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怀尔德的开场三分钟

文/杀手里昂
比利·怀尔德是一位导演，但他更看中自己的编剧身份。在洛杉矶Westwood皮埃尔兄弟纪念墓园里，比利·怀尔德的墓碑上刻着几行字：“I am a writer，But then，nobody’s perfect”。怀尔德的写作生涯早在维也纳做小报记者时便开始了，没去好莱坞闯荡之前，他创作的剧本很多都已经被拍成了电影。
怀尔德是好莱坞最会讲故事的导演之一，他在给编剧的建议中，其中有一条写道，“抓住他们的喉咙，绝不要松手”。怀尔德讲故事喜欢单刀直入，毫不拖泥带水，一般在影片开场前三分钟便能直接进入主题，紧紧的锁住观众的喉咙。
                
                
用画外音为影片开场是怀尔德最喜欢的讲故事方式，他绝大部分电影开场都采用了这种方式。很多人认为画外音是导演为了交代剧情而采取的投机取巧的办法，不见导演功力，但在怀尔德这里，画外音却成为叙述故事的一种重要辅助手段，那生动幽默的台词与精妙的讲述方式，不知不觉中，观众便在怀尔德的娓娓道来中代入故事。
《七年之痒》（1955）的开场是怀尔德电影中运用画外音极其精彩的开场之一。影片开头的画外音是这样的：“曼哈顿印第安人，一个爱好和平的种族，终日在设陷阱、钓鱼、打猎，他们有一习俗，每年七月，热浪来袭的时候，岛上的气候变得令人难以忍受，他们会把妻儿送去上游比较凉快的高地去避暑，如果负担得起，他们会到海边去。当然，丈夫们会留在热得要命的岛上，继续设陷阱、钓鱼、打猎。”与画外音伴随的是一群印第安土著人送自己的妻子去海边避暑的画面。
                
                
画外音继续，“事实上，我们的故事跟印第安人一点关系也没有。这故事发生于500年后。我们之所以提及到他们，只是要证明世界一点都没改变过，曼哈顿的已婚男士，依然要把妻儿送去避暑，而他们依然要留在热得要命的城市工作，设陷阱，钓鱼，打猎。现在我们去看看，一位典型的曼哈顿已婚男士，他的太太将要去避暑。”而这时与画外音相配的是500年后的曼哈顿，一群西装革履的男士送自己的妻儿登船的画面。
在这个开场中，画外音完全成为电影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怀尔德用对比的方式，呈现出500年前与500年后曼哈顿男人一点都没有改变：设陷阱、钓鱼、打猎。用现在的话翻译过来就是：“撩妹”。无论是500年前的曼哈顿印第安人，还是500年后的曼哈顿现代人，他们转眼送走自己的妻子，下一刻就去追随过路美人的脚步。这也直接进入影片所讨论的主题：男人在面对“七年之痒”时如何做出选择？观众也就更加期待，男主人公送走妻子度假，接下来如何面对性感女神玛丽莲·梦露的勾引？
如果说，《七年之痒》开场画外音的运用在形式上并没有给观众造成太大冲击，那么《日落大道》（1950）的开场画外音就直接挑战了观众的观影习惯。
                
                
《日落大道》的开场是以一具尸体的画外音开始的，“这里是日落大道，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州，大概在凌晨5点，根据举报这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案，你看到了一具年轻男人的尸体被发现，漂浮在公馆的泳池里，他的背部中了两枪，腹部中了一枪……他一直以来都想拥有一个游泳池，是的，最后他拥有了自己的游泳池，只是他付出了很高的代价，让我们回到六个月以前，故事发生的那一天……”
                
                
画面中，一具男性尸体漂浮在游泳池里，以死人的全知视角来讲述故事。大部分黑色电影讲故事的套路都是先在开头为观众抛出一个谜团，等着导演抽丝剥茧一层层的拨开事件真相之后，最后才给观众揭晓谜底。但《日落大道》却反其道而行之，在影片一开场便将谜底告知观众，这对于观众的观影习惯是一次冒犯。因为失去了悬念，后面的故事观众很难再提得起兴趣。导演怀尔德一开始就没打算将“杀人”这件事设置成观众观影过程中的迷障，形式上的大胆创新只是为这部黑色电影增添几丝怪诞和诡异，批判好莱坞浮华背后的罪恶。
其实，这不是怀尔德第一次以“死者”口吻来讲述故事，同样是影史黑色经典的《双重赔偿》（1944）中也用了同样的手法。保险推销员瓦尔特在影片开头便以第一口吻，在电话答录机中向观众坦诚了自己的罪行，“你想知道是谁杀了狄先生，拿稳手上的雪茄，巴顿，是我杀了狄先生，是我，利华达，保险推销员，35岁，未婚，没有前科。直至不久之前，我杀了他，为了钱和女人，故事的一切从去年5月底开始……”。
                
                
只不过，《日落大道》在形式上要比《双重赔偿》走得更远。特别是威廉·霍尔顿饰演的主人公尸体漂浮在泳池的仰视镜头极其震撼，在1950年还没有水下摄影的年代，当时为了拍这个镜头，怀尔德将一面镜子放置在泳池底部，然后再从水上拍摄霍尔顿和岸上警察的镜像，所以出来的画面有些扭曲的感觉。
《日落大道》的开场方式对后世影响很大，半个世纪之后，导演萨姆·文德斯在《美国丽人》（1999）中对其做了一次致敬。影片开场，凯文·史派西饰演的主人公便以画外音的方式说道，“我叫莱斯特·伯哈姆，这是我的家乡，这是我的街道，这是我的一生，我今年42岁，一年之内我就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