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入门需知——体验与表现
掌握表演艺术同学习其它各种科学、技术一样,有个由浅入深、循序渐进的过程,这大体可分为两个阶段---基础训练和创造角色。
基础训练的任务是帮助演员学习表演的几个基本环节,掌握正常的表演方法,做到"生活"在舞台的规定情境中——真听、真看、真的去感受、去思考,达到表演的真实、有机和自如,为塑造人物形象打下坚实的基础。
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话来说,就是在"舞台上,要在角色的生活环境中,和角色完全一样正确地、合乎逻辑地、有顺序地、像活生生的人那样去思想、,希望、企求和动作。演员只有在达到这一步以后,他才能接近他所演的角色,开始和角色同样地去感觉。
表演是再现生活中人的行为,这首先要求演员在舞台上的行动像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人。可是做到这点并不容易,没有经过训练的演员就如同不会手艺的工匠那样,笨手笨脚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再加上错误的表演方法和某些习惯势力的影响,很容易引入虚假、做作、装腔作势、刻板程式的表演,在台上紧张、过火、无谓的奔忙,加上漫无节制的手势以及神经质的、机械的动作。 "一方面,剧场本身及其创作条件吸引演员去养成这些危险的习惯;另一方面,这些演员本人总是爱去寻找阻力最小的道路,乐于采用匠艺式的'一般'的演技。"这种表演的错误倾向都是基础训练中所要克服的,正如斯氏所说:"由于许许多多的原因,在剧场里,我们一走上舞台,站在一大群观众面前,在当众创作的条件下,我们是完全失掉对实际生活的感觉的。我们会忘掉一切,忘掉我们在实际生活中怎样走路,怎样坐,怎样吃、喝、睡、说、看、听--总之,在实际生活中我们内部和外部怎样动作;我们都忘掉了。我们应当在舞台上重新学习这一切,完完全全象小孩那样来学习走路、说话、观看、倾听。"需要"经常监督学生们,要使他们在舞台上的任何时候都是真实地、有效地、恰当地去动作,而决不是装作在动作的样子。
基础训练包含着心理和形体的两个方面,要求表演达到内在和外在的统一。
生活里人的行动总是有着内在的思想感情活动和外在的形体、表情、语言等活动。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和心理学告诉我们.客观外界事物是通过人的感觉器官(眼、耳、口、鼻、舌等)作用于大脑,产生感觉、知觉、表象、思维、意识、意志、情感等心理活动。在内在的心理活动不通常伴随有另一些外部表现,包括富于表现力的面部表情、手势、姿态、语言声调的变化以及由此引起的机体生理的变化--呼吸急促、心脏剧烈跳动、面红耳赤、脸色苍白、肢体颤抖、痛哭流涕等等。所以说,生活中人的内心活动总是会以某种外部动作表现出来;而人的外在动作也总是有其一定内心活动的依据的。演员在舞台上也必须遵循人们行为的这一客观规律,表演不仅要有鲜明、细致、富有表现力的外部动作,还需要有充实的内心根据和相应的感情体验,做到内在与外在的有机统一,有充实的内心思想感情活动,按照活生生的人的样子,质朴地、自然地、在机体上是准确而自如地那样去行动,这样才能获得真实、感人的表演。
表演艺术的这一基本要点,是我们在基础训练过程中要掌握的中心环节。
(一)体验与表现——理解人物和体现人物。
关于表演艺术的创作方法,欧洲曾有过体验派与表现派的争论,两大派争论了二百多年,我国戏剧界1961年也曾就这个问题展开讨论。持有表现派观点的代表人物有法国十八世纪哲学家狄德罗、法国演员格哥兰(1841-1909)等;体验派的代表人物有英国演员亨利,欧文(1839一1905)、意大利演员萨尔维尼(1829-1916)、以及俄国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两派争论的焦点是演员在表演中是否要真的动感情。“一个演员到底应该主动地去感受他所表演的情绪并为之感动呢?还是应当完全无动于衷,使自己的情绪跟角色的情绪仿佛总有一段距离,仅仅使观众以为他是被感动了而已呢?”
表现派认为表演重要的是找到足以深刻反映人物内心世界的外部形式,并有能力在每次演出中准确地再现这个形式,达到感动观众的效果,而不是演员自己感动。演员表演要十分冷静和理智地控制自己,不能听凭感情的驱使。狄德罗说:“演员的全部才能,不像你假设的那样,只是感受,而是仔细用心表现那些骗你的感情的外在记号。他的痛苦的呼喊是在他的耳朵里谱出来。他的绝望的手势是靠记忆来的,早在镜子前面准备好了。他知道准确的时间取手绢、流眼泪;你等着看吧,不迟还早,说到这句话、这个字,眼泪正好流出来。声音这样颤以及晕倒与狂怒;完全是模仿哭,是事前温习熟的功课,是激动人心的愁眉苦脸,是绝妙的依样画葫芦。”
他举例论证说:“勒·刊扮演尼尼阿斯,在父亲的坟里,捏死他的母亲,出来的时候,一手血,他恐怖万分,四肢抖动,眼睛发花,头发好象一根根直立起来。你感到恐怖,觉得自己也在颤索,像他一样激动。可是勒·刊一边演戏,一边看见一位演员掸子一只金钢钻耳环,就拿脚把它踢到后台去丁。这位演员进入角色了吧?不可能。你说他是坏演员吗?我决不信。又说:“盖利克在两扇门当中,露出他的头来,脸从狂喜变到小喜,从小喜变到平静,从平静变到诧异,从诧异变到惊奇,从惊奇变到忧郁,从忧郁变到消沉,从消沉变到畏惧,从畏变到恐怖,从恐怖变到绝望,又从这末一种变化回升从前一种变化,一路变下来,也就是四秒钟到五秒钟的时间。难道他的灵魂能感受这一切感受,配合他的面孔,形成这种音阶似的变化?我不相信。
体验派演员持有相反的看法,萨尔维尼说,“我力求生活于我的角色,然后按照我对他的想象来表演他。”“我相信每一个伟大的演员应当是,而实际也是被他所表演的情绪所感动的;他不仅容一温两遍地感受到这情绪,或者在他背诵台词时感受到它,而且他必须在每次演这个角色时,不管一次或一千次,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这种情绪。他能感动观众到什么程度,也正决定于他自己曾感动到什么程度。” 罗西说:“我研究了我的角色,我分析了它,我留心地倾听了作者给它的语言,细致地观察了他的性格,于是进入了他的生活,仿佛这是我自己的生活一样,我好像亲身体验了他的一切感情和热情……”
1.体验派和表现派对表演艺术各自有其正确的观点和精辟见解,也各自有其偏执一面,趋于极端的问题,不过,在争论的基本点上,体验派的基本观点是正确的。
演员不能仅凭自己的形体、声音去表演,他必须要投入自己的思想、心灵和感情。一个冷漠的、缺乏热情的人不会成为一个好演员。正如俄国演员什迁普金说的:“假如凑巧给你两个演员:一个是年青、聪明、很会做戏,另外一个有一付火热的灵魂……假如他们同样热情地献身于艺术--那时候你就会看到真挚的情感和伪装之间有多么大的距离。”被狄德罗所称道的英国十八世纪著名喜剧演员盖利克也说:“只有‘富于情感的’演员才能抓住观众。‘当演员毫无感情的时候,不管他怎么装模作样,我们也看得出他是毫无情感的。”我国戏曲表演十分注重表演的外在形式,锤炼出各种细腻,优美的表演程式,这一点肯定是表现派所赞赏的,但是戏曲表演恰恰主张既要“形似”又要“神似”,认为“形似非神似,神似才为真”,“形似者为下品,神似者为上品。”“神似”就是要把人物的精神气质、内心情感体现出来,这只靠模仿感情的外在表现形式是做不到的。川剧名演员周慕莲总结为:“演员表演,无论唱、做、念、打,都必须记住两个字:一是神,一是容。神是‘内在’,容是‘外表’。神贯于容,神不贯则容不动;神到容随,神贯而容动。”用盖叫天的话来说更为通俗明白:“心里有了,脸上才有,”即所谓“情动于衷而形于外。”
亨利·欧文讲过一个例子:“麦克雷蒂承认,他在埋葬了他的爱女以后再上台演出《维琴尼厄斯》时,他的实际经验使他把这出戏里某些最悲伤的场面演得更加真挚有力了。”这正是因为演员表演时内心激起了自己曾经深切感受过的感情。
2.演员既要生活于剧作的规定情境之中,具有角色应的充实的内容活动和.真挚的感情,同时又要有高度的控制力。
萨尔维尼说:“他(演员)必须勤于感受,但他也必须像一个熟练的骑师驾驭烈马似地引导和控制他的感受,因为他要完成双重的任务;仅仅自已有所感受是不够的,他必须使别人有所感受,而如果他不运用抑制,就办不到这一点。“我特别希望读者相信这一点,就是在我表演的时候,我过的是双生活。一方面我在哭或笑,而同时我也在分析我的笑声和眼泪,以便使它更有力地影响我想要感动的那些人的心。”亨利·欧文也认为:“他必须具有一种可以说是双重的意识:在充分表露一切适合时宜的感情的同时,还自始至终十分注意的方法的每个细节。”表演是在演员意识控制下进行的,这点上体验派与表现派两者的意见是相近的。
许多演员谈到,如果演员到了完全“忘我;的境地,他在物五内俱摧,悲痛已极的时候,竟然失掉控制,嚎陶大哭不自主,鼻涕挂成冰柱,声音嘶哑,哽咽堵塞,话都说不出来,也就被破坏,难以演下去了。表演一个垂危的病人或一个熟者,演员也不可能真的像病人那样痛苦或者真的呼呼大睡起来。
有个例子可以说明演员表演时的“双重意识”:“苟慧生某次演《红娘》时,不慎将一只鞋掉在台口,作为红娘的苟慧立刻非常敏捷地将脚藏在裙下,眼珠一转,嗔娇地说:‘张相公给我把鞋拾来’来。这场戏正是张生急需红娘将他带到花园与莺莺相会,有求于红娘,不得不听她使唤,所以那位演员马上适应了,将鞋拾来。红娘--苟慧生背过身来又说:‘张相公,给我穿上’。这场戏演的非常生动,就好像戏中原来就有置一段揭示人物性格与人物关系的细节,观众感到非常有趣。”演员能把舞台上的意外事故变为剧中有趣细节,正是由于他充分把握住人物,能够生活于角色之中,敏于感受,才能即兴地产生合乎角色思想逻辑和角色性格的行动。也由于演员善于控制,才不会张惶失措,能机敏地当场采取这样巧妙的适应。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把体验的最高境界说成是:“演员会不由自主地生活于角色之中,既不去注意他怎样感受,也不考虑他在做什么,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下意识地做出来的。”“在演员的这种表演中,舞台上的创作生活只有十分之一是有意识的,十分之九都是无意识的或超意识的。”这类玄秘的说教把体验强调到极端就变成谬误,不符合演员创作的实际,也把表演理论引向了唯心主义、神密主义的歧途。
我国戏曲表演经验所说表演要“(情)动于衷而形于外”,演戏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是真是假,真假难分”,“演员一身艺,千古一剧情,即是剧外人,又是剧中人,剧外和剧中,真假一个人”这些精辟的论述道出了表演艺术的实质。
3.体验不是目的,不能为体验而体验。
体验人物的思想感情是为了达到表演的充实、真实、有强烈的感染力,人物的内心活动最终要准确、鲜明、细致地表达出来使观众感受到。表演反对内心空虚,反对没有充实的内在感受去装腔作势地表情,这被称作“表演情绪”,但不能错误地认为只要去体验的思想感情,就行了,不用注重它的表现。客观实践是检理的标准,一个演员自认为他有了充实的内在体验,但是并没有感受到,演员的表演感染不了观众,这表明或者演没有真实的体验,或者是他还缺乏训练,不能自如地以鲜明的外在形式表达充沛的内在情感。
人的思想感情的活动总是要通过相应的表情、动作表现出来。盖叫天讲:“表演起来,就要真演戏,发于内,形于外,出于自然,形成自然的身段,任其自然,不可矫揉造作,但也要靠脸部有深厚的基础功夫,才能把复杂的内心活动通过眼神眉宇之间,如实地、有层次地表达出来。”这个道理对于电影、话剧演员同样是适用的。虽然电影、话剧的表演同戏曲的表演不同,它不能使用舞蹈化、程式化的表现手法,但这仅止是艺术形式上的不同,其实质是相通的,都要求“情动于衷而形于外”。从某种意义来讲,电影表演更困难些,因为它没有一定的程式可遵循,电影要求演员的表演既要非常真实、非常生动、是演戏又不能露出演戏的痕迹,同时表演又应当是准确、鲜明、生动、典型的。这只能靠演员从生活中苦心观察、揣摩,从中提炼和精心设计能够最好地表达人物思想感情的外部动作,探索最能鲜明体现人物此时此刻的心情,符合人物性格的形体动作和表情动作。狄德认演员的每个动作、每个细节都应是事先安排好的,是经过反复研究用排练确定下来的,这个看法是正确的。我们同样反对那种只凭“灵感”、凭一时热情冲动就能演好戏的主张,反对忽视排练,“台上见”的轻率创作态度。
张瑞芳在《扮演李双双的几点体会》一文中就喜旺第二次回家,双双推开大门看见喜旺这段戏,相当细致地谈到演员在创作过程中对人物的每个动作是怎样精心研究,反复推敲的。文学剧本里写了动作提示:“她无力地将右手扶着门框,又把头倚在手上。”瑞说:“(剧本的)描写十分迷人。但是‘将右手扶着门框’这一细节,在表演上却费了不少周折。第一次拍摄的时候是这样处理的:我半信半疑,又惊又喜,到了家的门口,猛听到院子里一阵清脆的劈柴的声音。我被这种声音所吸引,脚步反而放慢下来。但当我意识到喜旺真的回来了,我又控制不住自己.向着大门冲去。我把门推开,一只脚随之自然地跨进门去,喜旺正抡着斧子劈柴,对着这种情境,我呆住了。我按着剧本的提示,用手扶着门框,头又靠在手上……。作为一个单独的静止头.为了表现双双这时复杂、激荡的感情,这只手扶着门的姿态的确很美。但是,作为一个连续的动作来处理,我要把猛劲推门的手缩回来,将跨进门槛的脚抽回来,然后才能扶着门框,将头靠在于上。
我演了几次,颇有‘缩不回去’之感。外在的动作要用内心的感情来推动,在这种情境和心情之下,这个动作幅度显得很大,我感到缺乏一种内在推动的因素。因为喜旺夫妇的别离不是三年五载,喜旺离家之后,他的必将回家,也在双双意料之中。她见到喜旺,自然很激动,但不可能做出好像跑到外边去哭一场,或做出其它强烈的动作。这个镜头直到第三次拍摄,我们才忍痛将剧本中提供的动作改掉。改为我用力推开大门,猛然见到喜旺,事情来得这么突然,我愣住了,我抑制不住惊喜和激动,但是马上又有点心酸,看看喜旺那身又破又脏的衣服,看着那股显然在发泄着内心复杂感情的劈柴的劲头,我的眼睛有点模糊了,我的全身顿然不能自持,就势地无力将头靠在门上……现在看来,这样处理这个细节,还是比较真实顺畅的。”
4.排练中需要逐渐把人物的地位调度、动作手势、表情变化;语气声调处理等等都确定下来,演员是“知道准确的时间取手绢、流眼泪”,不过演员并不是冷漠地、机械地、无动于衷地去重复表现这些准确规定的动作,而是“外在的运用要用内心的感情来推动”,他应当每一次演出都具有“新鲜感”,要像第一次感受那样去感受。激起真挚、充实的内心情感进行表演。另外,人物动作的确定和相互间准确细致的配合,并不排斥一定的即兴表演,往往感受所至,会情不自禁地产生很有光彩的即兴表演。
我们说内在情感要通过外部动作表露出来,外部动作又总是有其内心活动的依据,两者之间的关系是相互作用,紧密关联的,这还表现在不仅内在情感能激发产生相应的外部动作,而外部动作也能反过来激发产生相应的内在情感。例如:激怒的情绪使你大声争吵,拍桌子,甚至摔东西,而猛地一下拍桌子、摔东西,这些外部动作也会刺激情感,帮助你内心产生相应的激怒情绪。这种生理上相互刺激、相互作用的关系,对表演很重要。尤其在表演强烈激情的场面时,演员千万切记不能为了求得真实的内心感受而去‘挤’感情,越想‘挤’出内心的激动,越会把感情吓跑。这可以通过外部动作帮助自己,准确的动作以及与对手真实的交流,认真的感受,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诱导、唤发情感的作用。
总之,体验和表现是不可分割的同样重要的两个方面,不能只强调一面而忽视另一面。从这点来说“体现人物”这个词比较准确,它反映了表演艺术是体验和表现的结合统一。
最后我们引用吴雪的一段论述归纳《体验与表现》这一节的内容,“表演全靠理智,排斥感情,行不通;相反完全靠感情,排斥理智也是不行的。实际上艺术创造过程就是感情与理智,体验与表现的矛盾统一过程。真正好的表演,是演员每时每刻都在人物的感情之中,我们叫它真实感,同时又经常在演员的理智控制之下,我们叫它表现力。……我们是主张在正确的世界观指导下的内与外,生活与技巧,感情与理智,体验与体现的结合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