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 is time it were time
告别
前天把东西从东五环旧居里搬了出来,浩浩荡荡的衣服和鞋子已经装了二十几只大箱子,于是我塞满书房、阳台甚至床上的板砖书籍们只能留在了那座房子里。我同房东说先放在那里,她笑笑说没有问题书她不嫌多。
搬走的前一天,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十点多才到家。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忽然泣不成声,正巧故人打来电话说就在我家楼下。可是止不住哭泣的我,又怎么能去见人呢。那时候才发现,冷漠无情的我原来如此看重情义。
熬夜收拾了一晚上东西。看到许多留之无用的东西,但也没办法扔,总觉得把好友送的东西扔掉是对其人的不敬。倒是我自己的一大盒话剧票,一张张拿起来,还能够想起来是和谁看的,甚至能回忆起那个晚上吃了什么,谈了什么,自己穿了哪条裙子。纵然如此,我还是把它丢掉了。毕竟回忆太厚重,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脑子里都是CFA知识点,而不是这些风花雪月,也许人生都能更轻快些。
第二天一早,就搬到了吵闹的国贸。过去我为美好壮阔的天空已经付出了太多,早上挤地铁到被手里的书狠狠拍在脸上,晚上在堵得水泄不通的朝阳北路上进行效率极低的阅读。我仔细计算了一下,为了居住在东南亚小城,我已经付出了至少400小时的额外成本。现在,我终于被迫不用再付这个成本了。于是为了避免自己跑去coco夜夜笙歌,一股脑把GMAT和CFA全都报上了,让我做些简单专注的事情也许更好过些。
我终于无法继续供养自己诗意的生活,丢掉李白和里尔克,换上了各种教材。为了避免再次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我终于放弃了表面上对正义的绝对追求。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我终于把自己对愚蠢和软弱的嫌弃藏在了心底,想方设法对旁人施以赞美。为了避免错过,我终于愿意浪费一些时间,早些赶到车站或机场。我意图使自己相信,我的灵性和时间,都没有那么宝贵。
重建
昨天帮高中校友在故乡办了一场活动。相比北京和硅谷,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有些落后。一个众创空间竟然连HDMI转接线都没有。本来我担心talk里的一些概念过于超前让听众不理解,然而回来的学长们似乎都很体谅这一点,介绍了许多前置知识,准备的内容都是从科普层面渐渐深入,就连VC赚钱的原理也在talk前给大家讲了一遍。
很多ZF官员、传统企业的企业家、一些创业者甚至许多东北大学的老师和学生都来到了现场。本来圆桌环节是场下提问场上,结果观众们参与意识都太强直接演变成了自由辩论。在遥远的浑南,我反而看到了与市中心人人躺着赚钱氛围很不同的一些东西。求知的眼睛,总是那么迷人。
我也是昨天才发现,沈阳竟然也有四环,竟然还高楼林立。不仅如此,竟然还开了一家喜来登。虽然里面很是冷清,可是lobby建得竟然比北京的还壮阔些。本来我以为陪领导吃饭(尤其是在东北),会是大家都喝很多酒,然后说一些很傻的话,磨磨唧唧三四个小时,打算称身体不适撤退回家陪妈妈。然而昨日所见之领导们,却与我之前所见之众领导都很不同。虽然自己带了一坛造型古朴的酒,可是一席九人,六个称还要开车一个称吃了头孢而我酒精过敏,到底就只有一个人能喝。系统了说了一下能够提供给我们的实际帮助之后,就把我们送回了家。
然而早早回了家,反而是陪父母吵了一场三人架。第二次听母亲嘴里说出离婚两个字。我的父母大概是我在现实中见到过最恩爱的一对老夫老妻了。然而我单纯的母亲却还是说出这两个字。我忽然发现我和母亲其实有点像,大概是从小到大得到了太多宠爱,对于已经得到的东西总是不懂得珍惜。尼采也说,从满溢的酒杯中豪饮难免洒落佳酿。可是不论如何,我们不应该奢侈到直接将佳酿泼出去。因为早晚你会发现,这些佳酿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天赋是一笔要还一生的贷款。
坦白讲,我很感激这些日子里的不幸。我当然哭过、软弱过甚至想要逃过,可是终究没有被自己的情绪打败,也没有被短期内的超额利益诱惑。但是如果能够选择,我希望能过平淡的一生,不要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比电视剧还戏剧化。有些眼泪啊,对着屏幕流流就好,如果变作对着天花板哭,那还是真是疾痛惨怛。
此刻
那天重新看《卡罗纳》,里面有一句“It is time it were time",我觉得北岛翻译得差了那么点意思。于是就去问硕士专门修读英语的少女坦,她让我把全诗给她,过了一会儿发了一句“到了让过去成为此时此刻的时候了”。在我看来,她翻译得和北岛是一个思路,甚至更胜一筹。
然而我却觉得,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后面的“It were time”是个虚拟语气,也是“是时候了”的意思。那么整句应该是“是‘是时候’的时候了”。其实阅读那首诗的时候,闭上眼睛我就能够体会到那种感觉,可是就是无法用美的语言翻译出来。
忽然想起来去姥姥家的时候看到外甥在做诗歌鉴赏题,我在旁边呢喃了一句“让诗有意义是人类的不幸”。被我姐拉走让我不要胡说。我这可不是胡说,王尔德和我想得如出一辙。他曾经写过:在美的作品中发现丑恶含义的人是堕落的,而且堕落得一无可爱之处,这是一种罪过;在美的作品中发现美的含义的人是有教养的,这种人有希望;认为美的作品仅仅意味着美的人才是上帝的选民。我就是最后一种人。我懒得去证明什么,我见到并感受到美,这本身已经足够幸福了。
现在我终于体味到”It is time it were time"是怎样一种感觉了,就像是蝴蝶破茧后第一次张开翅膀,就像是孙悟空从五指山下站起看到了俯视视角下的世界,就像是高傲冷漠的我终于明白世上一切都值得谦卑对待。
今天我知道我想怎么用中文说那句话了——
那刻已是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