特别刺目，很快将周遭的一切淹没。寒风更刺骨了，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了乌云里。李太远不由得缩了缩身子，不知道该怎么挨过这个寒冷的漫漫长夜？
又一阵欢笑声从高墙里传出来，在安静的冷夜里听得格外清晰。柔亮的灯光从高墙里透出来，印在李太远黑亮的眼睛里，那是一种可望不可及的温暖。李太远缩着身子，挨到了高墙脚边，只想再靠近那些淡黄色的光。
突然，宅子的大门上挂着的两个灯笼晃了一晃，刮起了一阵怪异的大风。风中卷起的雪花扑到了李太远的身上，让他不由得捂住了脸面。“哪儿来的怪风？”怪风很快停了下来，在他放下手臂时，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已悄无声息地立在了他的前方。
夜，安静得有些诡异。李太远听到自己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男子衣冠楚楚，头戴礼帽，身上一席黑色的长袍马褂。帽檐的阴影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隐约勾勒出脸颊的轮廓，从他身上下散发出来一股强大的黑暗气息，令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改变了流动。
李太远看不到男子的表情，但分明感觉到了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盯着他，射出冷冽的视线充满危险，令他浑身不由自主发憷。“你是谁？”他退后一步，盯着的男子，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却莫名地忘了要逃跑。
男子抬起脚，一步步向李太远走去。他每上前一步，那来自于他身上压迫感便更近一步。“小孩，别怕。” 他忽然开口了，声音低沉，语气却是缓慢温和，像是在刻意与他亲近，“我只是一个过路人，看到你似乎遇到了什么困难？”
“我……”李太远并不相信他的话，却没来由地在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男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你想要什么？”
李太远犹豫了一下，肚子发出的叫声在提醒着他：“你……你有吃的吗？”
“哼。”男子嗤鼻地哼了一声，口气冷了下去，“这很简单。”他没有动，却响起了“呯”的声音，庙门打开了，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撞开了门。庙里头，那名老头竟在大口地吃着糕点！
“小乞儿，你又……”见状，老头竖起眉头，瞪着李太远，嘴巴里的糕点还塞得满满当当。这时，庙里的烛火骤然熄灭了。老头像是被人揪住了后衣领，猛地拖出了小庙，跌倒在李太远的跟前，可并没有任何人揪着他。桌上的糕点也同时莫名地飞了出来，掉在李太远身边的雪地里，撒了一地。
“哎哟哟！”老头嚷嚷着，还没爬起身，忽然看到了男子，表情一愣，变成了惊骇的恐惧。“救……救命啊！”他大喊道，连滚带爬地就想往后跑。没几步，只听见一声惨叫，老头趴倒在地上，不动了。
发生了什么事？李太远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语调不稳地吞吐着：“你、你是什么人？”从始至终，男子没有动一下，连手都没有伸出来。但李太远知道，这些全是男子做的。
男子没有回答，将脚边的糕点踢到了李太远的脚跟前：“吃吧？可悲的小孩，就像狗一样，永远对他人摇尾乞怜，捡地上的食物，分一杯残羹，活在这个世界的最底层，受他人的欺凌。”
李太远看着地上的糕点，想要伸手去捡，可一只脚踩在了上面，把它踩了个稀烂。男子对他冷笑一声，转身离开，带起一阵风。风中的雪花又吹到了他的身上。
李太远顿在了原地。他曾无数次捡起别人丢弃的食物，抢过野狗嘴里的东西，受过最难听的辱骂。可是这一次，无论是男子的言语、视线，还是他的举动，却莫名地刺痛了他。他握住了拳头，没有去捡糕点：“不，我不只想要填饱肚子！”
听到李太远的话，男子停下脚步，回头问，“你还想要什么？”
“我——”李太远顿了一下，双眼直视男子，“我想要站在世间的顶端，俯视一切；我想要强大的力量，将欺负我的人踩在脚下；我想要强悍的身体，可以打倒世上的邪恶；我想要无畏的勇气，不惧怕死亡和困难；我还想要自由，不被困在街角，不会苦于饥饿，做任何我想要做的事！”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道冰冷，一道明亮。男子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异想天开的孩子，不谙世事，和我当年一样狂傲。不过，这不是你说的话。它是谁告诉你的？”凭一个流浪在街头的十岁孩子，是说不出这般豪言壮语。
“一个书生……”李太远吞吞吐吐地说。
“他呢？”
“……病死了。”
男子又笑着问道：“你明白话中的意思吗？”
“当然明白。”李太远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这一回并没有胡乱说话。
男子抓起李太远细小的胳膊，笑得狡黠而愉快：“我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把它捏碎了。你什么都做不了。”
李太远几乎可以听到手臂上的骨头在他的手掌里咯咯作响的呻吟。如果那只手再往上移一些，就是他的脖子。他打了一个寒颤，赶紧抽回了手，问：“你要我——要我做什么？”
“一个小乞儿能做什么？”男子反问道。
他想了一想，有些不服气地说道：“我能做的多了。我几个月前杀死了一条五米长的蟒蛇，它差点咬断了我的脚踝；我还跌进一个枯井里五天五夜，靠吃爬虫和喝雨水活了下来；我也被打到昏迷了二十多天，又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男子踱了两步，打量着孩子，笑得有些玩味和诡谲。孩子的眼睛分外清澈，没有一点杂质。拥有这样眼睛的人像一块璞玉，可以好好雕琢。他的视线转到了老头身上，于是，又笑着说：“他是一只妖怪，老鼠变的，以前吃过人。你听说过妖怪吗？”
“妖、妖怪？”李太远听说过妖怪。那时候，书生说过，妖魔鬼怪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和传说之中，不用惧怕。那是他第一次不认同书生的话。因为书生死后，变成了透明的亡魂。又没过多久，来了一名美若天仙的女子，面容冷若冰霜，身上散发着异样的气息。她无情地走了书生的亡魂。
她带他去到了天堂，还是地狱？李太远不知道，但从那以后，他的眼睛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另一个世界。
“我有一个好提议，不如，你把这只妖怪杀了吧？”说着，男子微笑着，丢给李太远一把刀，锋利的刀刃上倒映出李太远目瞪口呆的神情。
“他真的是妖怪吗？”李太远圆瞪着眼睛问。
男子点了点头：“妖怪死后，会变回他原本的模样，根本不是人。你杀了他，就可以验证了。”
李太远迟疑了一秒，捡起了地上的刀子。刀子沉甸甸的，只有他上臂的长度。但刀刃锋利无比，发着寒光，不难想象刺穿血肉时的干脆利索，以及其中的甘畅淋漓。他把视线移到了老头的身上，感觉到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躁动，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又或是心中有什么东西被点着了。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该这么做。
“怎么？你不敢吗？”男子见他没有动作，又说道，“他是一只罪孽深重的妖怪，该杀！更何况，他之前还打了你一顿，你不想报仇吗？只有傻瓜和软弱无能的人才不会报仇！”
男子无声无息地来到了李太远的身后，冰凉的手握住了他拿刀的手。声音带着蛊惑的魔力，缓缓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就像这样，双手握着刀柄，举起来，然后对着那颗跳动的心脏刺下去，一切就完结了。”
声音回荡在脑子里，怎么也挥散不去，李太远跟着它，恍惚地举起了刀子。那一刻，他不能分辨，那个声音究竟是来自男子的，还是他自己的心底滋长出来的疯狂？刀尖对着心脏刺了下去！
空气中响起了血肉撕裂的声音。血腥味扑鼻而来，李太远这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他惊吓地松开了刀柄，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无法平静的心。
这时，老头的背上发出了一道暗色的灰光。灰光慢慢地蔓延到整个身子。一会儿后，他的身子逐渐缩小，竟变成了老鼠的样子。一只灰色的老鼠，尸体不过巴掌大小，裹在皱巴巴的衣服里，沾满了血迹。
“这、这是？”李太远瞪大眼睛，盯着地上的死鼠，半天吐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说：“我告诉过你，他是一只妖怪，所以死了之后会变回原来的样子。看吧，杀死一只妖怪其实很简单，也很有趣。你喜欢吗？”
没等李太远回答，男子又说：“你想要变成的模样，我可以帮你实现。小孩，你要跟我来吗？进到我的世界里，过另一种生活。”男子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指了指他的心口，让他随心而行，“记住，我的名字是向、青、天！”
说完，男子转身就走，发出一阵大笑。
李太远立在原地只有一秒钟，然后，他捡起了刀子，跟了上去。
大雪纷飞，很快覆盖了雪地上的痕迹。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发生了什么？更没有人会在意一件埋在雪地里面，带着血迹的衣服，或者一只老鼠怪异的尸体。在这个混乱的时代里，每天都有人死去，能活下来的，该不该算是一种幸运？
只有一个十岁的男孩，在这个雪夜，彻底地改变了命运。可是，漫长的噩梦并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