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姐妹

总觉得，在轮回之中，姐妹是比夫妻更深的机缘。 你看， 她们共着同一个父母，而且是不管发生什么都无从否认无法改变的。 她们从很小（妹妹几乎是一出生）就共用一张床一个澡盆，互相见过对方最纯粹的样子。 她们互相拥有许多连爸爸妈妈男友老公都不知道的秘密：搞笑的经历或难以启齿的委屈。 甚至当她们长大成人生了娃，她们会本能地把对方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去爱——这一点，有时就连老公也比不上。 和父母比，她们互相陪伴的时间更长。 和老公比，她们互相理解的可能更大。 和孩子比，她们互相支持的机会更多。 父母离开后她们还可以在一起，老公出现之前她们已经在一起，她们没有几十年的不可逾越的代沟。 这有且仅有姐妹。 我有个相差2岁的妹妹。 最好的姐妹年龄差。 然而，我和妹妹的姐妹情却并不是打开了一罐蜂蜜从此甘甜粘腻蜜不可分。 9岁之前，对妹妹是既心疼又嫉妒。妹妹在妈妈肚子里时曾被医生宣判“死胎”，当时的医疗条件，妈妈完全凭着做母亲的直觉把妹妹给生了下来。理所当然，虽然妹妹并不是爸妈想要的性别，但仍然夺去了他们最多的时间和精力。由于生下来已是难得，父母对妹妹的期望就是“能养大”（比健康快乐的目标都低），而由于妹妹在尴尬的“第二个女儿”的位置，生存本能让她从小就嘴甜会撒娇。所以三姐弟里，从外表看，只有妹妹是最像孩子的。我无比心疼妹妹的身体，更无比心疼妹妹在家里的地位（多余、尴尬、不受重视），甚至幻想过很多最坏的结果，也暗暗许过无数次愿望，心里发过很多誓要好好照顾妹妹一辈子。 我这样心疼妹妹，我的妹妹却并没有感受到过。因为我几乎完全不会表达我的关心，还常常把莫名其妙的怒火发到她头上。这些怒火除了嫉妒，还有内疚。每次面对妹妹，我都被莫名的内疚压得踹不过气来——所以说，内疚感是最沉重的情绪，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直到30多年后，我有了两个女儿，我才知道这个内疚来自于哪里。 9岁后，我离家寄宿。由于我提前上学，相差两岁的我们差了四个年级。 我和妹妹，还没有来得及亲密，就有了代沟，被距离阻断。 从此，就是长达十几年的分离和隔核。放假都见面，在一起时间也不少。可寄宿后的我，在家里更加沉默寡言，与父母也更加疏远。家，仿佛只是周末和放假的一个去处。 在古灵精怪的妹妹面前，大脑反应永远慢无数拍的我维持姐姐权威和掩饰嫉妒心理的方法就是：沉默和训斥。 直到妹妹也怀了二宝，我才知道，我羡慕着父母对她的关心和她与父母的亲近，而她羡慕着父母对我的看重和我能早早离家避开爸爸的暴躁与父母没完没了的争吵。 在我毕业来到广州工作后，我和在深圳工作的妹妹有了一段不长的亲密时光。 但很快我们相继怀孕有了自己的宝宝，而三年后，当我意外怀上二宝，我和妹妹因为爸爸的事情闹翻，从此互不联系。 其间，妈妈从妹妹家来到我家帮忙照顾小宝。有一天聊天，说起妹妹从小身体不太好，妈妈脱口而出“都是你踢的呀！她在我肚子里就被你踢了一脚！” 尤如醍醐灌顶，又如惊雷阵阵，我突然就明白了我对妹妹沉重的内疚感从何而来：我一定从小听到过，也一直在感受到妈妈的这种“认定”，幼小的我从此认为不仅妹妹的身体不好，还有妹妹的待遇不公（第二个女儿的不被看重），都是因我而来！ 这分内疚感是年幼的我无法承受的，它在我内心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和去路，于是我只好发泄到比我弱小的妹妹身上——都是因为她我才承受这么重的心里负担啊！可发泄带来更多更深重的内疚，更重的内疚需要更猛烈的发泄：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这个循环在我和妹妹之间制造了层峦叠嶂，阻碍着我们的靠近和流动。 我独自在被窝里哭了一整晚，去抚慰那个背负重负的幼小的我，我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是你的错，爸妈错怪你了，怀言言时诺诺也曾在我怀里挣扎哭闹拳打脚踢，可言言很健康，诺诺比言言可大三岁多！你不需要对妹妹内疚，你只需要好好爱她！ 我曾经设想，如果我和妹妹都没有读什么书，不会思考、反省，也不会感受，那么，我们这一辈子就会成为“手足相杀”的典范，到最后老死不相往来。 庆幸的是，我们都还爱阅读，也爱思考，也都感觉敏锐。 我们分隔两地，各自生活，也各自成长。 我们都更成熟，更能为自己的选择、生活和情绪负责任； 我们都更包容，更能理解和支持对方； 我们都更明晰，更能守住界限不干涉对方； 我们都更懂爱，更乐于以对方喜欢的方式付出，也更乐于接受对方的好意。 当妹妹怀上二宝后，我终于完全放下内疚，能像个真正的姐姐那样关心她，我也完全接纳妹妹用自己的方式教育她的孩子，而我只管好好宠我的外甥。 而妹妹也开始主动跟我探讨孩子的一些事情。 我们通过微信聊了很多关于育儿、家庭、人生等的感受、思考等深层次的话题，互相了解对方的观念，并不做评判的接纳。我惊喜于妹妹实践的能力，并常常受到启发。 我们都深深地反思父母生活态度和互动模式对我们性格形成的影响，我们互相倾听对方内心深处不安的感受，但我们都没有陷入责怪和抱怨，都不约而同地去做好阻断，不去向孩子传递这些。 同时，我们也都非常感激父母给予我们的一切！ 我发自心底的喜爱妹妹的两个儿子，妹妹也理所当然地爱护我的两个女儿。 我们很多观念都渐趋一致： 比如说怎么做妈妈，就是不干涉孩子的成长，过好我们自己的生活，把自己变得越来越好。 比如说怎么做女儿，就是让爸爸妈妈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尊重他们的选择，我们过好自己的生活，把自己变得越来越好。 比如说怎么做妻子，就是尊重老公的喜好，过好我们自己的生活，把自己变得越来越好。 世事就是这样，万法归一，殊途同归：我通过心理学专业的学习，妹妹通过在生活中实践，我们最终走上了同一条通往自己的路。 每次看到两个女儿的互动，我都会恍然错觉，仿佛那是我和妹妹小时候。 言言每天追在诺诺后面，崇拜、维护、引以为傲，我的妹妹，也一直是这样对我的呀！ 诺诺每天带着言言，呵护、照顾、引以为荣，以后每一天，我也会这样爱我的妹妹！ 孩子是来引领我们成长，指引我们找到自己的。诺诺的到来唤醒了我，重启我对人生、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探索。而言言的到来，让我有机会带着反思去观察和感受姐妹之间的互动，给了我化解我和妹妹之间重重阻隔的契机，也让我更深刻地感受和思考：什么是真正的陪伴和爱，如何才能更好地爱一个人。 没有什么抵得过做一个越来越好的自己：更加平和、更加自信、更加快乐、更加丰盛、更加绽放的自己。当我们全力以赴地去做好自己，我们就没有力气再去试图控制他人；当我们越来越丰盛富足，那些爱我们的人也可以完全放心地去做他们自己。 感谢父母，给了我一个妹妹。 感谢命运，给了我一对女儿。 你，是我的姐妹，独一无二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