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行千里

                                                          周强国
    
       明天,我就要远行,远行到数千里以外的西南边陲。
       母亲像丢了魂儿似的,一会儿摸摸她亲手为我准备好了的鼓鼓囊囊的行囊,仿佛总也没准备好似的；一会儿用手轻轻地梳理着我的发丝,仿佛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对我说;一会儿紧紧地拽住我的手,生怕我从她身边“飞”走;一会儿唠唠叨叨地重复着一句话:一个人在外头,冷了要记得加衣服,热了要晓得脱啊......
                
                
       在我四岁尚不记事时,父亲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母亲含辛茹苦拉扯着我们兄妹四人还赡养着婆婆。我在家排行老二,却又是第一个要离家去渡口市（1987年更名为攀枝花市）林区工作的孩子。此时此刻,母亲悲喜交加。喜的是孩子有工作了,做母亲的高兴;悲的是,孩子才十五岁,就要离开娘,放心不下。
       晚上,母亲为我饯行,特意花了四分钱从小食店里买回了一把麻花儿,弟弟，妹妹和我各吃一股，哥哥读书于舅舅家。我细细地咀嚼着又香又脆的麻花儿，那个爽呀，真乃是无以言表。
       我无声地反复地告诉自己：等我有了钱，一定要天天吃麻花儿，就连每天吃的大米饭，也必须用油像麻花那样炸了来吃，仿佛那就是我人生最大的幸福与梦想。现在想起来，真是傻到了家，可在当时，却成了我追求的惟一。
      母亲在孤灯下飞针走线，赶做我明天要穿的鞋子（平时我们都赤脚），长长的影子映在了墙上。我看着墙上的母亲，就像在看一场好玩的皮影戏：母亲将长长的针狠狠地扎进鞋底，然后用戴在右手中指上的顶针使劲地顶，直至顶穿厚厚的鞋底及鞋帮，完了用牙咬住露出的针朝上扯，两手抓住鞋底向下使劲，直至将钢针完全从鞋底拔出来后，再用手一下又一下地拉穿过鞋底、鞋帮的麻绳，使鞋底和鞋帮紧紧地结合在一起。母亲时不时地还将针放在头上的发丝里“逛”两下，我生怕母亲扎着头。
                
                
      也许是我看的时间长了，也许是母亲就那么几个单一动作的重复，不知什么时候，我闭上了眼睛。
      突然，我的双臂长出了巨大的翅膀，“嗖”的一声飞向了天空。我在五彩云上奔跑；我在弯弯的月亮上面打着秋千；我在太阳公公的脸上摸他那长长的胡须；我撞开了天门，玩耍在光怪陆离的神奇世界，快乐极了。忽然，狂风四起，电闪雷鸣，风夹着雨，雨携着雹，劈头盖脸地向我砸来。啊，我是不是冒犯了天上的规矩，惹怒了天神？吓得我把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了大喊：“妈妈，妈妈。”
       一只巨大的手像伞一样遮挡住了灭顶之灾，我歇息在了平滑如镜的港湾。我定眼一看，原来是妈妈的手搭在了我的脑门儿上。她不停地说：“强儿，是不是做噩梦了，不要怕，妈妈在这里、在这里，就在你的身边。”
      早上，母亲破天荒地为我们做好了一锅只有年三十的中午才能吃上的白米干饭。母亲一个劲地给我夹菜，恨不得把一桌子的菜都夹给我一个人吃。
      放下碗筷，我把手伸向了行囊，母亲一把抢了过去，牵着弟弟，妹妹送我到了河边码头汽车站。
       我真笨，别人一爬就轻松地上了解放大货车。我是怎么爬也爬不上去，是母亲抱着我，车上的人拽着我上去的。母亲一遍又一遍地拜托那些年长的大哥哥们一路上多照顾照顾我，又千叮咛万嘱咐我要听大哥哥们的话。
      汽车发出了声响，缓缓地向前移动，弟弟，妹妹高举着小手不停地向我摇晃。母亲挥着手，追着汽车一路小跑。汽车的速度加快了，母亲随之也加快脚步跑了起来......
      汽车拐弯了。
      母亲那跑动的身影，那高举着的手，那迎风飘飞的发丝......在我心中瞬间雕塑成了一座永恒高耸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