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文学史讲义——桐城派
桐城派源流关系:
戴名世(《南山集》案)——方苞(义法、雅洁、清真雅正)——刘大櫆(神气)——姚鼐(义理考据辞章,“天下文章尽在桐城”)——姚门四弟子(梅曾亮、管同、姚莹、方东树)——曾国藩(义理考据辞章经济,“桐城派”→“湘乡派”)——曾门四弟子(黎庶昌、张裕钊、吴汝纶、薛福成,调整与恢复)——吴汝纶门下(马其昶、姚永朴、姚永概、贺涛)——林纾、严复(实际无师承关系,对于古文的坚守使他们统一战线,驳斥《新青年》同人的“桐城谬种,选学妖孽”之论)
所谓徽州:
安庆:桐城、怀宁、潜山、太湖、宿松
黄山:休宁、黟县、歙县、徽州
铜陵:枞阳
中国古典散文的发展,至唐代贞元、元和之后,生出古文一派,韩愈等人以恢复儒家思想为己任,以取法先秦、两汉奇句单行文体相号召,以改革文风文体、文学语言为内容,形成了极有声势的古文运动。古文运动涤荡六朝绮丽萎靡的文风,恢复了奇句单行散体之文的历史地位,使散文走向写景、抒情、言志、议论的广阔天地。自此以后,以古文相鼓吹相标榜者,历代不绝。
唐代古文运动中,韩愈以恢复儒家思想权威为己任,称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以至于孔、孟相传之道为古道,而以上至六经,下逮《庄》、《骚》、先秦、两汉奇句单行文章为古文。
此种关于古道与古文传统的排列和叙述,成为古文一派道统、文统说的滥觞。
清·乾嘉年间,昭然揭出古文派旗帜的是桐城派。
桐城派是以程朱理学和韩欧古文的双双继承者自居的,其创始人方苞的行身祈向就是“学行继程、朱之后,文章介韩、欧之间”。“学行”包括学术指向、思想信仰和行为准则等内涵。在思想信仰方面,桐城派以程朱上接孔孟之道统;在文学审美方面,桐城派以唐宋八大家上接《史》、《传》之文统,形成了敏感而发达的道统、文统意识。姚鼐辑《古文辞类篡》又于唐宋八家之后,明录归有光,清录方苞、刘大魁,以标明文统传绪所在。他们认定唯此系统为正宗正统,在赋予其神圣性和权威性的同时,也带有强烈的排他性和门户之见。
桐城文派是清代文坛最大散文流派,形成于雍、乾,极盛于嘉、道,绵延于同、光,笼罩文坛二百余年,至五四时期才臻于消亡。其作家多、播布地域广、绵延时间久,文学史所罕见。
桐城派有1200余位桐城派作家、2000多部著作、数以亿计的资料——这些数字就是崛起于200余年前的桐城散文派在其间创造出来的文化成果。
桐城是东林党人左光斗,复社之英方以智、方文,几社巨擘钱澄之的家乡。康熙年间,政治秩序虽趋于稳定,但江南地区反清情绪仍未真正遏止。其表现形式之一便是在士林谈荟中,传述前明遗老轶事。
几社:
崇祯元年(1628年)杜麟徵等约同在京师的28人结燕台十子之盟,主要有:杜麟徵、米寿都、陈肇公、杨廷枢、罗万藻、艾南英、章世纯、朱健、朱薇、张采、宋存楠(后改名宋征璧)、夏允彝、王崇简等。当时东林人士受到阉党的沉重打击,在朝中的势力极弱,只有黄道周、郑鄤等人在位。燕台十子之盟的成员与他们“深相接纳,时一过从,借文章欣赏通达声情,冀得一日遇合,翻已覆之局,扶不绝之线。”燕台十子之盟,从一开始就确立了继承东林的事业,参与政治,与阉党斗争的宗旨。
几社命名的由来,据杜登春《社事始末》,“几者,绝学有再兴之几,而得知几神之义也。”姚希孟《壬申文选序》亦云:“近有云间六、七君子,心古人之心,学古人之学,纠集同好,约法三章。”可见几社的建立,也旨在“心古人之心,学古人之学”。这一主张在陈子龙的《壬申文选凡例》得到集中的体现。
按照《社事本末》的记载,几社倡立的元老是“几社六子”:杜麟征、夏允彝、周立勋、徐孚远、彭宾、陈子龙。实际上,应该是“几社七子”,另外一个是李雯。可能因为李雯在鼎革后仕于新朝,杜登春才有意将他的名字抹掉。他们的文学主张颇受前后七子的影响,反对“公安”、“竟陵”。但他们是站在现实政治的基点上尊古复古的,作品对时政的混浊,民生的疾苦有所揭露。明亡后的作品表达了对故国的怀念。清兵南下时,夏允彝、陈子龙等人曾起兵抗清,最终壮烈殉国。
吴伟业《梅村诗话·陈子龙》:“其四六跨徐、庾,论策视二苏,诗特高华雄浑,睥睨一世。”
东林书院创建于北宋政和元年,即公元1111年,是当时为北宋理学家程颢、程颐嫡传高弟、知名学者杨时长期讲学的地方。后废。明万历三十二年,也就是公元1604年,由东林学者顾宪成等人重新修复并在此聚众讲学,他们倡导“读书、讲学、爱国”的精神,引起全国学者普遍响应,一时声名大著。东林书院成为江南地区人文荟萃之区和议论国事的主要舆论中心。
复社:
明末文社。崇祯二年(1629)成立于吴江(今属江苏),系由云间几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历亭席社、□阳社、云簪社、吴门羽朋社、吴门匡社、武林读书社、山左朋大社、中州端社、莱阳邑社、浙东超社、浙西庄社、黄州质社与江南应社等十几个社团联合而成。主要领导人为张溥、张采,他们都是太仓人,又曾同窗共读,“形影相依,声息相接,乐善规过,互推畏友”(张采《祭天如兄文》),时人称为“娄东二张”。
复社是东林党与阉党斗争的继续。张溥在文学方面推崇前后七子的理论,主张复古,又以“务为有用”相号召。一生著作宏丰,编述三千余卷,涉及文、史、经学各个学科,精通诗词,尤擅散文时论。代表作有《五人墓碑记》。
《五人墓碑记》
五人者,盖当蓼洲周公之被逮,激于义而死焉者也。至于今,郡之贤士大夫请于当道,即除魏阉废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于其墓之门,以旌其所为。
呜呼,亦盛矣哉!夫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其为时止十有一月耳。夫十有一月之中,凡富贵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没不足道者,亦已众矣;况草野之无闻者欤?独五人之皦皦,何也?予犹记周公之被逮,在丙寅三月之望。吾社之行为士先者,为之声义,敛赀财以送其行,哭声震动天地。缇骑按剑而前,问:“谁为哀者?”众不能堪,抶而仆之。是时以大中丞抚吴者为魏之私人毛一鹭,公之逮所由使也;吴之民方痛心焉,于是乘其厉声以呵,则噪而相逐。中丞匿于溷藩以免。既而以吴民之乱请于朝,按诛五人,曰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即今之傫然在墓者也。然五人之当刑也,意气扬扬,呼中丞之名而詈之,谈笑以死。断头置城上,颜色不少变。有贤士大夫发五十金,买五人之头而函之,卒与尸合。
故今之墓中全乎为五人也。嗟乎!大阉之乱,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而五人生于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且矫诏纷出,钩党之捕遍于天下,卒以吾郡之发愤一击,不敢复有株治;大阉亦逡巡畏义,非常之谋难于猝发,待圣人之出而投缳道路,不可谓非五人之力也。由是观之,则今之高爵显位,一旦抵罪,或脱身以逃,不能容于远近,而又有剪发杜门,佯狂不知所之者,其辱人贱行,视五人之死,
轻重固何如哉?是以蓼洲周公忠义暴于朝廷,赠谥褒美,显荣于身后;而五人亦得以加其土封,列其姓名于大堤之上,凡四方之士无不有过而拜且泣者,斯固百世之遇也。
不然,令五人者保其首领,以老于户牖之下,则尽其天年,人皆得以隶使之,安能屈豪杰之流,扼腕墓道,发其志士之悲哉?
故余与同社诸君子,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为之记,亦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于社稷也。贤士大夫者,冏卿因之吴公,太史文起文公、孟长姚公也。
桐城派的“载道”思想,适应清朝统治者提倡程朱理学的需要,“义法”理论,也能为“制举之文”所利用,故得以“盛世之文”而长盛不衰。他们在矫正明末清初“辞繁而芜,句佻且稚”(方苞《书柳文后》)的文风,促进散文的发展方面也起了一定作用。姚鼐编选《古文辞类纂》,流传尤广。
桐城派的分期与代表人物
初创期 康雍乾年间 方苞、刘大魁、姚鼐
承守期 嘉道咸之间 管同、梅曾亮、方东树、刘开、姚莹
中兴期 咸丰中至同治、光绪初年 曾国藩、薛福成、黎庶昌、张裕钊、吴汝纶
复归期 光宣年间 吴汝纶、马其昶、姚永朴、姚永概
一、初创期与承守期的桐城派
初创时期在清康熙、乾隆年间,代表人物有戴名世、方苞、刘大魁。
明代中叶以后,桐城学术兴起,士人多结社讲学,“能振笔为古文者,代有传人”。明末清初,方以智、钱澄之等人致力于古文振兴,开桐城派先河。方以智的《文章薪火》,推崇左传、国语、庄子、司马迁为文章嫡传,反映了当时桐城学者的主要倾向。钱澄之“屏弃俗学八股文,专治经书古文”,文章“精洁”、“典雅”,“使读者为之目明而心开”,为桐城派做了示范。
戴名世是桐城派孕育过程的继往开来者,他以时文和古文创作名重于世,并针对明末故作艰深、虚矫的文风,提出了“言有物”、“修辞立其诚”的见解,主张为文道法辞兼备,精气神合一,时为桐城派义法理论的先驱。
戴名世(1653~1713),字田有,一字褐夫,号南山,别号忧庵。“桐城派”奠基人、文学家 。20岁授徒养亲,27岁所作时文为天下传育,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应鄕试,二十六年,以 贡生考补正兰旗教习,授知县,因愤于“悠悠斯世,无可与语”,不就。漫游燕、越、齐、 鲁、越之间。四十五年举应天试,四十八年,中进士第一,殿试中一甲二名,授翰林院编修。五十年科,左都御史赵申乔,据《南山集·致余生书》中引述南明抗清事迹,告戴名世“倒置是非,语多狂悖”,“祈敕部严加议处,以为狂妄不敬之戒”。由是,《南山集》案发,被录下狱。五十三年三月六日被杀于市。
著有《戴南山先生全集》14卷,光绪时刊行传世。
《清史稿·戴名世传》
先是门人尤云鹗刻名世所著《南山集》,集中有《与余生书》,称明季三王年号,又引及方孝标《滇黔纪闻》。当是时,文字禁网严,都御史赵申乔奏劾《南山集》语悖逆,遂逮下狱。孝标已前卒,而苞与之同宗,又序《南山集》,坐是方氏族人及凡挂名集中者皆获罪,系狱两载。九卿覆奏,名世、云鹗俱论死。亲族当连坐,圣祖矜全之。又以大学士李光地言,宥苞及其全宗。申乔有清节,惟兴此狱获世讥云。名世为文善叙事,又著有《孑遗录》,纪明末桐城兵变事,皆毁禁,后乃始传云。
戴名世《与刘大山书》
当今文章一事,贱如粪壤,而仆无他嗜好,独好此不厌。生平尤留心先朝文献,二十年来,搜求遗编,讨论掌故,胸中觉有百卷书,滔滔汩汩,欲触喉而出。而仆以为此古今大事,不敢聊且为之,欲将入名山中,洗涤心神,餐吸风露,息虑屏气,乃敢命笔。而不幸死丧相继,家累日增,奔走四方,以求衣食,其为困踬颠倒,良可悼叹。同县方苞以为“文章者穷人之具,而文章之奇者,其穷亦奇,如戴子是也。”仆文章不敢当方君之所谓奇,而欲著书而不得,此其所以为穷之奇也。(诗者病人之具)
戴名世和方苞的人生命运和感情经历,是17世纪末18世纪初中国士人心路历程的简写和缩影。
明末士人清议讲学、砥砺气节所激扬起来的社会参与意识和亢奋昂扬的战斗精神,在明清易代之际,很大程度上转化为沸沸扬扬的反清情绪。清王朝以严厉之策整饬士风,在不许聚徒结社、禁止清议讲学的同时,又罗织罪名,大兴文字狱。戴名世、方苞早年所生活的南京、桐城等地,曾是几社、复社活动的主要地区,受喧嚣骄盛的士风的濡染和遗民情绪的浸润,戴、方的行为、言辞自然有不少可被指斥为狂悖不驯之处。戴氏文集中,愤世嫉俗之语多有。其自谓“余生抱难成之志,负不羁之才,处穷极之遭,当败坏之世”。
戴名世中进士获编修之职不久,便遭参议,不能说与其言行无忌无关。
《南山集》案是康熙后期震惊海内的文字狱。据以定案的证据是《南山集》曾根据方孝标所作《滇黔纪闻》中的材料议论南明史事,并使用南明诸帝的年号。清王朝不惜罗织罪名,铸成大狱,在于借助此案以表明对有遗民心态、以网罗明末文献而酝酿反清情绪者严惩不贷的决心和态度。
《南山集》案拉开了清代愈演愈烈的政治迫害序幕。
方苞的行身祈向
方苞《余石民哀辞》
自余有知识,所见人士多矣,而有志于圣贤之学者,无有也。盖道之丧久矣,人纪所恃以结连者,唯功利;而性命所赖以安定者,惟嗜欲。一家之中,未有无乱人,无逆气者,—人之身,未有无悖行,无隐慝者。吾不识周、孔复生,其尚有以转之否与[8]?
①人纪:人伦纪纲,封建社会约伦理道德观念。②性命:人性。我国古代唯心主义哲学家认为,人性是天命在人身上的体现,宋代以后的理学家特别提倡这种唯心的“性命”说。 ③逆气:忤逆之气。④隐慝(tè特):不可告人的邪恶行为。⑤转:扭转、纠正。
康熙壬辰,余与余君石民并以戴名世《南山集》牵连被逮。君童稚受学于戴,戴集中有与君论史事书,君未之答也。不相见者二十余年矣,一日祸发,君破家,遘疾死狱中。而事戴礼甚恭。先卒之数日,犹日购宋儒之书,危坐寻览。观君之颠危而不怼其师,是能重人纪而不以功利为离合也;观君之垂死而务学不怠,是能绝偷苟而不以嗜欲为安宅也。始吾语君:“所以处患难之道,信得矣。虽然,子有老母,毋以嗜学忘忧。”君默无言,而卒以膈噎,盖其内自苦者,人不得而识也。
①论史事书:指戴名世《与余生书》。 ②遘疾死狱中:见前《狱中杂记》。 ③事戴:对待戴名世。事:侍奉,对待。 ④危坐:端正地坐着。 ⑤怼(duì对):怨恨。 ⑥偷苟:苟且偷生。安宅:安全之所。《孟子公孙丑上》:“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 ⑦信:确实。
君提解,倾邑父老子弟出送郭门外,皆曰:“余君乃至此!”今君破家亡身而不得终事其母,吾恐无识者闻之,愈以守道为祸而安于邪恶也,于其丧之归也,书以鸣吾哀。
君讳湛,字石民,生于顺治某年月日,卒于康熙壬辰四月十六日。其辞曰:
履道坦兮危机伏,人祸延兮鬼伯促。母遥思兮望子归,子瘐死兮母不知。身虽泯兮痛无涯,天生夫人也而使至于斯!
①提解:押送启程。 ②丧(sǎng桑):灵柩。 ③“履道”句:行于平坦大道却潜伏着颠仆的危机。《易履》:“履道坦坦,幽人贞吉。”履:行。坦:平坦宽广。 ④延:波及,牵连。鬼伯:众鬼的头目。《古乐府蒿里曲》:“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⑤瘐(yǔ雨)死:犯人病死狱中。 ⑥泯(mǐn敏):灭。 ⑦夫(fú扶)人:此人,指余湛。
方苞(1668年5月25日—1749年9月29日),字灵皋,亦字凤九,晚年号望溪,亦号南山牧叟。汉族,江南桐城(今安徽省桐城区凤仪里)人,生于江宁府(今江苏南京六合留稼村)。桐城“桂林方氏”(亦称“县里方”或“大方”)十六世,与明末大思想家方以智同属“桂林方氏”大家族。是清代散文家,桐城派散文创始人,与姚鼐、刘大櫆合称桐城三祖。
父仲舒,寄籍上元,善为诗,苞其次子也。笃修内行,治古文,自为诸生,已有声于时。方苞自幼聪明,4岁能作对联,5岁能背诵经文章句,6岁随家由六合迁到江宁旧居居住,仍保留桐城籍。16岁随父回安徽桐城参加科举考试。24岁至京城,入国子监,以文会友,名声大振,被称为“江南第一”。大学士李光地称赞方苞文章是“韩欧复出,北宋后无此作也”。方苞32岁考取江南乡试第一名,成为康熙三十八年举人。康熙四十五年(1706)考取进士第四名。时母病回乡,未应殿试。康熙五十年,御史赵申乔弹劾编修戴名世所著南山集、孑遗录有悖逆语,辞连苞族祖孝标。名世与苞同县,亦工为古文,苞为序其集,并逮下狱。《南山集》案发,方苞因给《南山集》作序,被株连下江宁县监狱。不久,解到京城下刑部狱,定为死刑。在狱中两年,仍坚持著作,著成《礼记析疑》和《丧礼或问》。
康熙五十二年,因重臣李光地极力营救,始得康熙皇帝亲笔批示“方苞学问天下莫不闻”,遂免死出狱,以平民身份入南书房作皇帝的文学侍从,后来又移到养蒙斋编修《乐律》。康熙六十一年,充武英殿修书总裁。雍正九年(1731年)解除旗籍,授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次年迁翰林院侍讲学士。雍正十一年,提升为内阁学士,任礼部侍郎,充《一统志》总裁。雍正十三年,充《皇清文颖》副总裁。清乾隆元年(1736),再次入南书房,充《三礼书》副总裁。乾隆四年,被谴革职,仍留三礼馆修书。乾隆七年,因病告老还乡,乾隆帝赐翰林院侍讲衔。从此,他在家闭门谢客著书,乾隆十四年八月十八日(1749年9月29日)病逝。年82岁,葬于江苏六合。
《清史稿·方苞传》
方苞,字灵皋,江南桐城人。笃学修内行,治古文,自为诸生,已有声于时。康熙三十八年举人。四十五年,会试中试,将应殿试,闻母病,归侍。五十年,副都御史赵申乔劾编修戴名世所著《南山集》《孑遗录》有悖逆语,辞连苞族祖孝标。名世与苞同县,亦工为古文,苞为序其集,并逮下狱。
五十二年,狱成,名世坐斩。孝标已前死,戍其子登峄等。苞及诸与是狱有干连者,皆免罪入旗。圣祖夙知苞文学,大学士李光地亦荐苞,乃召苞直南书房。未几,改直蒙养斋,编校御制乐律、算法诸书。六十一年,命充武英殿修书总裁。世宗即位,赦苞及其族人入旗者归原籍。雍正二年,苞乞归里葬母。三年,还京师,入直如故。居数年,特授左中允。三迁内阁学士。苞以足疾辞,上命专领修书,不必诣内阁治事。寻命教习庶吉士,充《一统志》总裁、皇清文颖副总裁。
乾隆元年,充《三礼义疏》副总裁。命再直南书房,擢礼部侍郎,仍以足疾辞,上留之,命免随班行走。复命教习庶吉士,坚请解侍郎任,许之,仍以原衔食俸。苞初蒙圣祖恩宥,奋欲以学术见诸政事。光地及左都御史徐元梦雅重苞。苞见朝政得失,有所论列,既,命专事编辑,终圣祖朝,未尝授以官。世宗赦出旗,召入对,慰谕之,并曰:“先帝执法,朕原情。汝老学,当知此义。”乃特除清要,驯致通显。苞屡上疏言事,尝论:“常平仓谷例定存七粜三。南省卑湿,存粜多寡,应因地制宜,不必囿成例。年饥米贵,有司请於大吏,定值开粜,未奉檄不敢擅。自后各州县遇谷贵,应即令定值开粜,仍详报大吏。谷存仓有鼠耗,盘量有折减,移动有运费,粜籴守局有人工食用。春粜值有馀,即留充诸费。廉能之吏,遇秋籴值贱,得谷较多,应令详明别贮,备歉岁发赈。”下部议行。又言民生日匮,请禁烧酒,禁种烟草,禁米谷出洋,并议令佐贰官督民树畜,士绅相度濬水道。又请矫积习,兴人才,谓:“上当以时延见廷臣,别邪正,示好恶。内九卿、外督抚,深信其忠诚无私意者,命各举所知。先试以事,破瞻徇,绳赃私,厚俸而久任著声绩者,赐金帛,进爵秩。尤以六部各有其职,必慎简卿贰,使训厉其僚属,以时进退之,则中材咸自矜奋。”
乾隆初,疏谓:“救荒宜豫。夏末秋初,水旱丰歉,十已见八九。旧例报灾必待八九月后,灾民朝不待夕,上奏得旨,动经旬月。请自后遇水旱,五六月即以实奏报。”并言:“古者城必有池,周设司险、掌固二官,恃沟树以守,请饬及时修举。通川可开支河,沮洳可兴大圩,及诸塘堰宜创宜修,若镇集宜开沟渠、筑垣堡者,皆造册具报,待岁歉兴作,以工代赈。”下部议,以五六月报灾虑浮冒,不可行;沟树塘堰诸事,令各督抚筹议。高宗命苞选录有明及本朝诸大家时艺,加以批评,示学子准绳,书成,命为钦定四书文。苞欲仿朱子学校贡举议立科目程式,及充教习庶吉士,奏请改定馆课及散馆则例,议格不行。苞老多病,上怜之,屡命御医往视。苞以事忤河道总督高斌,高斌疏发苞请讬私书,上稍不直苞。苞与尚书魏廷珍善,廷珍守护泰陵,苞居其第。上召苞入对,苞请起廷珍。居无何,上召廷珍为左都御史,命未下,苞移居城外。或以讦苞,谓苞漏奏对语,以是示意。庶吉士散馆,已奏闻定试期,吴乔龄后至,复补请与试。或又以讦苞,谓苞移居乔龄宅,受请讬。上乃降旨诘责,削侍郎衔,仍命修三礼义疏。苞年已将八十,病日深,大学士等代奏,赐侍讲衔,许还里。十四年(1749),卒,年八十二。
苞既罢,祭酒缺员,上曰:“此官可使方苞为之。”旁无应者。苞为学宗程、朱,尤究心春秋、三礼,笃於伦纪。既家居,建宗祠,定祭礼,设义田。其为文,自唐、宋诸大家上通太史公书,务以扶道教、裨风化为任。尤严於义法,为古文正宗,号“桐城派”。
方苞早年“所交,多楚、越遗民,重文藻,喜事功”。白衣入朝,经历康雍乾三朝,践履“学行继程、朱之后,文章介韩、欧之间”的行身祈向,著书为文,虽有孤怀幽怨,但迂回盘折于词意之中。
从戴名世到经历了《南山集》案之后的方苞,体现了清初士人由狂悖不驯到敛性皈依的思想过程。
方苞之“义法”说
桐城派的开山祖师方苞自定的“学行继程、朱之后,文章介韩、欧之间”的行身祈向,也是桐城派后学的学术与文学选择;而其掲橥的“义法”说,则规范与奠定了桐城派的古文理论基础。
方苞《与王昆绳书》
苞顿首(《周礼》九拜之一,一种很恭敬的礼节。跪拜时以首叩地而起。后用为书信开头结尾的客套语。):
自斋中交手(握手,指告别),未得再见。接手书,义笃而辞质,虽古之为交者岂有过哉。苞从事朋游,间近十年,心事臭味相同,知其深处,有如吾兄者乎!
出都门,运舟南浮,去离风沙尘埃之苦,耳目开涤;又违膝下色养久(人子孝养父母的精神物质两个方面),得归省视,颇忘其身之贱贫。独念二三友朋乖隔异地,会合不可以期,梦中时时见兄与褐甫(戴名世)抵掌,今故酣嬉笑呼,觉而怛然增离索之恨。
苞以十月下旬至家,留八日,便饥驱宣、歙间。入泾河,路见左右高峰刺天,水清泠见底,崖岩参差万叠,风云往还,古木、奇藤、修篁郁盘有生气,聚落居人貌甚闲暇,团念古者庄周、陶潜之徒,逍遥纵脱,岩居而川观,无一事系其心。天地日月山川之精,浸灌胸臆以郁其奇,故其父亲皆肖以出。使苞于此间得一亩之宫、数顷之田耕且养,穷经而著书,肋中豁然,不为外物侵乱,其所成就,未必遂后于古人。乃终岁仆仆向人索衣食,或山行水宿,颠顿怵迫,或胥易技系束缚于尘事,不能一日宽闲其身心。君子固穷,不畏其身辛苦憔悴,诚恐神智滑昏,学殖荒落,抱无穷之志而卒事不成也。
学殖荒落:语本《左传·昭公十八年》:“夫学,殖也。不学将落。”注:“殖,生长也,言学之进德,如农之植苗,日新日益。”荒落,荒废,停止。
苞之生二十六年矣,使蹉跎昏忽常如既往,则由此而四十、五十,岂有难哉!无所得于身,无所得于后,是将与众人同其蔑蔑(藐小)也。每念兹事,如沉疴之附其身,中夜起立,绕屋徬徨。仆夫童奴怪诧不知所谓,苞之心事谁可告语就?吾兄其安以为苞策哉!
吾兄得举。士友间鲜不相庆,而苞窃有惧焉。退之云:“众人之进,未始不为退。”愿时自觉也。
苞迩者欲穷治诸经,破旧说之藩篱,而求其所以云之意。虽冒风雪,入逆旅,不敢一刻自废。
日月迅迈,惟各勖(xu4)励以慰索居。
苞顿首。
方苞青年时代,就有以唐宋八大家之文载程朱之道的志向。25岁时,他在京师与姜西溟、王昆绳论“行身祈向”时就曾说过“学行继程、朱之后,文章介韩、欧之间”(王兆符《方望溪先生文集序》)。以后,他在《读史记八书》、《书史记十表后》中提出了“义法”主张。及至从《南山集》案中解脱后,“义法”说得到了进一步明确和完备。1733年,方苞任翰林院侍讲学士,编成《古文约选》,便为“义法”说提供了一部示范书。自此,“义法”之说,受到士林的普遍重视。
方苞尊奉程朱理学和唐宋散文。他据《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所谓孔子“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以制义法”,提倡写古文要重“义法”。
所谓“义”,讲的是言之有物,“本经术而依事物之理”,而经术与事物之理,大凑于程朱之学。
所谓“法”,讲的是言之有序,即古文写作的程式、法度、规模,其中又以删繁就简、言明意赅、语言雅洁为至上。
方苞提出文章要重“清真雅正”和“雅洁”,他说古文中“不可入语录中语,魏晋六朝人藻丽俳语,汉赋中板重字法,诗歌中隽语,《南、北史》佻巧语”(沈莲芳《书望溪先生传后》),他认为归有光的散文,“其辞号雅洁,任有近俚而伤于繁者”(《书归震川文集后》)。又说:“凡无益于世教、人心、政法者,文虽工弗列也。”(《送李雨苍序》)在《再与刘拙修书》中,反对黄宗羲、颜元的反程朱理学的思想,持论严而拘,但能合适清朝巩固思想统治及文风的需要,所以其说得以流行,影响颇大。
方苞→“义法”说→桐城派散文理论奠基→主盟清代文坛,影响深远,至今仍为学术界重视
方苞被称为桐城派的鼻祖。
方苞自己写的散文,以所标“义法”及“清真雅正”为旨归。读经、史、子诸札记,以及《汉文帝论》、《李穆堂文集序》、《书卢象晋传后》、《左忠毅公逸事》、《与李刚主书》、《孙征君传》、《万季野墓表》、《游潭柘记》等,都写得简练雅洁有断制,没有枝蔓芜杂的毛病,开创清代古文的新面貌。
感情比较淡泊,形象性不强,气魄不够宏大。袁枚讥笑他“才力薄”(《仿元遗山论诗》),姚鼐也说他:“阅太史公书,似精神不能包括其大处、远处、疏淡处及华丽非常处。”(《与陈石士书》)
左忠毅公逸事
先君子尝言,乡先辈左忠毅公视学京畿,一日,风雪严寒,从数骑出微行,入古寺,庑下一生伏案卧,文方成草;公阅毕,即解貂覆生,为掩户。叩之寺僧,则史公可法也。及试,吏呼名至史公,公瞿然注视,呈卷,即面署第一。召入,使拜夫人,曰:“吾诸儿碌碌,他日继吾志者,惟此生耳。”
及左公下厂狱,史朝夕狱门外;逆阉防伺甚严,虽家仆不得近。久之,闻左公被炮烙,旦夕且死;持五十金,涕泣谋于禁卒,卒感焉。一日,使史更敝衣草屦,背筐,手长镵,为除不洁者,引入,微指左公处。则席地倚墙而坐,面额焦烂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尽脱矣。史前跪,抱公膝而呜咽。公辨其声而目不可开,乃奋臂以指眦;目光如炬,怒日:“庸奴,此何地也?而汝来前!国家之事,糜烂至此。老夫已矣,汝复轻身而昧大义,天下事谁可支拄者!不速去,无俟奸人构陷,吾今即扑杀汝!”因摸地上刑械,作投击势。史噤不敢发声,趋而出。后常流涕述其事以语人,曰:“吾师肺肝,皆铁石所铸造也!”
崇祯末,流贼张献忠出没蕲、黄、潜、桐间。史公以凤庐道奉檄守御。每有警,辄数月不就寝,使壮士更休,而自坐幄幕外。择健卒十人,令二人蹲踞而背倚之,漏鼓移,则番代。每寒夜起立,振衣裳,甲上冰霜迸落,铿然有声。或劝以少休,公日:“吾上恐负朝廷,下恐愧吾师也。”
史公治兵,往来桐城,必躬造左公第,候太公、太母起居,拜夫人于堂上。
余宗老涂山,左公甥也,与先君子善,谓狱中语,乃亲得之于史公云。
刘大魁之“神气”说
《清史稿·刘大魁传》
刘大櫆,字才甫,一字耕南,桐城人。曾祖日燿,明末官歙县训导,乡里仰其高节。其后累世皆为诸生,至大櫆益有名。始年二十馀入京师,时方苞负海内重望,后生以文谒者不轻许与,独奇赏大櫆。雍正中,两登副榜,竟不获举。乾隆元年,苞荐应词科,大学士张廷玉黜落之,已而悔。十五年,特以经学荐,复不录。久之,选黟县教谕,数年告归。居枞阳江上不复出,年八十三,卒。
刘大櫆长于古文,词如欧苏,文气富丽,虽与方苞异趣,无师承关系,但他对方苞极为敬服,方亦对他的散文极推重。
刘大櫆的文学活动,主要在乾隆时期。他蹇于仕途,一生致力于教学和著述。在继承方苞“义法”说的基础上,提出了“神气”说。
《国史·文苑传》
大魁虽游学方苞之门,所为文造诣各殊。方苞盖取义理于经,昕得于文者义法;大魁并古人神气音节得之,兼及庄骚左史韩柳欧苏之长。其气肆,其才雄,其波澜壮阔。
刘大魁《论文偶记》
行文之道,神为主,气辅之。曹子桓、苏子由论文,以气为主,是矣。然气随神转,神浑则气灏,神远则气逸,神伟则气高,神变则气奇,神深则气静,故神为气之主。至专以理为主,则未尽其妙。盖人不穷理读书,则出词鄙倍空疏。人无经济,则言虽累牍,不适于用。故义理、书卷、经济者,行文之实,若行文自另是一事。譬如大匠操斤,无土木材料,纵有成风尽垩手段,何处设施?然有土木材料,而不善设施者甚多,终不可为大匠。故文人者,大匠也。神气音节者,匠人之能事也,义理、书卷、经济者,匠人之材料也。
神者,文家之宝。文章最要气盛,然无神以主之,则气无所附,荡乎不知其所归也。神者气之主,气者神之用。神只是气之精处。古人文章可告人者惟法耳,然不得其神而徒守其法,则死法而已。要在自家于读时微会之。李翰云:“文章如千军万马;风恬雨霁,寂无人声。”此语最形容得气好。论气不论势,文法总不备。
文章最要节奏;管之管弦繁奏中,必有希声窃渺处。
神气者,文之最精处也;音节者,文之稍粗处也;字句者,文之最粗处也。然余谓论文而至于字句,则文之能事尽矣。盖音节者,神气之迹也;字句者,音节之矩也。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音节无可准,以字句准之。
音节高则神气必高,音节下则神气必下,故音节为神气之迹。一句之中,或多一字,或少一字;一字之中,或用平声,或用仄声;同一平字仄字,或用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入声,则音节迥异,故字句为音节之矩。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合而读之,音节见矣,歌而咏之,神气出矣。
凡行文多寡短长,抑扬高下,无一定之律,而有一定之妙,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学者求神气而得之于音节,求音节而得之于字句,则思过半矣。其要只在读古人文字时,便设以此身代古人说话,一吞一吐,皆由彼而不由我。烂熟后,我之神气即古人之神气,古人之音节都在我喉吻间,合我喉吻者,便是与古人神气音节相似处,久之自然铿锵发金石声。
《送姚姬传南归序》(借他人之酒杯,浇心中之块垒)
古之贤人,其所以得之于天者独全,故生而向学,不待壮而其道已成。既老而后从事,则虽其极日夜之勤劬(qú),亦将徒劳而鲜获。姚君姬传,甫弱冠而学已无所不窥,余甚畏之。姬传,余友季和之子,其世父则南青也。亿少时与南青游,南青年才二十,姬传之尊府方垂髫未娶。太夫人仁恭有礼,余至其家,则太夫人必命酒,饮至夜分乃罢。其后余漂流在外,倏忽三十年,归与姬传相见,则姬传之齿已过其尊府与余游之岁矣。明年,余以经学应举,复至京师。无何,则闻姬传已举于乡而来,犹未娶也。读其所为诗赋古文,殆欲压余辈而上之,姬传之显名当世,固可前知。独余之穷如曩时,而学殖将落,对姬传不能不慨然而叹也。
昔王文成(王守仁)公童子时,其父携至京师,诸贵人见之,谓宜以第一流自待。文成问何为第一流,诸贵人皆曰:“射策甲科,为显官。”文成莞尔而笑,“恐第一流当为圣贤。”诸贵人乃皆大惭。今天既赋姬传以不世之才,而姬传又深有志于古人之不朽,其射策甲科为显官,不足为姬传道;即其区区以文章名于后世,亦非余之所望于姬传。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以尧舜为不足为,谓之悖天,有能为尧舜之资而自谓不能,谓之漫天。若夫拥旄仗钺,立功青海万里之外,此英雄豪杰之所为,而余以为抑其次也。
姬传试于礼部,不售而归,遂书之以为姬传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