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和电线杆是不能相爱的
01
我应该是天底下心理活动最丰富的电线杆了，毕竟其他的电线杆都只是电线杆。
我应该是阴曹地府里手气最欠的鬼了，转世投胎的时候抽中了唯一的一张电线杆卡。
我应该是世界上最逗比的人了，大老远跑去一个人迹罕至的寺庙，刚虔诚地许完愿，就被一口年久失修的大钟掉下来给砸死了。
这样想想，我还挺了不起的。
02
最先知道我很了不起的，是一只二愣子麻雀。
倒不是它的洞察力有多强，而是，其他麻雀该飞的飞，该蹲电线的蹲电线，就只有它每天不厌其烦地在我身上走来走去，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我强烈怀疑它上辈子是个壁虎，或者这辈子有颗想当壁虎的心。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冲它喊，喂，那个小红毛，你能不能消停一下，晃得我眼花。
这只麻雀不仅行为诡异，长得也很逗，脑袋中间立着一撮红毛，像个缩小版的火鸡。平时也没见别的麻雀和它说话，也是，它们大概没什么共同语言。
小麻雀听到动静，吓得从我身上滚下来，一头栽到地上。半响，它才灰头土脸地爬起来。
我看着直乐呵，哈哈大笑。
小麻雀四下望了望，循着笑声靠近我，抖抖索索地问，是你在笑吗？电线杆？
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我的声音听上去有那种至高无上的感觉，然后说，嗯，我是电线杆神。
03
二愣子麻雀真的相信我是电线杆神，早晚都郑重其事地对着我叩个头。
它也不再踩着我走来走去了，说这是大不敬。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它就开始绕着我慢悠悠地踱步，一边走一边问东问西。
“电线杆神，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很冷的”
“……”
南方人没见过下雪，我想等到冬天看看雪景不行啊，你管我。
“电线杆神，你除了会说话，还有其他什么本事吗？”
“……”
我还会唱歌呢，怎么着！？
“电线杆神，我妈妈说，只有善良的麻雀才能见到神。是这样么？”
“……”
你妈妈没让你去买一本十万个为什么吗？
“电线杆神，你怎么不说话了？”
“……”
如果说我是天底下心理活动最丰富的电线杆，那小红毛绝对是天底下最絮叨的麻雀。
我忍无可忍，唯有恐吓它。
“在我们神界，有一句俗语，叫好奇心害死麻雀。传说，上古时期，有一只麻雀，成天问问题，突然有一天它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小麻雀立刻噤声不语。
04
后面的几天，都没见着小麻雀，安静的世界真美妙。
眼下是一望无垠的土地，像一张有质感的黄皮纸，不断地向外延展。
隔天，继续看风景，一望无垠的土地，像一张有质感的黄皮纸，不断地向外延展。
再隔天，仍是一望无垠的土地，像一张有质感的黄皮纸，不断地向外延展。
好吧，我承认，这个风景，我其实已经看烂了。冬天怎么还不来？我要看下雪。
没等来冬天，小麻雀先来了。它衔了一朵野花，风尘仆仆的样子。走到我跟前，放下。
“我走了好远的路，摘来这朵花，给你瞧瞧。这花特别好看，真的，我妈妈说，这是这里最好看的花。”
小麻雀仰着脸，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它大概是想我认同这个说法，但我没办法。不是因为这花已经有点蔫了，而是我真的不知道这里最好看的是什么花。我没有见过这个地方的任何一朵花，我的视野范围皆是黄土，大片大片的黄土，荒芜到藏不下半点希望。
这是我当电线杆以来第一次看见花，我突然有点想哭。
05
但我没有哭，因为我想起了一个脑筋急转弯。
问：冬天大雁为什么要飞到南方去？
答：不飞难道走啊。
我意识到，小麻雀好像是反的。它说它走了好远的路摘花，它绕着我慢悠悠地踱步，它在我身上走来走去。它从来都是用走的，我好像没见它飞过。
“喂，小红毛，你是不是不会飞？”
“是啊。我妈妈说，脑袋上长红毛的麻雀是最幸运的麻雀，这样的麻雀不用费劲儿飞到天上去”
额，我书读的少，别骗我。就我上辈子学的那点生物知识来看，小麻雀大概是先天发育不良，翅膀萎缩没长成。也难为它妈妈了，编出这么个瞎话。
“喂，小红毛，你妈妈呢？”
“我妈妈……死了”
小麻雀的语气难得有些哀伤，声音弱弱的，仿佛来自虚空。我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慌忙道，没事没事，有我电线杆神陪着你呢。
小麻雀咯咯笑了。
06
冬天悄然临近，电线上的麻雀从三五成群剩下三五只。虽说麻雀不会季节性迁徙，大概也还是有些怕冷的。只有小麻雀照旧在我身边打转，三不五时地还去摘个花儿回来给我看。
天气越来越冷，小麻雀行动愈见迟缓。真是个二愣子，也不知道找个暖和的地方待待。
“喂，小红毛，你走吧，别老在我跟前转”
“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小麻雀的语气异常坚定。
“你神经病啊，谁要和你在一起，麻雀和电线杆是不能相爱的”
“不相爱不相爱，我只是陪着你”
天哪，它到底会不会抓重点？不知道它的执念从何而来，束手无策的感觉让我有点崩溃。
雪终于来了，没待我欣赏，小麻雀就倒在了雪地里。
“喂，小红毛，快起来，到暖和的地方去”我冲它喊。
“只有你……跟我说话”小麻雀挣扎了两下，没起得来。它的声音虚弱极了，断断续续地说，“你的身边……才暖，其他地方都冷。”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矫情的话，我急得不行。
“喂，小红毛，你要冻死了”
“我不怕的，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是神，会救我”
我心虚极了，如果现在我说我只是个爱逞口舌之快，其余一无是处的电线杆，它会不会很失望。但我没机会坦诚地告诉它了，小麻雀没能再站起来。
大雪纷纷扬扬，很快便盖住了它小小的身体，仿佛它从未出现过。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只剩我茕茕孑立。我原来以为电线杆没有心，但我此刻确定身体里的某一处扎扎实实地疼了。
07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我们最初相遇的时候，我一定会做一个高冷的电线杆，不说话，不随意许诺。
可惜没有如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