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福嚴—青蓮寺的回顧和啟示(一)

楔子
八年前寫了篇《開寶藏的啟示》,現在回看真是什麼都不懂。但它却使我與一些物事、人情結下緣分。也因此很早就預見到人生的路都有不可選擇的彎道,當你行在直道時未必知曉它們的存在。看似機緣的歷程,不過是順勢轉彎。如今想來,這一步步真好像參訪道,途中所獲啟示,由近及遠,再由遠及近,從而得見群山如八葉蓮台。
2016年,鑒巒禪師逝世900年。這世上應該不會再有人能想起他—一個生活在北宋末年晉東南一所中等規模佛寺里的住持僧。除了金石錄上幾個模糊的記載和到訪者能夠在寺內碑碣、建築上讀到的不多的信息外,鑒巒留給我們的只是一個名字。他是否有過著述,不得而知。他賜紫的名號從何而來,不得而知。在那個度牒、賜紫、師號皆可買賣的時代,鑒巒以上任住持剃度弟子的身份,繼承了這個寺院近20年。
兩宋自贊寧后,再無人承唐習修撰正統僧傳,雖然當世禪宗對譜牒、燈錄熱情高漲,然而這畢竟是一宗血脈。其他如天台、華嚴,亦只在部分地區留下較多記載。哪怕是東京兩街高僧,也仰賴名人撰述的僧贊、墓志銘,傳名後世。幸運如鑒巒,雖不希翼能有人為之立傳,但卻因寺存,而為後人所知。比起徹底淹沒在時間長河里的高僧們,他身形普通,但背影里依然能折射出那個時代的光彩。在他駐錫的寺院和如今留存的一百多塊碑刻、題記里,我們依然能想象一幅近世佛教社會(青蓮寺自北朝起至宋的歷史不曾中斷,僅以此強調鑒巒所處的歷史時期)的畫面。

也許我熟悉的晉東南,那個每每能將人帶入歷史場景的地方,已經日漸遠去。我思念的屋舍、草木只留在屬於自己的記憶里。深山古寺也好、鄉野蘭若也罷,除卻偶發的訪古憂思,那些經過時間或時代的洗禮,能艱難存活下來的寺院、遺址,更讓人存有一份敬意,以及想要揭發更多它們過往的心意。這和探訪石窟的心情相同,有太多的疑問和困擾,無法簡單到此一遊。而直到去了日本,才恍然那種始終無法擺脫的疏離感從何而來。建築、塑像存在的本質,是信仰需要的場所。不可避免的世俗化、甚至迷信化,都無須美化。但一旦失去信仰的功能,寺院只是一個驅殼。倘若不能了解它們的過去,我們都不過是自我想象的小說家。我當然沒有能力將它們一一回置于歷史中,只希望面對他們時,不再作為遊人,而是故友。
於是,當張老師發來《澤州碑刻大全》目錄時,我感動萬分。這項計劃展開于若干年前,如今已全部出版,而我渾然不知。張老師和其他當地的文化守護使者們,所做的田野收集、碑碣整理、錄入工作,在一個書志腦殘粉看來,是最偉大的工作。打開硬盤里久不翻看的文件夾,重拾青蓮寺的碑碣、材料,曾經零散、瑣碎的令人頭疼的信息,如同拼圖般,竟然已可以綴合起一部分。我想,在今後難得的書齋時間,以龜速的效率,回顧一下這個寺院在鑒巒時代的歷史畫面,以及它給予後世的財富。也希望好學者,能夠在不算紅火的宋代佛教社會研究中,從晉東南留給我們的遺存中獲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