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唯识论》读后
一、对儒家本身的意义 简单说来,终于理清了与佛家的纠缠,并指陈出佛家的问题。所谓体用论,即体即用,体用不二。宇宙本体是虚寂的,但又显为无尽之大用,故说之无为而无不为。佛家的本体只是一寂静之体,宇宙万象之变动是生灭法,本体是不生灭法,故体用断裂为无为有为二片。 到了新儒家这里,总算是结束了儒佛之间的千年战争。 自南北朝时佛教西来,吸引大批豪杰文士趋之若鹜,儒家几百年里隐而不显。到唐朝,韩愈扬儒叱佛,但是既无功夫也无学术,排佛只成表面文章。到宋明二代,受佛学刺激,理学兴起,儒学研究才算是走上学术之路。但程朱理学对佛学颇多忌讳,公然不许门人翻阅佛典,对佛家本身的学问不能入其虎穴、得其虎子,只是一知半解;又公然斥心学为禅,对心学颇多忌讳,不能于本心处识得本体。讲格物致知,但又没有具体的格物的技术手段(科学知识和科学技术),格物穷理只成空论。陆象山称其支离,指的是他不能于心体处识得性体,别出一枝,走格物致知的渐教的路子。
至于心学,虽然讲心即理也,但是一方面于佛学并无深研,任由别人扣上一顶阳儒阴释的帽子;另一方面,偏重于心体求仁、在心上求学,于实用一途有所偏废,后学流弊就是“闲来无事谈心性,临难一死报君王”。是遣实用而蹈空。
本书开明宗义,体用不二,即体即用,一是斥佛家有体无用;二是明儒学之根本,矫宋明理学之偏废。 二、 新唯识论与旧唯识论有何区别?
旧唯识论指大乘有宗唯识学,其纲要见:https://www.douban.com/note/613487637/
其问题大体有四:
1、划种现二界,成能所相对。种子与现行是能藏与所藏(种子能藏,现行是所藏),能生与所生(种能生,现行所生),能熏与所熏(立新熏种,前七识是能熏,第八识是所熏)。误处:生化之机新新不息,只可说隐显,不可说能所。显者隐之迹象,隐者显之本。
2、变缘起说为构造论。空宗说缘起,是为明法相非实有。有宗说缘起,是用缘起解释法相之所生成。即:以种子为实有,是因缘(四缘之一),依待其他3缘会合而生成诸法相。种子是众缘之主动力,其他3缘是辅助力。
3、种子又分本有和新熏,成大混乱。护法称,不立法尔本有种,无时创起之现行就没有种子,这就堕入无因论。现行从本有种生时,又熏生新种(称为习气)投入阿赖耶识。如眼识,才对色尘起了别时,便熏出新的相分种种子投入赖耶中,这新种又成因缘,生起后来尘相。
4、种子、真如成二重本体,有无量过。 阿赖耶识中所含藏的种子是诸行(心物万象)之因,明明是万法之本体。真如不是生灭法,不能说真如是宇宙万法之因,只能建立法尔本有种子作为万法生因。如此,种子、真如成二重本体。
新唯识论就是要破除有宗之对待,以吾人与天地万物所共有之性体为真如。就其在己而言性体,就其主乎己身而言本心。本心圆明照澈,无有倒妄,曰性智(一切智智)。谈证量(证知),就是此性智自知自明自识,谓之内证。智即是如,如即是智,不是以智(般若)为能,以如为所。既已破除对待观念,真如就不能说是万法之依待,而是万法皆是真如自身显现,如众海浪皆是大海水之显现。
有宗说境不离识,是说镜为识所变现,只是似境(详见唯识学纲要)。新唯识论说境不离心独在,是说镜与识是不可分的整体。主要是为驳斥执有外镜的妄见,并不是说镜本身是无。因世人大体都以认知的心态看待世界,把万物看做是与主体相对的客观外在的客体。境不离心独在,是说心外无物,万物皆备于我。从本体论上说,我与万物都有同一本体,万物并非离此真如别有自体而独存;这同一个本体,在于我身而为我之主宰故称之为本心。心是觉性主宰,能格物而不蔽、用物而不溺,能运用一切镜而为其主宰,不役于镜,故能解脱尘垢而悟正智。这就是新唯识论之唯识义。 三、对于中国社会的意义 近代中国唯一的问题就是现代化的问题,这一点儒家无以与焉。
西洋坚船利炮轰开国门时,清儒们才想到要洋务运动、师夷长技,中体西用,已经太晚了。新儒家目睹国运衰败,痛定思痛,终于反省到是中国的哲学出了问题。
佛道两家只追求一寂静之体,于体上并无大用,遂成出世之学。佛家追求一超离于世俗之上的本体(空一起法相而见诸法实相),而这本体是不生灭法,不能说是承体起用。因其于体上无用,而俗谛上万物之用都是生灭法,刹那尽灭,没有永恒的价值,所以一切俗谛的学问(如自然科学)都只有消极的意义,对于证涅槃而言没有积极的意义。道家也大体如此。《庄子》中就屡屡对惠施、公孙龙的名理逻辑发难。因为名理逻辑只对成就认识论有意义,对于证真毫无意义。因而几千年来,人们都受到佛道的影响,眼睛只戳着上边的部分(形而上),却忘了下边的部分(认识论),对名理逻辑不肯予以积极的正视。
儒家虽然承认体用不二,但几千年来都只在思存修养上下功夫,偏于蹈空。朱子虽然讲格物,但没有具体的科学知识可以实现其格物致知。
三大主流学问如此,中国历史上虽有科学家不断涌现,但只是个人天才的一时闪光,其学问没有传承、不成体系,也就没有生命力。故这科学一途终究没法落地生根。
但中国现代化的两次革命,让中国独立自主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和让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工业革命,都是在马教的指导下完成的,儒家并无积极的参与。如果硬要摘桃子的话,只能说儒家几千年来对文明的熏陶,让中国更易于接受马教,算是儒家在思想根底上对马教入国的一种接引。(有待详说) 四、功夫问题 功夫就是思修交尽。
中国哲学以上达天德为究竟,功夫在于思修交尽。思是思辨的功夫,修是修为、修养的功夫(如孔门求仁,思诚与存养等)。思辨理智是性智之发用,常与事物打交道,容易丧失性智迥然无系之真而为物所蔽、为物所驱;只有修养淳笃,性智无亏蔽,而后发用为理智才可治习而不为习所束缚。修为可以养性智,但如不务思辨,性智也将遗其用,是孤守性智而弃其周通万物之大用。故思修交尽、二智圆融方是全德。
思修交尽 亦曰博文约礼。博文,即格物致知,科学知识是也。古人以自然现象与人文现象都称之文,研究自然与人文谓之博文。礼通理,由万殊而回归至一之理,称为约理,尽性致命是也。生命指真实生命,指性体而言。约理而不博文,则遣实用而蹈空;博文而不约礼,则堕入支离,无一贯之道。故儒者求仁,内圣外王合而为一,成己成物。 五、形而上学的问题 所谓体用,儒家称只能证知,无法以思辨理性认知,那么这个本体,究竟是存有,还是只是人的理性在思维一个本体?儒学是不是陷入独断论中拔不出来了?
理性思维的那个本体,就是意识所变似的独影境。指意识思维一切义理时所变似的思维之相。空宗已经看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提出一个空空来。空空就是防止人们于本体起执,认其为有相之物,故说人们理性所思维的那个本体也是空。空空并不是说真如本身也是空,只是防止人于空相起执。
儒释道三家的学问,其基本形态确实是独断的,不是思辨的。但它本就不是为成就认识论,何须思辨?反求诸己,当下肯认即是。如果你不能潜修体证,那么你所有的反驳都无效,是不是钳人之口?
六、关于虚无主义
新儒家所认为的虚无主义,就是与理想主义相对反而言,没有对理想(真如)的追求,没有超脱的自由,只有追逐于外,妄求物量之无限增长。老子所谓:“五色令人目盲; 五音令人耳聋; 五味令人口爽; 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 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即此谓也。
理想,即能启发人之理性,使人运用其理性通过各种形态的实践(道德的、思辨的,或圣洁化纯净化其生命之实践)以纯洁化其生命而达至最高的理想之境者。(见《圆善论》第六章第三节之教的概念)
西方现代哲学所批判的虚无主义,恰好就是新儒家所谓的理想主义,即把人简化为主体性,以主体性去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彼岸世界,无视事实的生命本身,把生命和事物看作是形式化的、无时间、无历史、无处境、无世界的主体和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