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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话题 >古晋行(三):听酒馆老华人讲南洋旧时光、海达雅族艺术、“黑区”印度街和马来警察
去古晋之前,在LP上看到对马来西亚某座城市的推荐语——在这里,聆听老华人回忆一段南洋旧时光。当时我很无知,对此嗤之以鼻:谁有空跟一个陌生游客回忆旧时光呀?这样写也未免太富于异域想象了吧。

后来,我去到古晋,在街巷里闲逛时,被坐在街边的华人老板叫住,真的给我讲了一些南洋旧时光,以及海达雅族艺术家创作的猫,还有对“黑区”印度街、马来警察的不满。老华人讲述的内容,让我对古晋的多元文化,在自己的所见所感以外,增添了对历史和少数族群的了解。而他讲述行为的本身,也让我感到,老一代华人在当地,有着一种无形而无不在的压力。

大略的回溯,19世纪随着锡矿和金矿及其附属工业的发展,大量中国移民从福建、广东等地涌入马来人的世界,华人定居在城镇并很快掌控了经济活动。从二战期间被日本占领到1957年多民族的马来亚联邦独立前,马来人越演越烈的民族主义激起了华人反对,许多华人因此参加马来亚共产党暴动,后被扑灭。1963年英属的星加坡和北婆罗洲加入马来亚联邦,马来亚更名为马来西亚联邦,华族约占马来西亚人口的42%,和马来族人口不相上下。1965年,马来精英惧怕华人占主导的星加坡会削弱马来人在联邦的人口比例,利用其国会优势通过决议,将星加坡驱逐出马来西亚。 如今马来西亚的3000万人口中,55%是马来人,华人24%,印度人7.3%,其他种族0.7%。华人在大马曾经拥有的经济主导、人口优势等都已一去不返,最好的时光也许只存在于对回忆的叙述中了。 那天是年初一,睡过午觉,我们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因为是新年,几乎没有游客,华人商铺也纷纷关门,很有一点空城的寂静。我向来不喜欢热闹,于是在这带着萧索的春天里,自有一种心满意足的遣怀。

在这自得其乐的漫步里,走到了亚答街深处,一条清幽的小巷子。同行人非常欣喜的说,这里颇有一番小情调。在我,也频频为周遭商铺主人的格调点头。小街深处,落下了鸟雀,静静的享受这俗世里的安逸。我经过时,与它相距不过十来公分,鸟儿自顾环视,也不打量我这陌生人。天地之间,各得其乐,古之人即处身这样的自然,因有所兴怀而为诗吧。 我方沉浸是间,忽然被街边的一位老华人叫住了。当时我完全没有回过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过了一会才意识到:哦,他要给我们讲点什么。我就是这样一个心不在焉的旅行者呀。 长者就坐在沿街的靠椅上,坐姿休闲极了。他很有兴味跟我们讲了一会话,然而我还没把频道切换回来,所以虽然听着,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以前上课我也是这样,眼睛盯着黑板发呆,好像很专心的样子,然而老师点名喊回答问题时,却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惹得哄堂大笑。 老华人用一种口音不重、然而特别的普通话慢慢在讲,似乎在等待我捕捉他的话语。我渐渐接收到话中的信息了:四五十年前,新年期间的古晋城很是热闹,周边社区的居民都进城赶集。现在城市核心建成区的周边都发展起来了,各自配套了超市等生活设施。古晋城区周边的社区开车到城里,来回要4个马币的油钱,现在大家没事都不进城来了,新年也不来赶集了,都去社区附近的超市买东西,城里的新年大不如从前热闹了。老华人说着,伸出四个手指比划油钱。

后来我们坐巴士去Bako的路上,出了古晋城区以后,再行了一段路,开始看到路的两边零星分布着一些集中居住的社区,这些社区与城区之间是完全隔开了的,而且有相互之间也有一段不短的距离,犹如小型的卫星城,然而实在是很小的。按老华人所说的,这些社区的居民平时应该都不会到城里凑热闹。 他一再强调周边社区建起了大型超市等便利设施,也着重强调了4个马币的油钱,让我有一种印象,那就是4个马币的油钱对于当地寻常百姓并不是一笔小数目,至少老华人是这么判断的。随后在古晋的几天里,我们也确凿感受到这里物价不高,大抵是我乡下七八年前的水平。不得不提的是,马来西亚是一个石油大国,十年前,与石油相关的产品占了政府收入来源一半左右,如今占比还在20%以上。严重依赖于石油的资源型国家,如果没有公平的再分配政策,或容易导致严重的贫富分化。 我说今天街上好多商铺都关门了。他说今天是初一嘛,又是周六,华人都在家里过年,马来人周末很多都休息的。听他这么一说,我想起先前看过一篇文章,讲马来西亚作为一个多元民族、多元宗教的国家,节假日特别多。 老华人接着说:我今天上午在家里呆着,等儿子过来拜年。下午,我去儿子家拜年了,再来开门营业。他说完指了指自己的店铺,就是我们方才觉得很有格调的酒馆。老板年轻的时候应该是文艺青年吧,就是现在也是文艺老年呢。

随后他又指向店铺门前、街对面墙上的 一幅涂鸦:这是海达雅族艺术与猫城古晋融合的绘画。海达雅族是婆罗洲的原住民,过去以猎人头来驱逐邪魔让外族恐惧不已。他们的战袍是用一块兽皮中间开洞从头上套下,上面点缀贝壳和鳞甲;头戴一顶用藤编制的帽子,帽上插着犀鸟的羽毛;手持一个长型两头尖形的盾牌和一支长约七尺的吹桐,吹桐前端镶着锋利的矛,吹箭则装在一个用树皮制成的圆形盒子,悬挂在腰间。 华人老板讲话慢条斯理的,不显山不露水,却很自然的让我们觉得他是一位有南洋往事的人。他看我们听得上瘾,补充说道:这是当地一位著名的海达雅族艺术家的作品。老板与他似乎是好朋友,但我当时顾着看画拍照,没有循循善问。现在想来,老板也许正期待着我问这位艺术家朋友的事情呢。总之,我很可能是失了一段好故事。 他看我们要往前继续走,提醒我们说:那边的印度街很乱,是个“黑区”(指肤色黑和治安差),不比我们华人的亚答街。他又指了一下同行人的背包,说:像你这样单肩挂包是很危险的,要斜挎。说着比划了一下把包斜挎在胸前的样子。 他坐在街边,我们也站在街边,然而他说“黑区”的时候声音很多,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被路人听到,似乎要表达对印度街的不满。他的酒馆到印度街很近,也许曾经闹过不愉快。联想到东南亚多国劫掠屠杀华人的行径,种族情绪对抗乃至冲突在古晋大约也是长期存在的问题。 这时,街上开过一辆警车。华人长者说:马来的警察效率很低的,如果你丢了包去报警,他们会一次又一次的打电话通知你去警局问话,但什么事也不给你解决。你们游客哪有时间被这样折腾,所以还是小心看好自己的财物。

天色开始暗下来,我们再三谢过这位热情的老华人,继续穿行于亚答街的小巷子。转过拐角,竟看到刚才经过的警车停在巷子里,两个警察坐在路边吃大排档。这算是公车私用吗?算了,别管他国内政,管好自己财物要紧。 回头看去,酒馆的老板,那与我们回忆南洋旧时光的老华人,还坐在街边的椅子上。他着一身深色的衣裳,在顾客寥落的新年,渐渐融入夜幕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