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是刘家琨作品的一个标志,而不是炫技【译】
刘家琨情感充沛的作品纪念了“日常生活”的活力。
原文载于《建筑评论》2017年2月刊
作者 Austin Williams
译文 费罗尔
当代中国因其在过去几十年中的显著变革而受到敬佩(或非难):进入全球资本市场,创建新城市,提供交通、商业和服务基础设施以及改善数百万人的生活。联合国称中国是一个“经济奇迹”,BBC承认其为一个“都市奇迹”,而《经济学人》简单地将其写作“中国奇迹”。但是这一切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中国见证了过多的悲剧,其中有一些还存在人们鲜活的记忆中。从疯狂的大跃进到野蛮的文化大革命,政治运动使人口减少。同时,自然灾害也带来了损失。著名的1976年唐山大地震只持续了15秒,却导致了25至65万人的死亡。由于当时政府的遮掩,这一数字并不准确。
刘家琨是一位关于记忆建筑师。他认为“珍视日常生活的价值将是我们国家复兴的基础”。他的工作在许多方面是对人性的纪念。无论是在中国快速城市化进程中失去的社区,在全球现代化过程中失去的传统技艺还是自然灾害造成的损失,他都有话要说。
2008年造成约9万人死亡的四川大地震发生后,刘家琨到震区提供一些支持和协助。那时他遇见了一个悲惨的家庭。这家人十五岁的女孩在北川中学的废墟中去世。之后,他提出为此建设一个简单的公共纪念馆。他的作品“胡慧珊纪念馆”是一个令人深思的简单地方。这个纪念馆采用了这个家庭的悲伤故事来映射那一日发生的巨大悲剧。纪念馆是一个在林地中的小房子,位于建川博物馆聚落中。
和童话中一样,房前的小路用砖铺成。房子传达了当地农村地区小屋简单的材料和构筑手法。房子内部是这个年轻女孩最喜欢的颜色——一片缤纷的粉色,此外是她珍视的一些生活用品的展览。照明来自于一个简单的小圆屋顶灯,仅此而已。一个记忆存在的地方。刘写到:“虽然很微小,这是我在我的整个建筑生涯中做的最有意义的工作。”可惜的是,这个纪念馆本应作为一个公共建筑,但是,当地政府自然地拒绝公众访问,以免激发他们的情绪。


在这个项目中使用的材料被称为“再生砖”,它也在建筑师之后的项目中被采用。再生砖是由地震废墟中的瓦砾、小麦秸秆与水泥混合而成的团块。它的制作过程是简单的,采用了劳动密集的中等水平的科技。相比于“回收”一词,“再生”是一个更有情绪的哲学词汇,它更能捕捉到刘家琨的价值观和信念。它是物质的再生,同时也包含了对社群再生的情感鼓励,也旨在代表那些曾遭受苦难的人们精神上的再生。

这种便宜的材料也出现在他的许多作品之中:从巨大的项目(如西村的立面处理),到更简单的建筑(比如水井坊博物馆)。他的作品相比于王澍的来说更多地使用回收材料,但是简单而非炫技是刘作品的一个标志。举例来说,他的“西村·贝森大院”项目试图庆祝“日常生活”的活力,他认为这是“人类生活的主要内容和原始快乐”。
位于成都市贝森北路的西村项目占据了一整个街区,长237米宽178米。该区域有严格的规划限制(之前该区域包含了一个高尔夫球场)。他设计了一个商业综合体,其核心目标是整合公众以重新激励周边社区。这些商店不过是平庸的堆叠单元,但其混凝土是由编制竹网或者嵌入的粗砖和各种聚合物浇筑而成的,这增加了多样性。 中央的公共空间是潜在的令人兴奋之处:它罕见地为当地人提供公共空间——游戏空间、足球场、为公众放映的半封闭影院、成都无所不在的麻将桌。称其为向中国庭院的致敬只是一种公关宣传,实际运营中,它只是一个封闭的公共园区。
街道上的人们从建筑的北立面可以穿过一个细密柱网(就像支撑过山车的结构)到达屋顶和周边。这个结构故意设计成了一个集成了自行车道和跑道的大型的折弯坡道。老年居民可以在高处散步欣赏整个城市的景观。刘家琨说,这给了当地人“思考的空间”。不足为奇的是,在去年一个罕见的晴天,9000人决定在屋顶上散步以后,当局将其封锁起来,似乎更加害怕大众集会而不是建筑结构的崩溃。


刘家琨生于1956年,在文革期间下乡三年与农民一起劳作。七十年代末,大学重新开放,他被位于家乡成都的一所大学录取学习建筑学。(译注:实为重庆的重庆建筑工程学院。)但是建筑学是他的第四志愿。(由于他父母职业的关系,他的前几个志愿是几个医学相关的专业,接下来是建筑学,然后是皮革处理和仓储管理。)制鞋业和纸板箱行业的损失是我们建筑行业的收获。他选择建筑的原因是当初他认为建筑不过就是画画,很快这种失望让他毕业后只做过短时间的建筑师,然后他逃离做了一个作家。如果中国真的有嬉皮士,他一定会是一个。
他1999年(译注:实为1996年)的小说《明月构想》讲述了建筑师欧阳江山提出了一个建设新城镇的乌托邦计划。这将带来财富和复兴,并“重新培养居民”。这与文化大革命和当时的城市政策(九十年代末是党强调“思想教育和精神文明”的时代)有明显的共鸣。刘家琨的书讲述了一个反《源泉》的故事(译注:《源泉》是美国作家兰德的作品,讲述了一个建筑师对抗世界并取得某种程度和解的故事),其中建筑师未能胜利,而官僚和大众政治胜利了。再次毫不意外地,这导致了此书在写成15年后才在中国出版。(译注:应为18年后。此书在写成后在《今天》杂志连载过。)
上世纪80年代,刘在西藏和新疆花了一些时间去写作和绘画,但厌倦了“每一个想法”都要给政府批准的工作。所以在毕业10年后,他说,“我的热情和对建筑的承诺突然重新燃烧。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以及如何成为一个建筑师,但是我成为了建筑师。他们说:‘生活会找到自己的方式’。”
在当地政府设计院(译注:实为成都市建筑设计研究院)从事一些重复性工作以后,他最终成为新一代的建筑师,从主流的官方工作中脱颖而出,并投身在小型的私人项目中。 非常建筑的张永和于1993年开设了中国的第一家私人建筑事务所,刘家琨在1999年开设他的事务所,这为客户提供了更多的专业选择。
正如他指出的,作为一个60岁的人,在论文中经常被称为“实验建筑师”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这个创造于1999年的短语包括了王澍,刘晓都,董豫赣,甚至马岩松这些中国先锋建筑师。他对“新兴建筑师”这个称号也有所犹豫回避,因为中国个人建筑师的最初章节早已经牢固建立起来了。
家琨建筑事务所坐落在成都市南部玉林区一处僻静地段中的一个丑陋的公寓大楼中。结果,因为邻近商店、小吃店和成都的有名夜生活,工作人员不愿意搬迁。事实上,正是成都夜生活的发展,剧烈影响了他最新的建筑实践。水井坊博物馆包含了白酒的酿酒厂和博物馆。它位于一个古迹上,被设计与其周围的低层住宅小区相互适应。然而,在博物馆完工后,周围的住宅被拆除。该建筑物作为一个记忆的孤岛,耸立于在繁忙的夜店区域内。正是这种变革的速度,让刘家琨感叹“并没有时间做战略决策”。
与之相对,2002年完成的鹿野苑石刻艺术博物馆位于成都市中心西北40公里外的偏远新民场镇(如此遥远,以至于路边有路牌写着“注意:前方城镇”。)在这里收藏了私人收集的佛教画像和遗物,但几乎没有一个人参观。这座建筑是现代主义和“低技策略”结合的产物,它暗示了刘家琨以后的所有作品风格。
在经过一个并不欢迎游客的令人奇怪的保安之后,我所来到的长廊令人沉思。它蜿蜒在树木和竹林中(所有的树都被保留下来了)。拾阶而上,穿过狭窄的坡道,越过建筑之间的沟壑之后,长廊延伸到一座空中长桥之上,从此处可以俯视这些展品。雕塑被微妙的日光照亮,美丽地呈现在一个寒冷的,有回声的,而严肃的建筑之中。每件单独的展品都存放于带有侧灯的宗教壁龛之中。建筑设计是恰当的、娴熟的,但是施工工艺并不如此。当我站在最高价值的游廊前(译注:原文Verandah of Supreme Values,可能是一个博物馆展厅),弥漫在空中的乳香气味显然是一种必然的世俗放纵。博物馆的第二部分包括一个裸露空间与其周边的走道,一个由于展示目的而几乎完全由堆叠的玻璃盒龛组成的单独的博物馆商店。这些景观,特别是水的布置有一种素雅的魅力。这据说是模仿了中国古典园林。



刘家琨的跨学科的作品包括了学校、住宅、文化建筑,以及城市规划、景观和艺术装置。他的雕塑作品“随风2015·由你选择”充满动感,出现在威尼斯双年展上。雕塑由一排精心平衡后的自支撑的钓鱼竿组成,这排鱼竿的一端隐藏一根粗糙原木之中。和这个精致的作品相比,2006年完工的四川美术学院建筑群就显得十分粗犷,就像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在山上的一片廉租房。一些灵巧的建筑手法,比如暴露在立面之外的楼梯,圆拱形或倒V形屋顶,可以缓解建筑朴素的特点。这里,他也使用了有孔砖来营造立面,这是他建筑的一个特点。
某种缺失是他在四川安仁的文革之钟博物馆(译注:位于大邑县安仁镇建川博物馆聚落中)的一个重要特征。这个分为三部分的建筑是对正式古典宗教建筑的讽刺:博物馆与它所在的商业区的结合是在神圣与亵渎之间的一种思考。“骨灰墙” 是一个用来容纳骨灰盒的墙壁,上面挂着象征着文革结束的钟表。刘家琨这15年积极的建筑设计作品足以令人骄傲,虽然他说“建筑只能在特定的时间内表达特定量的思考。遗憾是不可避免的。”
也许,只有在谈论文学时,刘家琨才是最活跃的。他承认对他工作“最有影响力的是文学和伟大作家”。目前,他正在读美国小说家卡森·麦卡勒斯的作品(译注:代表作《心是孤独的猎手》)。她以异化故事而闻名。她写道:“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习惯于说出真相。”这的确是一个适合的致敬。
本文由费罗尔基于传播更多信息的目的翻译,译者并未得到原著者授权,并对此种翻译文献不享有版权。该翻译文章不得在任何中文盈利性媒体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