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如期归来

小时候我最怕离别,即使那时候我还不懂“离别”。它对于孩子的概念就是“见不到了”,怎么就见不到了呢,见不到了又会怎么样呢?这些原因,孩子不会去探讨。即使有那么一丁点想要探讨的念头,很快,就被地上的蚂蚁、电线上的小鸟、路边刚刚开放的蓝色小花,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可就像人们天生懂得爱一样,人们天生明白分别。
有一次,姐姐要转学,从小镇转学去城市。她走的时候是黄昏,也许不是黄昏,只是记忆里,那天是阴天,周遭的空气都沉闷地让人窒息。天色昏暗发白,云低低地压在头顶。家门口,大人们拉着姐姐的手,仔细叮嘱,说尽了“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
彼时我二年级,在此之前,家里属我和姐姐关系最好。姐姐大我六岁,是姑姑的女儿。妈妈说,我刚出生的时候,六岁的姐姐就带着姑姑亲手熬的鸡汤第一时间跑来看我,那是我和姐姐第一次见面,在我还没有记忆的时候。
长大一些后我上幼儿园,读小学,每当放假的时候,爸妈去上班,我就去姐姐家。同样幼小的姐姐担任起父母的职责。为我做饭,教我背诗。那时妈妈为我买了《古诗八十首》,姐姐监督我每天背一篇,我背不会,姐姐就一句一句讲给我听,教我更好地记住。不知不觉,整本的古诗我竟全部背过了。姐姐还有许多芭比娃娃,她毫不吝啬地借给我玩,我们还曾一起在暖气开得正好的家里为这些娃娃做衣服,一针一线,缝纫着阳光。那股暖意跨过漫长时光,今天依然感觉的到。
然而啊,姐姐要走了,去上学,结交新的伙伴,见识新的事物。但这一切我都不关心,我甚至不关心她吃的好不好,睡的怎么样。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姐姐了。
只是想到这,就忍不住流出泪来。
我没有去送别,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没有走出去和大人们站在一起,拉着姐姐的手说再见。台灯太亮了,本子上写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不停笔地写着。大人们几次进来叫我,我都果决地拒绝。直到,爸爸走进来说,姐姐走了。
像是累积的大坝终于决堤,我哇哇大哭。
每当我回想这段往事的时候,记忆总会裹挟着酸楚一起涌上心头,离别所带来的酸涩的不舍,无力的愤怒,还有倔强至极的逃避,交融混杂,变成难以轻易咽下的鱼鲠。
而这,还仅是“生离”。我以为,所有的分别中以“死别”最痛彻心扉。
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正在上课,妈妈忽然来到学校带我回家,我不明所以。一路上迷迷糊糊,却不敢询问。紧接着我看到姑姑,还有弟弟,我以为要家庭联欢,在一个火锅店觥筹交错,吃到尽兴。而事实是,我们坐着车去医院。快到的时候姑姑接到电话说,爷爷去了。
我没办法知晓死亡是什么意义,只是明白,爷爷再也不会给我讲故事了。我和弟弟相继哭了,就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陌生的、无法终止的、一生不可抗的东西。姑姑忽然笑了,她说,你看,小孩子什么都懂。
等我成人了,与人告别已经再无当初的哀恸,“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安慰了所有不断离别的人。我们相遇再分别,沉淀出丰富的阅历,构成了错综复杂的人生。
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生离死别”所有人都无法避免?为什么我们始终要在这悲凉的人生里不断轮回和重复,离别它有什么魅力,能让人一生想起都无法淡然处之。
后来我看到北岛的诗,他说:
“你没有如期归来
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