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清沙白鸟飞回 | 林风眠谈艺
对于一个画画的人来说, 画面,是最理所当然的记忆储存方式。 每一个画面,早在初见时, 便已根植于脑海之中, 然后在某个不经意间被忽然想起。 绘画, 只是为了述说自己如何记得。

抒情 · 传神及其他
本文选自《林风眠谈艺录》一书,原载《文汇报》1959年9月8日
我是一个绘画工作者,要我画似乎倒容易,要我写,我就感到不知从何谈起。是的,我画了许多风景和花鸟,这些作品,是我个人多年来在创作过程中的试探,也许像许多人说这里有我的风格,但这些都不能说是成熟的作品。
我从小生长在一个山村里,对山上的树,山间的小溪,小河里一块一块的石头,既熟悉又喜爱。童年的时候,我有时总在小河里捉小鱼,或树林中捉鸟,养一些小鱼和八哥,那是最快乐的事情了。因为这个缘故,也许我就习惯于接近自然,对树木、崖石、河水,它们纵然不会说话,但我总离不开它们,可以说对它们和有感情。我的故乡的风景,现在想起来,并不是特别美丽,只要是多山有小河的地方,祖国到处都有。我离开家乡多年了,四十年没有回去过,但童年的回忆,仍如在眼前,像一幅一幅的画,不时的在脑海中显现出来,十分清楚,虽隔多年,竟如昨日!

我想也许因为我从小生活在山村里,对大自然的爱好,成为一种习惯,不管到什么地方去旅行,只要能从车窗中望见外面,不管怎样的景色,也许看来是最平淡的东西,在平原上几株树,几间小屋,一条河,铁路旁边的一沟水,水里游许多水草或荷叶,我永远不会感到厌倦。我最怕夜车,黑夜里看不见外面,如果睡不了那就比什么都难过了。我喜欢看电影和各种戏剧,不管演得好坏,只要有形象,有动作,有变化,对我宗师有趣的。我想由于这种习惯,也许就因此丰富了我对一切事物和自然形象的积聚,这些也就成为我画风景画主要的源泉。
你们要我通过一二幅具体的作品(如《秋鹜》),来谈一谈怎样在创作过程中,面对自然景物,根据情绪的需要,进行刻意创造,抒发自己的感情。我觉得,关于这个问题,我一点也谈不出来。我只能写一些《秋鹜》这一类的作品是怎样画出来的。说来也很简单,多年前,我住在杭州西湖,有一个时期老是发风疹病,医生和家人要我天天去散步,我就天天午后一个人到苏堤上,来回走一次,当时正是秋季,走来走去,走了三四个月,饱看了西湖的景色,在夕照的湖面上,南北峰山的倒影,因时间的不同,风暗雨雾的变化,它的美丽,对我来说,是看不完的。有时在平静的湖面上一群山鸟低低飞过水面的芦苇,这些画面,深入在我脑海里,但是我当时并没有想画它。解放后我住在上海,偶然想起杜甫的一句诗"渚清沙白鸟飞回",但这诗的景象是我在内地旅行是看见渚清沙白的景象而联想到这诗的,因此我开始作这类的画。画起来有时像在湖上,有时想在平坦的江上,后来发展到各种不同的背景而表达不同的意境。我只能说这些与你们所提出来的不相关的许多空话。

你们问我:"怎样对细碎的自然景象进行概括和提炼,突出特定对象的特性,达到传神的境地?"这一问题我更说不出来了,因为我作画时,只想在纸上画出自己想画的东西来。我很少对着自然进行创作,只有在我的学习中,收集材料中,对自然作如实描写;去研究自然,理解自然。创作时,我是凭收集的资料,凭记忆和技术经验去作画的;例如画西湖的春天,就会想到它的湖光山色,绿柳长提,而这些是西湖最突出的东西,也是它的特性,有许多想不起来的,也许就是无关重要的东西了,我大概就是这样去概括自然景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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