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金星之谜：一个跨性别者是怎么成为“直男癌”的？

自从知道金星那些“男尊女卑”、“逼婚逼生”的言论之后，她在很多人心里就成为了一个难解的谜团：作为一个变性人，又是现代艺术家，为什么在性别意识上不但不先锋反而如此保守？她明明拥有一个离“直男”最远的身份，怎么就被扣上了“直男癌”的帽子？这完全不合逻辑呀！

作为LGBT大家庭的一员，我对这个谜团更是有着天然的兴趣，直觉告诉我，这背后肯定有一条可以自洽的逻辑线。然后在看了一堆关于金星的纪录片、访谈、网友讨论以及她的自传后，我觉得答案渐渐清晰起来。声明一下，本文无意于对金星给予褒贬，只是想探讨理解这个人，以及她背后的某一类人。

首先我们来理一理问题中的概念。“直男癌”，这是一个谈不上严谨的网络词汇，大概是指一个人贬低女性地位，崇尚男权，漠视女权。虽然这个概念里面有“直男”两个字，但我们要知道，直男不一定都贬低女性，也有很多直男是尊重女性甚至支持女权的；同时，贬低女性的也不一定都是直男，很多直女骨子里的男权思想极其严重，不信想想你身边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有多少严格遵守传统“妇道”，又有多少热衷催婚催生、打击剩女、提倡贞操……这些女人可能并不是屈服于男权，还有可能是根本就适应了男权，不这样她们就不知道怎么生存了，毕竟这是几千年的历史遗存啊。

所以一个人拥有“直男癌”，和TA本身的性别并无关系，除了直男、直女，其他性取向的人也可能会有“直男癌”思想。认同了这个基本观念我们才可以继续讨论下去。

然后是“跨性别”这个概念。在很多人的认知里，不管是男跨女，还是女跨男，这个群体的人都是同时拥有两种性别的，这意味着性别在他们身上是模糊的。可我觉得，这恰恰是大家对跨性别者最大的误解！

金星自传《半梦》里写过，1995年，她做变性手术之前在医院接受了一次详细的心理检查，医生给她一个册子，里面是一千多道问题，全是关于性别认知的。医生说，如果有60%的问题回答正确，那就代表你有女性倾向，但还没到要变性的程度；只有过了80%，那才达到女性标准，可以动手术了。金星答完所有问题后一统计，女性标准的吻合率是94%。医生马上说：你去做手术吧，一点问题也没有。

有多少女人做这个问卷能得94呢，尤其是那些整天自称“女汉子”的女孩，好多估计能得60就不错了吧。话说我曾经在网上做过一套性别倾向的题，可能没那么严谨科学，但多少也有点参考价值。我的最后得分好像是五十多分，心理稍微偏女性一点点，但也没到女性化的程度。同性恋应该多数都像我一样处于中间地带吧，这种可以说是“性别模糊”；跨性别者正好相反，他们都是比较极致的，极致的男，或者极致的女，不然根本就走不到变性那一步。

对于金星来说，她从小心里的自我认知就是女性，只不过阴差阳错身上是一套男性器官，所以她小时候一直有个梦想，雷雨夜她会冲到外面去，希望一道闪电劈下来，她就会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女孩。

变性之前，她作为男儿身谈的几次恋爱，据她自己所说，对象都是直男，她从来没有跟男同性恋在一起过，顶多就是双性恋。那些男人就是把她当成女人看待的。她喜欢的类型是高大威猛型，觉得这才能体现男人之美。在她心里，对于性别的刻板陈见可能比大部分异性恋还要严重。前段时间她还与记者分享过自己的育儿之道，说“男孩就该有男孩样，女孩就该有女孩样”，她甚至常常不准女儿出门，觉得女孩儿家就该“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对于她二十多年前的那次变性，大众普遍的认知都是“惊世骇俗”、“打破常规”，可是换个角度去看，这也有可能是她主动迎合性别规范的表现。她不能忍受自己身上同时有两个性别，因为这是不合规范的，既不是纯粹的男性，也不是纯粹的女性。变性之后，好了，女孩终于有个女孩的样子了。

问题又来了，就算跨性别者在性别认同上更为极致，也不代表他们就要认同男权思想啊，毕竟“男女有别”是一回事，“男尊女卑”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金星作为现代舞者游历海外多年，应该浸染了一身“先进思想”才对啊。

这个时候，也许就要从她的家庭出身找原因了。金星的父母都是移居中国的朝鲜人，众所周知，朝鲜人男尊女卑的传统本来就根深蒂固，而金星的母亲是个孤儿，长相又很普通，因此一直被父亲那边的家人歧视。偏偏母亲又是个典型的“温柔贤惠”的传统女性，任凭遭受什么冷眼也从不抱怨，从小在这种家庭长大，难免会潜移默化种下传统男权思想的种子。

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是，金星的父亲是个军人，她幼年又一直待在部队文艺团体里，军队讲求规矩和制度的因子也一直存在于她的意识里。她总把“自由”挂在嘴边，同时在各种访谈中也经常会看到她提及“规矩”一词。“追求自由”和“守规矩”，看似矛盾，却又能统一在一个人身上，这种统一有时候是一种平衡，有时候又是此消彼长的。

在我看来，金星这二十多年在公众视野里的形象，有一个明显的变化轨迹。二十年前变性前后，他的人生主题大概是“追求自由”，而二十年后的现在，更多的是“守规矩”。这从她前后出的两本书就能看得出来。

第一本自传《半梦》，讲的主要是漂流海外和变性经历，其中包括了几次艳遇，她甚至坦率描述了性爱体验，对于变性的全过程也是细致披露，能够感受到她把控自己人生路线的那种决绝和镇定，以及随之而来的喜悦。那个时候，没人会把她和“保守”联系起来，她所展现的形象就是不管不顾、特立独行。你去看张元给她拍的纪录片《金星小姐》，简直就要被她的强大气场和先锋气质所震撼。

至于第二本书《掷地有声》，看看目录就知道是什么内容了。完全就是女性鸡汤体，特别强调男人和女人的分别，安守自己作为女人的本分。

这种改变一定有年龄的因素，再叛逆的人，总有回到正轨的一天。不是很多人都证实过吗，你年轻的时候看不惯父母的做派，等你年纪渐长，却会发现自己和父母越来越像。也许现在的金星揽镜自照，依稀就是母亲当年的样子。

这种改变当然也有金星自身的特殊原因。以前她想的是“如何从男人变成女人”，现在则是“如何好好做一个成功的女人”。历史告诉我们，打江山和守江山是全然不同的体验，多少枭雄革命成功后就忘记了当初的信念，又有俗语告诉我们，“屁股决定脑袋”，一旦“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立场就会颠倒过来。金星从性别先锋主义者，蜕变为性别保守主义者，大概也是一样的道理。

我在知乎上看到有网友给金星下了一个很别致又有点吓人的判断，说她是“原教旨的女人”。因为她的女性意识本来就很强烈，而女人这一身份又是她千辛万苦争取来的，所以她势必要比一般的女人更用心地对待这个身份，甚至是刻意强化自己的女性特征。怎么强化呢，除了在穿着打扮上尽量显得有女人味，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尽量按照一个传统女性的标准要求自己，只有这样，自己的“合法性”才能更进一步得到保证。

这么一想，她那些催婚、催生、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说辞就都可以解释了。这一切无非是为了证明：我是女人，而且我比女人还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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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差不多已经水落石出了吧，不过我还想提醒一点，也许是废话：金星那套所谓“直男癌”的说辞，我们听听就好，也不必全信，因为那不一定全是她内心的想法。判断一个人怎么想，不但要看她说了什么，还要看她做了什么。她真的有她说的那么奉行“男尊女卑”吗？可我看她的各种采访，明明就是个风风火火的大女人啊，她有自己的事业，有独立的经济能力，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在外面大出风头，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传统中国女人”该有的样子吧。她教自己女儿在外面不要乱说话，自己说的话可比谁都多。

有期《鲁豫有约》采访她，她说这个世界上自己最崇拜的男人就是丈夫汉斯，我以为接下来她会夸丈夫一顿，没想到她给出的崇拜理由却是，只有汉斯能接受自己这样一个不一般的女人，一直和自己站在一起。多么的以自己为中心，都不知道这是因为她太自恋还是太自卑了。

明明是独立自强的大女人，却要用言语把自己包装成小鸟依人的小女人，我把这理解为一种话语策略。毕竟，跨性别人士要在中国生存下去，而且还要成名、成功，没有策略是绝对不行的。在国内的各大电视台，同性恋都是敏感禁区，主持人都没一个敢出柜的，而金星作为变性人却能拥有自己的好几道节目，她的鸡汤语录能被无数一二三四线城市的女人们追捧，如果她宣扬的是先锋思想女权理论，这一切还有可能吗？

不过先锋和女权这一套，无论在此时还是过去，从来都不是金星所在乎的。她那本《掷地有声》的封面，有句话印得比书名还大——“我不想改变世界，也不想被世界改变。”猛一看重点似乎是后半句，可我觉得前半句对于金星来说更重要。她从来都不想改变世界，她的所有想法都是以自己为出发点和立足点。在她身上寄托革命理想，那是寄错了情、会错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