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均

故事似乎有些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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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有很多借口推脱掉这次聚会,比如某个朋友生孩子,恰巧被单位派去出差,或者干脆表明自己没时间或者更为直接的表态没兴趣,这种非正式纯属娱乐的集体活动一向不重要,以她平时的性子自然不会参加,但最后说服自己决定赴约的理由,她至今都想不出。大概这个人和他的事,她尚且记得。 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立即就后悔了,她为自己做出的这个愚蠢的决定感到丢人。在旁人看来她本是那么自命清高,如今却赴一位多年未曾见面的老友的约,况且是在他婚前的朋友聚会上,想想都可笑啊,她在心里暗暗嘲讽自己。 他似乎也看到了她,她猜。她隐约看到他嘴边的微笑停留数秒,于是他朝她坐的这边走来,礼貌性地与在场的各位打招呼,象征性地对她点头微笑。“噗嗤——”她不禁笑出声来,算是平复刚刚自己七上八下的心情,她又开始可笑自己呢。 她都记不清她是怎么和他开始染上关系的,多年的同学爱她一向不看重,甚至多少还有些排斥。她一直认为自己对异性没有太大的吸引力,至少在若干年后的今天这个事实确定无疑。奇怪、冷淡、孤僻......数不清的自我表现,难道是因为这点?她在心里迟疑了一下,随即又快速地否定了自己,这不太可能,他都清楚的告诉过她,他唯一讨厌她的便是她太过于在乎的自己。但她并不觉得,她认为这是自己适度理性的表现。她都不忍心回想他给她递情书,送阿尔卑斯的穷酸史,或是无数次看起来还算深情告白的瞬间。当对一个人没兴趣时连听到他的名字都感觉扎耳朵,更何况是学学换位思考理解对方的良苦用心?青春期真可怕,学生时代的她又一次确信了这一点。 她起身装作上厕所的样子,其实是打算偷偷走掉,在她看到他礼貌性的微笑时暂且找到了今晚来的理由,她有些赌气性的想找回心里平衡。在两性关系上,她不想处于主动,也不能处于被动。不过现在再提及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应该算是她的小性子,或者是一个小小的自尊心在作祟,毕竟她和他实质上从没在一起过。 她踏出包间,碰巧遇见正在电梯口抽烟的他。他又看到她,她知道避不开了,直面迎了上去,像许久不见的老友(确实是许久不见)一样对他挥手,“嗨——巧呀!” 他耸耸肩,像是要否定她,“没想到,”他停顿一下,掐灭了手中的烟,稍稍抬了些下巴,用询问的语气问道,“不聊聊嘛?”她有点惊讶他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话题,早知就趁早的溜掉。 “未婚妻呢?”她打趣道。 “呵——真有趣!” “谁说不是呢。” “这会儿不耽误吧?” “这倒不会。” “男朋友呢?” “我不知道这种生物。” “啧啧,看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他继续感慨道,“我还指望你能有什么变化呢。” 她坐下来,在黑漆漆的楼道里,他也是,只是选择坐在了她前方,就这样一前一后的搭着话。 “我记得若干年前你可说过,等你将来有孩子了一定会告诉他,他还有个干妈叫——。”她故意停顿下,近似挑逗的拖长尾音。 “我会告诉他,她其实很爱你的哦,只是迫不得已要离开你。”她听到他笑出身来,那同样的一声噗嗤不亚于她刚刚来的顿悟。声控灯闪现的频率跟随着两人说话的语速,不紧不慢倒也感觉不出晃眼。 她和他如果重新回到十几岁,那个还有大把时光可以挥霍的年纪,她认为她依旧会允许他在她的世界里留白。可到了连结婚都觉得是浪费光阴的现在,她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值得消遣的娱乐,挥霍时间就是犯罪,她深知这一点。所以她仍然是一个人,她喜欢这样,她抵制陌生人介入她的生活,她甚至都不敢想会有一个异性每天和她睡一张床,分享她的一切,还要求与她一起共度余生,她认为婚姻中的幸福和恋爱一样都存在着保质期,新鲜感一旦消退,她便会莫名的烦躁,并开始为自己当初做的荒谬决定感到后悔不已。这种感觉不是没有过,时间久了她也曾不止一次的在某一瞬间为他心动,某次她以怜惜他的理由说服了自己暂且和他确定关系,那晚她的心简直和所有刚开始恋爱的女生一样砰砰直跳,她感觉出自己双颊泛红,心像藏着一只小鹿一样到处乱撞,她脑子里能回想起来的全是他的模样,她感受到了掉进蜜罐里吃着蜜饯一样的甜,第二天她完全没有心情面对考试,因为她握着笔的那只右手都无暇顾及桌上的试卷,她能想到的只有他。她也曾和他为她那样,为他那样疯狂过一次。那是仅有的一次,没过多久,她便开始厌倦这种感觉。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他拖起下巴回头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 “能咋样,就凑合着过吧,我一个人挺好的,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就知道。哎,你当初是不是觉得我挺招人烦的?” “有那么一点。但你还算聪明吧,会断断续续地骚扰,在我觉得你都要消失了,某天又突然冒出来,又在我还未厌烦时人间蒸发掉。”她开始时不时摆弄一下手机,屏幕一闪一灭,字却连着连吐出,像是斟酌了很久埋藏在心里的话。 “你当我傻啊!”他干笑两声,“那还不带时时刻刻看你的心情。不过话又说回来,多亏你给我这种悟性,才能让我在情场之路上走的......”他挠挠后脑勺,思索着如何用一个恰当的词汇表达。 “一帆风顺!”他拍拍手,似乎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 “那我就当做是夸我的喽。” “我发誓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他说着便伸出手,有点像当年他作为学生代表站在国旗下入团宣誓一样,一派假正经样。 她长得不算漂亮,小眼睛塌鼻梁小嘴巴,更可气的是有一张圆脸,把原本就很小的五官衬托的更加拥挤,但某时配合着角度和光线看还算端正,况且拥有着是个女人都会羡慕的身材,所以在早些年的学生时代还算抢手。但她总会把这些当成一种累赘,她会故意把头发剪的很短别在耳后,将五官的缺陷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空气中,穿很肥胖的衣服遮住原本瘦弱的身材,俨然她就成了一个丑女,还透露着几分傻气,在他和她断掉联系的两年,他突然给她发了这样一张照片,那是她高中时拍的班级照,她只露出了脸,她实在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形容她那时的丑,她简直佩服当年邋里邋遢的自己。 “喏,你看。”他把手机递给她,指着上面用红色圆圈圈起来的那个人。 “黑历史你还留着!”她有点惊讶自己竟然被他保留那么久。 “你知道我当时你为了搞来你一张照片废了多大力气吗?”他自顾自地说并不打算给她插话的机会,“人人都知道你不拍照,所以我搞来这张图的时候简直让我一度开始怀疑人生!太他妈丑了吧,我当时就想是发生了啥把你搞成了这样子,不开玩笑,你当时看起来简直都有120多斤,若不是认识你这么久,我真的以为我眼瞎。” “所以啊,真感激你看到这么丑的我还始终不离不弃,真是给我了莫大的安慰。” “可我现在倒觉得当时你真是活的逍遥自在啊,天天把自己搞成那个鬼样子该多有趣,每天都可以自编自演一部剧了。” “我也觉得那样真好。那时候我不用担心自己的妆有没有花,衣服上是不是滴了一滴油,今天的搭配是不是很怪异这些毫无意义浪费生命的问题。我呢,就是每天很享受自己的状态,好好学个习?算是吧,你知道他们都叫我什么?丑女无敌呵,我整天往死里学其实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一种手段,我那时挺空虚的挺无聊的,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点什么,也并不能理解我从小到大做的事都有什么意义,那时候我应该都不记得你了,我向来不记任何人,但如果不是你突然给我发一张那样的照片,我都不知道在旁人看来我的人生是有多惨淡。估计当时人人都把我当成怪胎之类的东西,没朝我的脸砸臭鸡蛋也算是走了狗屎运。” “你是不是有病?” “你用过同样的语气问过我一个问题,你说,你是不是胖?我悟性挺高的,这点不自夸。你说这句的时候我还挺开心的,人呐,都大差不差。” “你说,追上我能给你带来所谓的满足感吗?”她问他。“怎么我觉得从小到大碰我的男生都一个德行。” “满足感?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异类,可我就只是普通人。说真的,如果人人都和你一样把感情这事看的那么认真的话,我们还是不是都没机会谈恋爱结婚了?我说句实话,这种浪费在我们男人自己身上的事还真没撸一撸来的爽快。不过你这句话问的真有意思,我当时就觉得我太了解你了所以才想跟你在一起,那时小毛孩一个,但对其他女孩儿就是纯粹的喜欢,可你就不一样,我认为这里面一定掺杂着公立性质,怎么说呢?应该是和你理解的一个样,说你很特别又觉得太过于简单,你总是带着一种压根就不会给人任何机会的动机,这一点最吸引我。所以我决定对你穷追不舍实际上就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虚荣心?总之我现在就是这么理解的。” “所以呀,”他语重心长的继续补充道,“不是男人都一个德行,是你们女人主导还限制了他们才能的发挥。” “你这不是变着法儿的把咱俩的矛头都指向我了嘛?”她从后面有点报复性的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这一点都不公平。” “喂你干什么?”他一声惨叫猛地就跳起身来,表现夸张的如同一个小丑,“你在逗我呢?你不会一直以为对你自己不公平吧?开玩笑,你知道当时那些年我有多认真吗?我见我大学时调过情谈过对象吗?我这么一轻浮的人竟然都能认真起来,你觉得是为了谁?为了我自己才洁身自好的?狗屁!”他说这话时情绪有些激动,以至于所表达的语无伦次。她开始后悔自己刚刚做出的那个暧昧举动了,但她并不打算接话,就由他这样下去吧,发泄般的大声吼吼估计能给他点心理安慰,要不她真的怕他一直这样记恨自己下去。她和他连不是恋爱的恋爱都没能维系好,那估计他和别人的婚姻也不会成功到哪去,她猜。 装模作样呀,她在嘴里很不满地嘟囔着这几个字。她倒期望他如他口中抱怨的那般,他在北京上学的四年,她清楚他生活中暴露的种种细节,她有意于将他当做心里的安慰,一种对过去生活剪影的残留,想必他也一样。她去北京出差,试探性的问他,“你在X大吗?”“是。”他这样回答,她继续追问道,“X院吧。”“没错。”她没有告诉他此时她办完事情正在校园里闲逛,两人大概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一个人提出我们见一见之类的话。回来后的几天她不甘心地给他发短信,接着几日前他结束的那句话,“我已经回来了。”隔着还没灭掉的屏幕她就看到了他秒回的消息,“好。” 她受到了极大的挫败,不再回复他的消息,屏蔽掉了他所有的动态,不再让自己记起来他。那时两人的关系已经有崩塌的趋向,他又突然像发病了一样逼问她,“朋友也不行?”“朋友可以。”“男女的那种?”“我们不在一个地方。”她给自己找了一个看起来糟糕却又冠冕堂皇的借口,没有直接否定他。他讽刺她,“照你这样想以后换一个工作地方都要换一个老公?”他似乎很恼火,她觉得继续维系这样不结果的关系没有丝毫意义,当然这个选择权和支配权在她手上。她也开始困惑自己为何将这个不明不白的关系一直维存到现在,估计在那个时候她对感情生活还是有一丝美好念想的,虽然明知她永远不能忍受另外任何一个人。 他慢慢冷静下来,两人随即陷入了一片沉默。她嗅到残留在密不透风的空气里微妙的气息,有点像当年他俩考完体育大喘着气坐回教室里的味道,他开玩笑说祝她长跑狗啃泥,结果中途她就真的被人绊倒,她替他递给学妹情书,作为回报他报销了她一个月的早饭,她不小心踢到他放在地上的书包,他赌气一个星期没和她说话,她最喜欢听的Justin Bieber,当时也仅仅是个刚出道唱歌还有童音的小子。现在回想起当年的青葱岁月,最美好的仍旧抵不过学生时代的那几年,可能有他,有她情窦初开的朦胧,无她日后渐渐成长而成的消极,莫名对生活的失望透顶。 “我大概有点毛病。”她终于舍得打破沉默,双手环着腿,下巴抵着膝盖,终于舍得当着他的面坦白。 “我没有那么多兴趣耗费时间。忍受不了别人你也不是特例,这就是我自身的缺陷。我既不想把关系变得更糟,也不忍心彻底的把它断掉啊。”她安静地说着这些话,心砰砰直跳,她听见了他长长的一声叹气,带着多年对她的无奈。 她还记得毕业那年他没有任何预期的来看她,距离上次的见面已有四年之久,即使两人的直觉都认为这个时间还不算太长。他帮她把东西带上车,她打开车门坐在副驾坐上,扣上安全带后开始和他闲聊,话题从不痛不痒的感情悄然过渡到工作和生活,她看到后视镜上挂着他和女友的合照,还是忍不住问了他,“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挺好。”他目视着前方,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停顿了片刻摸了摸下巴又补充着,“很黏我。” 她不再说话,到家时她找借口说室友会帮忙下来拿东西,他眨眨眼诡谲地笑笑最后点点头,她朝他挥挥手,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视线里。 把所有的物品搬上楼后她感受了近似虚脱的劳累,她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大脑陷入一片空白,意识变得越来越恍惚。 “我今年已经26岁了。”他这样回答她,“如何过好接下来的日子才是最值得我担心的问题。”他站起身来,像是回应般的朝她挥挥手,动作和她总一个样。 她笑着点点头,看着他慢慢淡出自己的视线,离得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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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耐心。
估计有很多人和我一样,讨厌这样自命清高的傲娇的高冷的作死的她奇怪的她,但我们何尝又不是存在点莫名其妙的小情绪呢,一旦被放大,有些事想反悔也来不及。说到最后,对她还有些同情,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