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蓼白鹅与茉莉

周末回家，妈妈在院里修理菜畦，准备下种今春的菜籽。屋檐下挂着的许多小布口袋里分装着各种菜籽（虽然现在售卖的种子有许多，妈妈还是保留着多年留种子的习惯，虽然有时候并不会用）。竟然在小葱籽儿里翻出了几只水红花种子来。妈妈说大概是去年葱畦边上那一大株水红花落了籽，躲进小葱里过了个冬。想必去年春末我便带着鸣宝去了南方，没见到那一株水色流连的花。
                
                
水红花就是红蓼的小土名儿。因着它喜水喜阴，水塘边水泊里居多。叶面硕大，涩涩一层小绒毛并没有十分的杀伤力。但小时候每次摘花都会被剌到手指，痒痒的不舒服。花倒是开的毫不含糊。大概花期在六七月间，穗状花序。表层爆开一层细碎小花拥簇成谷穗形状。连绵的阴天里，小雨会断断续续落上一阵，花穗便一穗一穗在湿哒哒的空气里点头招摇，水珠儿在挤挤挨挨簇成的花阵上织出薄薄一层水雾。丰厚饱满的紫红色，经水洗后，更显出丰美撩人的姿态，粉嘟嘟紫莹莹像初夏和风氤氲而成的梦。很多年后它们还能出现在我的回忆里，多半也是出于记忆揉和的想象吧。
郁郁葱葱的夏季水塘蛙声初起。鸭舌草星星点灯出落成阵。一年蓬落了白花来逐渐结起籽儿来。蜀葵大朵大朵地喷紫吐艳，丰而美。苘麻果爬上了顶梢，顶着一朵小黄花，一颗两颗。不时有放学的孩子一把两把捋下来吃，细籽儿青白两色嫩嫩的，在齿间爆出一股水来凉凉的，舌尖一点麻麻的余味。并没有很特别，当时我们却乐此不彼，放学间路过水塘边上总会捋来吃。估计现在没人能认识它们了。那时候气候环境还好，雨水大概还都能如期到达，丰水期水塘里还能形成缓缓的波来。四爷四奶奶总会在夏天放养一群大白鹅。细长的脖颈，雪白的袍，扑棱棱振翅贴水滑行。有时候静止如一幅画，成群浮在水上梳理羽毛。我们随手掐大把的红薯梗走来，它们就会扑棱棱划上岸，争抢着茎叶来吃。
                
                近水处水红花的紫红花穗点着水面，划出一道道水纹来。妞儿我俩都迫不及待地扔下书包脱鞋子挽起裤脚来，秀儿抚弄着自己的新衣不肯下水。我们拨开纵横交缠的碱蓬丛，揪住一株艾蒿双脚缓缓伸进水中瞎子摸象一样小心试探着，直到双手触到了水红花的茎，水红花的茎绵软柔韧，要双手使劲儿纠缠着，一大枝花才终于落在手中。我俩欢呼着争着去抚那枝花，我扯着花枝往后躲，竟忘记了自己还在水里，差点倒下去。远处河滩上四爷家的白鹅浮水而来，像一张白色的帆缓缓飘来。河岸上雨濯后的白杨树丛绿的发亮，远处绿树簇拥的村庄呈暗青色延伸，一道道勾画出天际辽远的轮廓。雨雾似有似无，温柔地裹住三三两两两两散学归来的孩子。花穗的水珠簌簌落在脸上，凉凉的，我们扛着大花枝在水雾撩人的河岸上远远的走来。像走进一幅画。
之后秀儿嫁到了南方小城，已很多年没有见面。南方水草丰美，一定不缺花草来看，想必南方的红蓼花开应更加水光流连吧。
见到茉莉花，要在很久之后了。六月的锦官城泼墨泻玉一般绿得惊心动魄。我们在杜甫草堂外的浣花溪湿地闲散地走着。葱郁的菖蒲开出红花穗，狭长的蒲苇柔韧如丝。溪水边栀子花大朵大朵盛开如雪。偶尔一朵两朵落在水面上悠悠地起伏两下就静止了。辉的女友燕子不停地拨弄着手指上十块钱在锦里淘来的玻璃戒指，对着阳光照一照，像拿着纸币验真伪。
凉亭角里，石凳上一位发梢花白的老太太，脚下竹篮簇拥着一束一束白花苞。我紧走上前，躬身细看。碧绿欣长的茎高高擎起一层白色花苞，滚圆囊尖尖细头，类似苦楝种子形状。零星开起一两朵，竟然有三层叠加，不见花蕊，通体雪白，如敷粉覆雪。“女娃儿，要枝茉莉来耍呀？香的要了命啰。”原来是茉莉花。她取出一枝给我来闻，一股清香淡淡入鼻。姜夔写茉莉：盈白如珠，幽香袭人。如今一见才领会茉莉秀骨玲珑，姜词到底简白刻骨。
燕子立马失去了对玻璃戒指的兴趣。拉着男友买茉莉。我没有要茉莉花束，只是要了一串茉莉花串挂在颈上。茉莉的清香幽幽地透上来。满心的雀跃欢喜，感觉草堂六月的日光都温柔起来，凉凉地缠绕着我雀跃而绵密的小心思。那一整天我们去了哪里吃了许多锦城小吃都模糊了。我只记得那串茉莉的香，及在草堂柴门说过以后每年给养一株茉莉的愿景。后来茉莉串珠一点点枯去了，丢在了背包里，就淡忘了。
背包洗过很多次，竟然在许多年后翻出来，已经褪去色彩的丝线，穿起几只零星干枯萎缩成黑米粒的花苞。种茉莉的愿望早淹没在锦官城六月无边的绿海里。我的鸣宝都两岁了。今年夏天我们要回家看红蓼和白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