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缸女》转载-外婆
大 水 缸 女
——献给最神圣的母亲琴
幸福的女孩
琴出生在辛亥革命年代。有二兄三弟。一个宝贝女儿,父母亲朋格外珍视。
琴的母亲是大家闺秀。娘家是书香世家。其家无论男孩女娃,一律接受良好的教育。琴聪慧好学、有惊人的记忆力,4、5岁就熟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诗词歌赋等启蒙读本。深得外公外婆和舅舅们的宠爱。她有幸和哥哥、弟弟们一起长住外婆家读书。16岁,国高毕业。
琴因其母亲的不忍和娇宠,偷偷撕掉的“裹脚布”,再也没有缠到稚嫩的小脚丫上。
十七岁,父母做主,许配一富家青年。一年后,未婚夫婿染上“肺痨”病,病入膏肓。夫家提出成亲“冲喜”。琴在其母亲的暗助下,成功“逃婚”到奉天。在共产党的军用被服厂做工。
未婚夫死后,琴被其父亲强行接回。
一个投身革命的机会被扼杀了。
“望门妨”
“望门妨”,是旧中国加给死了未婚夫的女子的罪名。
有了“望门妨”“前科”的姑娘,很难找到如意郎君。在哪个迷信愚昧的年代,谁敢冒生命“危险”呢?多数人只能嫁给死了妻子的男人,民间叫“添房”。
心性高傲、完美的琴被打入“望门妨”的地狱。
提亲的对象多数是死了妻子的“鳏夫”;这些“鳏夫”中,不是年岁大,就是有“嗷嗷待哺”的小孩。琴坚决不嫁。父母拿她没办法。
琴23岁了,人称为“老姑娘”,意思是嫁不出去的女孩。
琴的二兄三弟都娶妻了。6个年青女子中,她是年龄最大的“老姑娘”。
好在琴同嫂子、弟妹相处和睦,相敬如宾。
天上掉下个“信哥哥”
“画花样子”是琴的绝活,特别是幔帐等大型活,十里八村她是顶尖的,而且配上贴切的诗句,美妙极了。
琴有个远房表叔是有名的画匠,住在距大水缸20多里的“六马架”。每年表叔都要探望琴的父母,指点琴的“作品”,这一老一小成了“艺术”上的“望年交”。
琴23岁那年正月,王画匠到琴家拜年,琴的母亲在交谈中说到对琴的婚事的烦恼。王画匠忽然想起有个远房妻侄丧妻要“续弦”。满口答应“做媒”。
王说的妻侄,名双字忠信,35岁,在城里报馆做事。22岁丧妻,为履行对爱妻临终承诺——抚养三岁儿子成人,一直不再娶。儿子中学毕业参加了共产党的队伍,决定“续弦”。
信是美男子,英俊帅气,现代派,喜欢穿西装。
信有文才,写得好文章,写一手好字。
信很自傲,再娶挑挑拣拣......
是月老牵红线吧,琴信一见钟情,琴的父母更是认为是“天定姻缘”。
“老姑娘”终于有了好归宿,琴的父母慷慨陪嫁,风光嫁女。
认母
琴出嫁时,东北还在“小日本”的铁蹄下。城里有矿山,“小日本”很猖狂。父母不放心,陪嫁了南跨院,让她们安家。信做事的城里距大水缸60多里地,山路难行,为了信回家方便,琴的老父把自己的坐骥送给爱婿当回家脚力。
信长琴12岁,视琴如小妹,琴在娘家哥嫂叫她“三妹”,信遂称琴“三妹”,倍加呵护;琴将信当兄长,崇拜得五首投地,言听计从,因信行五,称信为“五哥”。他们一直这样称呼彼此。
他们的婚后生活温馨、快乐、幸福。
婚后第三年春(1947年),儿子双出生。此时大水缸已经土改。信到离家十多里的二区小学教书。
一天,信兴冲冲地告诉琴,儿子凯被部队留在三区当区长,近日要回来探家。
凯当时18岁,比琴只小7岁。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如何接待这位已经是政府干部的“先方”儿子呢?直到凯站到琴的面前时,她还没想好。
信介绍时和凯说,还是叫“琴姨吧!”
凯认真的说:“我三岁妈妈去世,一直羡慕有妈的孩子,这会我也有妈了,一定叫妈。”说完,响亮地叫一声“妈!”,给琴深鞠一躬。
琴被感动的泪流不止。
琴和凯成了无话不谈的母子朋友。
有时,信、琴、凯一起唱民谣《小白菜》,感叹人生。
琴为凯赶织了当时最“时髦”“高粱壳”色毛围巾。凯在30年后的七十年代看望琴时还围着。
无奈与悲哀
双出生后,七年中“五朵金花”争先恐后到人间。多产的琴身体每况愈下,虽有娘家人帮助,仍不堪重负。愚昧落后的农村,没有避孕办法。
信实在不忍妻子辛苦,未同琴商量,决定把四女杰过继给堂兄家。
杰已经3岁,乖巧伶俐懂事,琴虽百般不同意,但是,对丈夫的决定,她没有不“执行”的勇气。好在堂兄家家境好,喜欢孩子,杰会生活的更好些。这给琴一些安慰。
杰对把她“送人”一直不理解,对琴不原谅。对琴的关心漠然。琴非常内疚、伤心。
1972年,杰的养父母过世。琴将送人15年的杰接回家。
1973年,杰被推荐到吉林大学物理系学习,成为“五朵金花”中的第二个大学生。
七个生命“音符”
1957年秋,上帝又送给琴和信第七个孩子。是个男孩,乳名酉子,学名全。琴曾数次说过:“全是鸡鸣酉时出生,生全的前夜,梦见一只大红公鸡在啼鸣。”此乃“酉子”由来。学名“全”,取“双全”之意。
琴一生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交响曲” ,全部因这“七个音符”而上演。
介绍七个“音符”“亮相”:
哥哥双,憨厚的“小大哥”;
大姐庶,热心的“小大姐”;
二妹英,倔强的“小老虎”;
三妹霞,好学的“小龙女(属龙)”;
四妹杰,能干的“假小子”;
小妹凤,自立的“小丫头”;
小弟全,好学的“帅男孩”。
琴是七个孩子最好启蒙老师。双和庶识字和学说话同步,四岁时知识量相当小学二年级水平。因精力所致,后几个孩子学前也都相当小学一年级水平。
信哥哥“回天庭”
1957年严冬,“天上掉下的信哥哥”走完了47年的生命里程,永远离开了他发誓“陪伴一生”的爱妻琴。他留给琴12年婚姻和7个孱弱的孩子。
琴只有35岁。大儿子双10岁,小儿子全不足10个月。
琴第一次“违背”了信的要求,把信还给他的前妻——将信和其前妻合葬。理由是希望信在“天上人间永不孤单”。希望“儿子”凯得到安慰。
琴谢绝了信的长兄们“可以抚养双和全两个男孩,琴可以带着女孩改嫁”的好意,斩钉截铁的向族人们表态:一个人完成信的心愿:把孩子养大,教育成人。
大上坟
清明节上坟(扫墓),是千百年来农村祭奠已故亲人的习惯。农村对这件事看得很重。
1958年清明节到了,琴为给丈夫上坟犯难了。信的坟地在十几里外的刘家沟,让11岁的儿子双一人去,实在不放心。她决定让9岁的大女儿和哥哥一起去。
两个孩子第一次单独出远门,临行前,琴一再嘱咐:先到大伯父家找大人陪着一起去坟地(信的长兄家离坟地一里地),千万不要自己去.......
两个孩子背着纸钱和火柴包袱,早早出发了。因为上坟必须在上午。
10点多钟, 两个孩子才到伯父家。大伯母一人在家。听了来意,说要给下地干活的伯父、堂兄们做午饭,让他们自己去。
两个孩子来到父亲的坟地(双在信下葬时去过)——南山沟。
南山沟是一个300多米长,50多米宽的山沟,是信家的祖坟地。沟里长满黑松树和干枯的蒿草。忽忽的春风刮过,就是胆小的大人也“发毛”。两个孩子吓得没了主意,恨不得赶紧 烧完纸,立即逃离。
哥哥战战兢兢爬到坟顶“压纸”,妹妹慌忙划火点纸.......
一阵风过,着火的纸钱漫天飞舞,变成火种,点燃干枯的蒿草。风助火势,南山沟顿时变成火沟。
庆幸的是,哥哥拉着妹妹逃出火海。
侥幸的是,山沟三面是耕地,一面是干涸的河道和小路,火没有蔓延。
小哥俩吓傻了,好长时间,妹妹在梦中大叫“快救火!快救火!”。
琴后悔极了,伤心极了,难过极了。
此后,琴任由族人“指责”,坚持在“十字路口”给信送纸钱,再也没让年幼的孩子们上坟。直至双15岁。
大风歌
1958年夏,大水缸成了中心人民公社所在地。
一夜之间,中国进入共产主义社会。
琴被告之:其娘家的四合院和琴家的南跨院指定做中心供销合作社用房,一个月内必须倒出。
琴的父母和二哥在3年前已相继过世。四弟在县政府做事。房子被征用,大家庭宣布解体,兄嫂弟妹们分别投靠了外地亲属。
琴的靠山走了。
琴花掉最后的积蓄,在道南买了两间土坯茅草房。
大水缸是丘陵地区,春秋季风年年威胁着茅草房的屋顶安全。
搬进茅草屋的第一个深秋,琴和孩子们眼看着怒号的秋风卷走屋顶的茅草.......
琴没掉一滴泪。
就是这天,她教会孩子们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八月秋高风怒好,卷我屋上三层茅......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如此的身临其境,大女儿中学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有感》作文被评为学校优秀作文,并在校报上发表。
如此的刻骨铭心,大女儿曾弃政从商,干起了房屋开发。
如此的终生心愿,大儿子建造了何止千万间广厦........
漏室铭
俗语:风在雨头。狂风过后,大雨即至。琴家的茅草房,连年经受狂风大雨的蹂躏。狂风卷走茅草,大雨冲走屋面梢条笆上抹的泥层,茅草房成了露天棚。屋里屋外的雨一样大。一把破油布雨伞下卷缩着瑟瑟发抖的母子七人。
雨停了,屋外的水流到小河,茅草屋成了水泡子。琴领着孩子光着脚丫子往屋外淘水。
天晴了,琴求东告西,请乡邻帮助苫房。
这心碎的惨景,成了令她们终生心痛的阴影。
琴发誓:一定要盖上瓦房。
挑水篇
七十年代之前,大水缸的人畜均饮用深水井的水。井浅,水质不好,冬天结冰。
琴家饮水井,在其原来的南跨院外,是琴的娘家先人打的。从打这口井以来,一直由琴的娘家淘井,换辘辘、井绳、水斗子(是上等柳条编后,箍上铁箍),修井裙、井栏,冬天刨井台的冰,春节给井贴对子。全屯子几十户人家全喝这口井水。
在南跨院住时,琴家的水缸由娘家管,每天天黑前,就满了。
搬到道南茅草房后,琴的娘家人全搬走了,离井又远了,少说也有300米。
一柳罐斗水正好装一桶(50斤),斗的自重20多斤(轻了无法罐水),用辘辘从20多米深井下摇上来。最难的是摇上来后,要一只手压住辘辘把,一只手将悬在井口中央的盛满水的柳罐都提到井裙边,顺势倒进井裙边的水桶里。体弱的男人都很吃力,女子更是艰难。如果“跑”辘辘,轻的打伤人,也有把人打到井里危险。冬天,井裙和周围地上结满冰,打水更是危险的活。
1958年,水井也加入人民公社,人们都忙着大练钢铁,深翻地......。这年冬天,水井的维修、维护没有人顾及。井台的冰曾结一尺多厚。
挑水成了孤儿寡母天天面对的难题。天暖和时,琴和11岁的儿子双共同摇辘轳,摇上来后,儿子双使足吃奶劲压着辘轳把;琴憋住劲,非常吃力地用双手拎柳罐斗,把水倒进水桶.........。
一进冬天,井台滑得站不住脚,她们没有勇气和能力把水提上来。免费的水,在琴家和油一样金贵。
开始,琴和孩子们在井边等邻居男人挑水时,求人帮助打水。长达四个月的冬天,总不能天天求人。
要从根本上解决难题。
每天放学后,琴领着双和庶刨井台的冰,撒上灰,然后打水。
邻居们被感动了,挑水的男人们挑水时带着镐。男人忘了,他的女人会把镐递到手里。
冬天挑水带镐,成了大水缸人习惯。
断口粮
人民公社诞生后,实行三级管理体制:既公社、生产大队、生产小队。水缸村变成水缸生产大队,琴住的屯子是第二生产小队。成年男女统称“社员”——是国家的主人。所有社员必须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用记工分办法累计劳动报酬。年末统筹分配。
连续多年,二队的很多社员,两口子(夫妻别称)辛辛苦苦劳作一年,年末决算,扣掉口粮款,倒欠生产队钱。
琴家是欠款大户。
如此恶性循环,集体经济陷入危境。
不知是谁制定的清理往来欠款规定:前欠不清,不给当年口粮。
1959年冬,琴家因此断粮了。
小女病危
祸不单行。琴为七张嘴吃饭而一筹莫展的时候,四岁的小女得了急性肺炎。先是咳嗽不止,接着是哮喘,浑身烧得象火炭。没钱看病,只是熬“婆婆丁”(蒲公英)水,让大女一遍又一遍地喂。
小女不停的叫着“妈”,“妈”........
眼见小女呼吸一点一点弱了,琴象发疯似的抱起小女往外跑。大女跟着跑在后边。
59年,中心公社还没有医院。五里外的云顶大队有个付大夫,原来开个私人诊所,是先方儿子凯的舅舅。公社化后,诊所不许开了,乡邻们也偷着找他看病。
付大夫一边给奄奄一息的小女检查一边说,再晚来半个小时,小女就没救了。家里也没有药了,还有两只“油配”(可能是青霉素族药),先给打上,赶快到城里买药,明天再来打针。
琴决定连夜进城找其弟弟和“儿子”凯求救。
救命钱
50年代,远郊农村供销社进货用马车,两台马车轮作。每天下午出发,黑天前到城里大车店住下,第二天起早到批发站购货、装车,下午赶回。车“老板儿”雇的二队社员,二队进城办急事的人悄悄搭顺风车。
从付家回来,琴向大女交代几句,立即去供销社,刚好进货车还没走。
琴四弟是财政局会计,月薪32元钱。为了供已故二哥儿子念中学,分家后,家属住进娘家,他住宿舍。
天大黑,琴才赶到弟弟宿舍.........
琴的四弟从小身子弱,琴对其倍加呵护,在外公家读书时,照顾其饮食起居,陪其读书、习字。姐弟情深。 望着被贫困折磨得憔悴不堪的姐姐,弟弟心如刀绞。
琴弟告诉她:凯因在“大鸣大放”运动中,说了真话,又在县委院里贴了题为《小辣椒旅行记》大字报,“攻击”大跃进运动,正在被“隔离审查”,不能去找了。心里也要有准备,可能受牵连。
琴四弟给琴凑了60元钱。
60元钱是大钱。十元钱的“油配”,救活了小女。50元交给生产队,领回口粮,救活全家。
卖干豆腐
60年春节要到了。孩子们一年没吃一顿饺子,没沾一点肉星。
过年一定让孩子吃一顿饺子。
上那找买肉和白面钱呢?
琴想到信的二哥、四女养父家做的干豆腐。
二哥家在六里外的云顶村。由于二哥长子是盲人,允许其家继续开豆腐坊。大豆腐、干豆腐是农村待客菜。家里有大事小情或来人去客,都要买或用豆换豆腐。过年过节,更是必备菜。特别是春节,有钱人家都要冻一包(10斤)干豆腐,一、二盘大豆腐。而过节前一、二天,要买几斤鲜干豆腐,拌凉菜用。一斤干豆腐六角钱。
求二哥给加工一包干豆腐卖,能卖六元钱,够买二斤肉、十斤白面。
腊月28一大早,大儿子和大女取回干豆腐。琴称成一斤一打,包成两个白布包,外边包上棉垫防冻,给大儿子和大女儿每人背一包,打发他们到最富的临村河信大队挨屯子叫卖。
小哥俩顶着严冬的寒风,挨家挨户地叫卖:卖鲜干豆腐啦!卖鲜干豆腐啦,快来买呀......
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兄妹,令人心痛;凄凉的叫卖声,让人心酸与不忍。
快晌午了,才卖出三打(三斤),两个孩子着急了,一替一声得紧喊。
河信大队王书记看见可怜的小哥俩,问他们是谁家的。得知是信的一双儿女,给了五元钱,买了剩下的七打干豆腐(七斤,应该四元二角钱)。
小哥俩乐颠颠、美滋滋的把钱拿给琴,并告诉琴遇到贵人。
原来,信是王书记孩子的老师,曾给予其孩子很多帮助。
这个春节的饺子是两个孩子记忆中最好吃的饺子。
炕上结冰
大水缸村民烧柴主要是庄稼的杆棵。公社化后,生产队按劳力分配。妇女劳力是半个劳力。琴家的柴垛是全队最小的。
缺柴少米是琴家的家常便饭。
秋天,她领着两个大孩子到几里外的山上砍柴,一捆捆的背回家......
下雪前,领孩子搂干枯了的豆叶豆梗.......
开春,领孩子拔豆茬,拣茬子(玉米、高粱的)......
尽管如此拼命,七口之家,必须节省每根烧柴。
严冬的茅草房,室内温度没有到过零上。放在灶台边上的水缸,几乎冻实心,烧每顿饭后的热灰,都要围到水缸下,防冻。
水碗放在炕上,几小时就成冰快。
全家人,人人有冻疮......
人的生命力真是太顽强了。
株连
59年末,琴的“先方”儿子凯被打成“右派”,下放到西安煤矿下井劳动改造。
凯的妻子同其离婚,划清界限。
一个月后,凯的6岁长子失踪。
60年初,小学刚开学,学校通知琴的三个读小学孩子:因为他们的哥哥是右派,取消免缴学费的待遇。
每学期三个孩子要交9元学费。
几天后,三个孩子的学生干部全部被撤掉。
大队通知琴,参加四类分子管制会。
感谢大水缸煤矿
公社化后,由于琴有文化,一直负责记工,不但每天补助一个工分,还可以干些杂活。 凯被打成右派后,生产队撤了琴的记工员,对琴的照顾也取消了,每天跟大伙干“上趟子”活,这对琴具有极大的“杀伤力”。
春天刨“茬子”,别人刨完一根垄,琴还没刨半根垄;拔谷地草,总是被远远落在最后边;铲地,经常被他人撵得“扣了头”;割地、扒包米,更是被落得没有影.......。不但没有了一分补助,而且只能挣妇女劳力的一半工分。干一天活,回家后连上炕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琴没有歇着的福分,她必须咬紧牙关,贪黑做针线活,因为七口人的四季衣着、鞋袜,都要靠她一双手完成。琴家惟独“浪费的”是灯油。
更让琴揪心的是孩子的学费,交不上学费,三个孩子就要辍学。
一年18元的学费,对琴家是天文数字。
社会进步改变了琴家命运。
59年,琴家南山发现煤矿。60年,开始建井。几百人的建设队伍一下子涌进大水缸二队。蔬菜和住宿是最大难题。二队能住人的房子全部被租用了。
因琴家离矿井不到200米,一个施工队看中了琴家的房子和大院,要租做办公用房,在院里搭食堂用临建房。月租金20元,每年给琴家3吨煤。优先买琴家的蔬菜......
真是上天相救,琴满口答应。立即求人把仓房搭上炕,炕还没干,一家人搬进仓房,五天就把房子腾出了。
更让琴感动的是,队领导同意雇用琴洗衣物,每天八角钱工资。
天啊,每月有44元现钱收入,这不是做梦吧?
所有困难都解决了。
矿上租房一年多,琴攒了400多元钱。
琴盘算着盖新房。
大水缸煤矿让琴摆脱了困境。
大水缸煤矿拯救了琴的一家。
愤怒 无奈
61年暑期,琴的儿子双小学毕业了。家道虽然艰难,但琴坚持让双考中学。64年前,全县21个公社,只有3所初中,一所高中。升中学要统考,全县统一招生。升学率5%。
成绩出来后,校长兴奋地告诉琴,双的中考成绩在全县名列前茅 。
双没有接到入学通知书,他落榜了。
原因哥哥是右派,政审不合格。
愤怒的琴痛心疾首,搂着儿子痛哭不止:丈夫临终重托,自己的殷殷期望,孩子们的前途......
孤儿寡母只能无奈地、忍气吞声的期待着......
双是兄妹中唯一没上大学的——这是琴终生遗憾。
农业中学也要念
不知是何原因,县里决定在中心公社试办一所“农业中学”,学制两年,招收小学毕业的农民,每个大队必须保证一人。
60年代的农村,小学文化的人也极少。水缸大队就更少了。即使有合格的人选,也极少有人愿意念。水缸大队没有人选。
琴得知这一信息后,认定“农业中学也要念”,一定要争取。她找到大队书记,请求让双去。
为了完成任务,书记同意了。
琴为双争取到读农业中学的机会。
双选择了农村会计科。
两年农业中学的学习,奠定了双以后发展道路。
探病
60年秋一天,公社通知琴:凯在西安煤矿劳动改造中病重,组织批准家属探望。
琴赶到西安煤矿医院。31岁的凯,丢失了往日的英俊潇洒,变成邋遢瘦弱的病汉,卷缩在床上,不停地发抖。
凯是因井下潮湿,在部队受伤的右腿发炎导致发烧。在哪个年代,“右派分子”发烧,有谁会重视呢?发烧不能及时治疗,导致急性肺炎。
是一个敢说话的工人“不忍心”,向段领导报告,段领导又逐级报告到矿领导,才住进矿医院治疗。
遭受罢官改造、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病势沉重多重打击的凯,仍然认为“真理不会被扭曲”。
对于自己已经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继母的看望,凯感动的声泪俱下。
琴安慰凯:好人不会被冤枉,会有洗清冤枉的一天。
琴帮助凯洗了头发,洗了所有脏衣服.......
杀猪
61年春节要到了。琴要给孩子们一个快乐的春节。
一进腊月,琴就做了50斤大豆腐,给孩子们吃了一顿水豆腐,解解谗,剩下的压成大豆腐,冻上,留过年吃。不过孩子们还是特高兴,咸芥菜樱炒豆腐渣,孩子们吃得香极了。
腊月初十,又碾了粘米面,左邻右舍的大娘大婶,帮助琴做粘豆包。有包的,有蒸的,有冻的,一帮女人,边干活边说说笑笑,琴家飞出少有的欢笑。足足做了一天,冻了一缸粘豆包。这是农村人过年期间的主食。
腊月二十,琴告诉孩子们,今天杀猪!
对于三年多没吃肉的孩子们来说,真是天大的喜事。孩子们勤快极了,大的抱柴火,烧水;小的跟在后边跑来跑去.......
一头180斤生猪,杀出百斤肉。琴盘算卖掉90斤,这是一年费用钱。板油炸成油,装在坛子里,这是全家一年的食用油。十斤肉(包饺子)和头蹄“下水”,留着过年吃。
看着谗猫似孩子们,琴一狠心,煮了5斤肉,半扇排骨,切了半锅酸菜。六个孩子,围着煮肉锅,12只眼睛都掉到锅里......
菜和肉吃得精光,好象汤都没剩多少。
饥饿
60——62年,是新中国历史上全民经受饥饿考验的三年。
天灾——老天爷连续三年不下雨,庄稼几近绝收,饥饿的人们疯狂地找寻可以维持生命的东西填肚子.....
人祸——“老大哥”反目,逼债紧急,刮走一切可以抵债物资......
是沾“御封”之光吧,大水缸还算幸运,占了地势低洼优势,还能打深井取水浇地,60年虽欠收,还保住了社员口粮。61年老天爷不再眷顾,一直到农历五月十三,没下一滴雨,“坐水”种上的庄稼,小苗刚出土就旱死。深水井也干了......
灾难降临到大水缸,降临到琴家。
春旱发生,琴即意识到问题严重——500斤皮粮,要维持七口人一年生存。
7口人每天1.3斤包米面——琴严格控制——一两不突破。
每天、每顿都是可以照人的包米面菜糊糊“粥”。
这样的“饭”也不是随便吃,要分配。
这样的“饭”琴也舍不得吃,每天晚饭,琴多半吃咸菜疙瘩喝水。
同所有人家一样,琴家吃过树皮、包米棒子粉、包米叶子粉、所有能吃的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