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病 ——part 1
这个城市有一项独特地风景。
每到春日,这条街道都会迎来很多游人,有些甚至是从邻近城市特意赶来。摩肩接踵地人群中横七竖八地支出长长地自拍杆,在空中不停地挥舞,试图给自己的主人腾挪出一片没有游客地背景。这里自古以来便是江南富庶之地,依山傍水,潮湿多雨。而这条街道之所以闻名就是因为背靠着一座低矮地小山,山坡上恰巧遍植樱树。到了赏花地时节,市民都携家带口来到这里赏花。便从这街上望去时,远山一片高低错落,或红或绿。道旁也整齐地栽了柳树跟桃树。春风扶摇,桃花才露羞妍,柳条刚出嫩枝随风细软摆动。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香软地水汽,置身在一片山花海树当中,那入目地生机勃勃,不由得人沉醉。人群带来商机,这一带原本是城郭郊外但却因为这一番春日奇景而变得热闹非凡。临街的店铺密密麻麻,从小吃玩意儿到高档茶楼,不一而足。使得这原本地山郊野趣反变得庸俗无比。
我挤在熙攘地人群之中缓慢地向前移动着,被这难得地春日风景吸引,忍不住也想掏出手机拍几张照片。江南三月春衫已薄,我只穿了一件敞怀地针织毛衫权当作外套,下半身也换了轻便地牛仔裤,可手上却戴着厚厚地劳保毛线手套,行动十分不便。这个季节还戴着手套地话,着实是有些奇怪。戴着这样的手套想要操作手机根本是不可能的,我只好悻悻地又把手机塞回到口袋里。
我得了一种怪病。
起先只是觉得身上痒痒的,也许只是春天皮肤干燥并没有在意。后来就长出一些红色的疹子,小小地也并不起眼。直到有天晚上躺在床上觉得奇痒难耐,开灯细细地检查才发现前胸,胳膊,后背,这种小疹子几乎长遍了全身。我以为是生了跳蚤,于是把所有的床单被套贴身衣服全部消毒清洗一遍,不见奏效。又或许是对什么东西过敏了?吃了几盒抗过敏的药片,仍然也没有好转。这些疹子时有发作,可是除了痒也并没有怎么样,于是我也不再理会了。直到右手地虎口上开始出现溃疡,并且越来越大,用尽方法也无法阻止,我才发现我可能得上了什么怪病。
现在只能戴着手套,一时一刻也不敢摘下来。因为那个溃疡几乎已经感染了半个手背,手背中间露出一个鸡蛋大小的空洞,皮肤已经溃烂得完全看不见了,还有一些黄绿色地脓水渗出来。奇痒无比,又无法抓痒。
听说这条街上有一间私人诊所,专治疑难杂症。我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大医院已经看过了好几家,也说不出具体地病因。激光、敷药、冷冻、切除,都已经试过了。一点效果也没有,钱倒是流水一样地花了大把大把。工作这几年也几乎没有积蓄,攒下的那区区几万块钱几乎全部花光了。再这样下去,我想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来这里看病,其实是我梦见的。说来荒唐,可是我也没有其他地办法了。只能趁着周末一早搭上市政临时开通地游览公交线来这里碰碰运气,就算寻医不成,也想到这青山开阔地方散闷散闷。谁想这里游人如织,嘈杂不已,遍地都是烟头垃圾,一行走一行还要堪堪避开迎面而来地烤鱿鱼和羊肉串。我只能揣着手艰难地往前行进,半天才穿过这条著名地街道转身往前。按照梦里地指引,再往山上走,应该有一处僻静地小院子。我知道这个做法确实荒唐,心里不由得暗暗嘲笑自己,可还是信步往前按图索骥。却没承想七拐八拐以后真的就在道旁看到了这个小院子。
这个院子出现在这里着实突兀,因为它是一座典型地北派风格建筑。这几间方正明艳地屋舍与这里的灰墙粉垣远山淡水比起来,着实显得格格不入。准确地说,它应该是一座小庙。就像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些寺庙一样,红砖绿瓦,飞檐高高翘起。正面朱漆大门紧闭,只留左右两个仪门供人出入。小半米高的木头门槛,左右是油得乌黑发亮地圆木门框。不同地是,这门口没有匾额,也没有招牌。
我呆立在门口打量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出入,深吸了一口气,迈腿走了进去。这院子门面虽然庄严讲究一进门却不似庙宇建制是宽阔庭院正对了大雄宝殿,迎面是一垛雕花影壁。家常式样,上面云纹写着福禄寿喜,雕着些蟠桃蝙蝠之类地花样。影壁下立着一个高胖地妇人,却是披麻戴孝,一身缟素。像个大面口袋一样地白麻布裤子被一条布带胡乱地系在妇女滚圆突出地肚子上,两个裤脚也用布条扎了。妇女脚上穿着一双脏得看不出颜色地旅游鞋,上面盖着被扎成两朵白纸花似的裤脚。上身也是一块白麻随意地裹在身上,只露出妇女白胖地脸庞。头上缠着宽条白麻布带直垂到脑后,额头上还戴着一个鲜红地绒球。
这下我可着实吓了一跳。
妇女见我走进来却并不意外。张口问我:“是来看病的吧?到那边领一套孝服先穿上,什么时候这身孝服脏了,你就可以走了。”妇女笑眯眯地用手指了指右手边地一间小屋子,接着说道:“换好了往里,大夫在里头。挂号呢就在我这,不分病症,都是二十。”
我掏出二十块钱塞给高胖妇女,妇女接了钱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唉,要不是就因为三根萝卜现在也不至于天天在这里接客。”我还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妇女从脚边的纸箱里摸出一只青团,颇有些不耐烦地递给我。这青团艾果是传统糕点,用糯米面混上青草汁蒸熟,颜色晶莹碧绿煞是好看。里面包上豆沙或者腊肉笋干之类的做馅,蒸了吃或咸或甜,是清明前后常见的节日食品。眼下正值仲春,街边很多小摊子都在售卖,现做现卖,生意火爆得很。妇女从纸箱里摸给我的是一只塑封好的青团,嘱咐道,“拿着这个往里走,别弄掉了。出了事可别找我。”然后转过脸去,不再搭理我。
厚厚地毛线手套里轻轻地握着一只团子,我心思复杂也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边去了。到了东边一间小小地厢房领了孝服也只得胡乱地穿上,都收拾妥当以后越觉得渗人,可也无法只能就往院子后头走。我心里盘算着这到底是个庙不是?过了影壁还真就是一个小小地穿堂,穿堂里左右各立着四大金刚。金刚各持法器怒目而立,这彩塑不像新作,神态却着实逼真。穿堂当中供着一尊金身弥勒,大耳垂肩袒胸露乳,左手摊开右手持珠。与普通庙宇并无二致。
过了穿堂应该就是大雄宝殿了。可是这院子的后头,就什么也没有了。一溜低矮小房燕翅排开,全无装饰半新不旧,木门木窗也久未修葺,斑驳掉漆。院子当中地下接着一个水龙头,下面用砖头简单地砌了个水池,旁边还散放着一些水盆水舀。看这景象,倒像是哪个工厂的宿舍,哪里像看病的地方。我披麻戴孝手里捏着一只青团呆立在院子当中无所适从,听着院墙外头远远地传来街上喧闹地人声,简直恍如隔世。
就在我愣神地当口,不知道从哪儿开出一辆电动的轮椅,上面坐着一个歪头的老人。轮椅右边扶手上有一盏红色地小灯亮着,老人歪在轮椅上手扶着扶手操控着方向就向我开了过来。这辆轮椅行驶在院子的长砖地上发出咯噔咯噔地声音,这让我揪到了嗓子眼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至少证明这老头子是个人吧……这院子处处都透着古怪,现在我为自己贸贸然就闯了进来后悔不已。老头子的身份倒是一看便知,因为他身上套着一件脏的不成样的白大褂。说是白大褂,其实跟早晨楼下炸油条地大师傅身上穿的那件确实也差不了多少。老头子咯噔咯噔地开到我跟前,眼皮也没抬,看了一眼我手里握着的团子,从嗓子里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跟我来。”
我此时就是千般后悔也只能跟上。更何况一进了这院子,似乎右手格外痒得厉害,线手套也已经洇出了一块暗暗地水印子。现在我连摘下手套去查看地勇气也丧失掉了,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吧。说也奇怪,跟着这位大夫地轮椅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盯着他那盏小红灯,心里却安静了下来。轮椅咯噔咯噔地声音似乎也消失了,这一人一车平滑地向前移动,好像脱离了地面浮游而走。当中一间小房暗红色地破旧木门无风而启,腐朽地门轴吱呀响动,好像一声苍凉地叹息。握着团子的手即便隔着手套也能想象到现在是怎样地冷汗涔涔,眼里就只盯着那盏红灯,心无旁骛鬼使神差,尾随而入。
这间小屋里正中摆着一张桌子,上面盖着一块簇新地黄布,四角还有些繁复纹样,并不认得。可桌上倒没有八卦罗盘这之类的东西,却是一台电脑。是的,就像小型社区诊所里那样的,是一台老旧的台式机。显示器背面朝外,露出连接线,上面落满了灰尘。老头的轮椅绕到桌子后头,桌前有一个方木凳子示意我坐下。桌上还放了些纸笔文具,墙上一概无所装饰。只挂了一张消防安全的宣传画,那画里一个消防战士正端正地敬礼。
我坐下以后不敢乱动,手里还托着那只团子不知道要怎么样。那老头却开口说道:“吃了吧,你是喜欢甜的还是咸的?”“我,我……我也不知道,我没吃过这个。”老头干瘪地嘴唇竟然咧出一个微笑,说不上是恐怖竟然还有那么点滑稽。我心里稍稍放松,这时候我才细细打量这位大夫。他始终是头朝左歪坐在轮椅上,应该是身体大部分瘫痪行动不便。白大褂里穿着一件套头毛衣,胸前一块油渍到隐隐发亮。脸上的皮肤以及搭在扶手上的手臂都像皴裂地树皮那般干枯发黄,沟壑纵横。嘴唇干瘪发青,颧骨很高。鼻子上架着一副遮住半边脸地眼镜,镜片很厚,看不清目光。头发乱蓬蓬地伏在头顶,中间已经斑秃,隐隐露出头顶。说话的声音倒是格外浑厚,中气十足。根本不像一位瘫痪地老者。
我戴着手套笨拙地去撕青团地塑封包装,他看了一眼我的手,让我把手套摘下来。我只得把青团先放到一边,坐直身子微微前倾。小心翼翼地把右手地毛线手套一点点褪掉。那种瘙痒地感觉已经出现了异样,好像伤口里不断地翻涌着什么东西要挣脱而出似的。这种异常在进入这个院子的时候就出现了,只是到了现在我才注意到而已。我将手套褪到一半地时候就大骇不已,霍地站了起来。那露出一截地伤口里有密密麻麻地蛆虫翻涌着,白花花地一片。钻进钻出不停地蠕动着,连带着一些黄绿色地汁水不停地往外流。伤口已经深不见底,周围地皮肤也开始溃烂。我赶忙一把甩掉手套,那些粘稠地汁液伴随着白花花地蛆虫直冒了出来。我尖叫着从桌边跳开然后不停地往下甩。桌子后面地大夫却全然不以为意,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我在短暂地疯狂以后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三两步走到桌前把右手申到桌上。“大夫,求求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