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够让男性理解女权

写这篇文章是为了回应一个友邻。我收到一封豆油，这位友邻说她在豆瓣上认识了一个男生，本来两人彼此都有好感的，但越聊越发现彼此不合适：对方觉得她太女权太愤青，她尝试了很多办法说服对方，女权并不是无病呻吟，而对方就认定这个社会已经男女平等了，女权就是极端。两人这么无效沟通下来，好感已经荡然无存。友邻问怎样才能让男性理解女权。

这真的是个大问题！我觉得很难回答！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办法，所以我想这个问题最好能开放讨论，大家都来贡献一下“我是怎么说服一个男性理解女权问题”的经验比较好，集思广益吧。

我就先说说我的理解。

我读的专业是性别研究，学的是关于女权主义理论啊，性别制度的历史啊，社会学政治学人类学啊之类的知识，会参合许多不同学科的视角和研究方法。我的朋友们呢，学什么的都有，建筑，生物工程，机械自动化。我发现，如果ta们讲自己的研究给我听，我大多听不懂。但我结合生活把我的所学讲给ta们听，通常能听懂。有些领域的知识对于不在该领域的人而言就有点独门绝学的意味：没有相应的知识储备，咱们很难搞清楚天体物理领域的新进展。但性别研究不一样。性别研究，或者女权主义的讨论，好像天然门槛低：天体物理不是人人都懂，可谁还没个性别来着？谁还不能就男人女人如何如何的问题上有点个人看法？

这个趋势，一方面是好事，因为性别制度是涉及到每一个人的，每个人都是利益相关者，而从思辨中意识到性别平等的好处会让人获益。可是另一方面呢，这又造成了讨论的混乱。任何人都可以在毫无知识储备的情况下上来掺一脚：“女权就是反对男人”“男女先天有别， 不可能完全平等”“除了争取经济地位的平等，其他都是假女权”。这些观点是在讨论中非常常见的，体现为对知识的排斥和不尊重。人通常不会特别反感天体物理的知识，因为这种知识跟ta的现实生活关系不大。但很多人会反感女权主义和性别研究的知识，因为这种知识冲击ta原有的认识和习惯，要求ta反思，甚至建议ta改变原有的价值观念。这尼玛太痛苦了。就不要说男性，相信我，理解女权主义的过程，对女性来讲，痛苦程度也不低。如果ta不巧还是男性，听到这些知识里还总会提到“男性特权”“性别压迫”啥的，可能更加吃不消。

回到“如何让男性理解女权”的问题。我要从自己的经验谈起。我现在的对象f 在认识我之前就是支持平等的，他不自称feminist而自称egalitarian。他认为egalitarian平等主义者这个词就包括了feminist，也就是一个平等主义者本身就是一个女权主义者，但是他除了性别平等之外还关心其他方面的平等。这我觉得没啥问题（他刚才跑过来问我再写什么，然后他说如果他写这篇文章的话会命题为“怎样才能够让我们理解彼此”。。。这就是f 的立场。他认为平等的追求不限于性别平等，但是他不反对我把性别平等作为我的最主要关注点的立场。我反过来也不会强迫他非得把性别平等作为最关注的议题）

f 是个平等主义者，这事儿跟我关系不大。他的平等意识不是我培养的，是他生存的社会环境和他发小培养的。应该叫“互相培养”吧。发小是他的青梅竹马，俩人一起长大的时候聊过很多性别方面的问题：这很正常，即使是在所谓性别相对比较平等的瑞典，青少年在成长过程中还是会遇到种种性别上的困惑，对女孩子的性别歧视并没有完全消除，而男孩子也会遭遇男性气质方面的困扰（比如，并不想做manly man，可能就会受到来自同伴和女性的压力）。f 从小有一个这样亲密的异性伙伴，这种经历让他对跟自己不同的另一个性别感觉并不陌生，对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不公也比较有共情能力。他这情况可能跟我们普遍的生活经验比较远（我是说我自己。我没有可以讨论性别问题的青梅竹马，我生存的环境比较默认对女性的歧视），我就不说他了。

更有参照意义的例子应该是我的前男友！为此我特意访谈了一下他！我的前男友是个工科直男，在跟我在一起之前对女权主义一无所知。下面po一下访谈记录！前男友用M表示。

我：你觉得存在性别不平等的问题吗？

M：有啊

我：啥时候发现的呢？

M：你当年给我讲了很多吧

我：那你怎么看待性别不平等呢？反正性别不平等大多时候伤害的是女性的利益，跟你也没关系，就算意识到不平等也可以不关心吧

M：跟自己相关的人会关心一些吧，比如看到我爸欺负我妈，我还是会站出来的。我倒是挺希望女生多了解一些性别方面的知识。我跟N（他现在的女友）尝试过讲一些你给我讲过的不平等的案例，她貌似不太感兴趣==

我：。。。。好，下一个问题。我感觉之前跟你谈女权好像并没有特别困难，你也没表示女权事不关己。但是就很多人会咬定男女已经很平等了，女权就是胡闹。我们之前谈女权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你特别不能理解或者接受的地方？

M：我觉得你没必要纠结完全说不通的人，搞女权运动就跟做销售似的，没必要抓着那些对你说的话不感兴趣的人。我接受女权讨论可能第一原因是我性格比较温和吧，不会立刻拒绝，而是先尝试，另一个是对没听说过的新东西，新的理论有好奇心。我之前关注过一些左派和右派的争论，学着辩证看问题，后来你给我介绍的女权知识也是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讨论。我觉得我不太相信别人说的话或者表达的情绪，而是关心他做过什么，我考察下来的事实是什么，这样会更独立客观，比较少受到情绪的影响。

我：。。。（把豆友的情况描述了一下）

M：我觉得男生上来就否定一切的态度本身就是愤青吧。至少先听听对方在说什么，或者尝试讨论一下。不知道他会如何解释那些男女不平等的真实案例？他是怎么找到平衡的？怎么合理化那些现象的？

我：我感觉可能作为性别制度的既得利益者，可以有意识地否认或者忽视不平等的存在，看到了也说没看到，你跟他说性别暴力有多严重，给一串研究数据，他会说那也有老婆打老公的。就是转移问题。。。

M：嗯，现在这种态度一定是会映射到以后的。。

我：你跟男性朋友们聊过女权问题么？

M：尝试过跟几个我觉得还不错的人聊过，但是不成功，我觉得主要是怪我实在不专业（笑）。也可能跟圈子有关，理工男，实用主义，对意识形态没啥兴趣。我现在觉得能在生活里稍微影响父母和N就好了。

我：最后一个问题，女权主义知识对你生活有影响么，啥影响？

M：生活上面，我已经形成了基本的女权概念，男女平等的意识和基本的正义感，经常能让人反思自己，经常。我不信教，但我感觉这跟宗教力量差不多吧，经常让人反思。

我：。。。好。那对恋爱有影响么？

M：这你得问N啊！（笑）

我：我可听说你俩人特相爱！

M：是特别相爱。我有时候就担心她太在乎我了，会在意见不同的时候迁就我，然后会有话不愿意说。这样可能产生不平等，就积累矛盾了。我希望能照顾到她的想法，但更希望她能主动表达。我是鼓励她主动表达的。

我在M的回答里画的重点是“性格本来就比较温和”“对新事物有好奇心”“至少会关心身边的女性”“尊重事实基础上的理性讨论”“反思自己”，说的是理性思辨能力，学习能力和共情能力。很遗憾的，这些并不能告诉我们如何能够让男性理解女权，而是说什么样的男性更可能会理解女权。

如果真的回溯当年讨论女权问题的情形，我们时常会讨论上几个小时，其过程绝对是道阻且长，而我经常气得七窍生烟：你又不傻，其他事情上脑子转得可灵了，这么简单明白的事情怎么你看不出来？你的正义感呢？嗯？！（我想掀桌啊尼玛）比如“荡妇羞辱就是只针对女性的性道德和暴力，你看不出来男女受到截然不同的对待吗”，或者“那些鼓励女性不求上进的话，并不是在保护女性，而是限制她们上升的空间”之类的。这些女性朋友通常很快能理解的经验并不总能被他理解，要克服经验差异的局限性，我需要举超大量的例证，要逻辑超严谨，要不带情绪。。。好累啊。当然我有一言不合就炸毛的时候，还好这时候他“温和的性格”会发挥作用，他会说他需要时间消化，需要我给更多的耐心。

真的，这个过程现在回忆起来也让人精疲力尽，但我意识到它是我成长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在跟他的对话中越发了解了这个世界，也越发了解了我自己。更重要的是，我们通过对话确认了彼此作为有理性和尊严的主体，在那个过程中，他学会了反思，我则学会了理性克制。最让我感动的是，多年前播下的种子现在仍然好好的存在他心里，影响着他现在的生活，帮助他自省、成长。而和他共同成长的经验也成为我的宝贵财富：我是跟他在一起时学会好好讲理少掀桌的。

总结一下，怎样才能够让男性理解女权呢？

我的经验是

选择合适的对象：他需要具备上面提到的那些能力，如果他之前没有这些，那现在想培养起来是在太难了，料你也没辙。

给予充分的耐心：炸毛之前先冷静冷静，说服自己我们作为男性和女性的不同生活经验是性别制度的后果，要么放弃，要么就沉下心好好对话

扩大自己的知识面：现在是你要说服他，那你总得有一定的知识储备，不能只炸毛只诉诸情绪而没有论证。

祝大家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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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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