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三十几岁了,至少也应该学会装一装了

你对自己的年龄有一种莫名的焦虑和恐惧吗?
以前总在盼望自己能赶快长大,好真正掌握自己的人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长大之后才发现,人生并不总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某些人的特权。
大部分的都市青年都像你我一样,被困在狭小的格子间,快乐和痛苦都来自于眼前那些从前我们毫不在意的小事。
以前觉得自己做不到某些事是因为年纪不到,但逐渐爬上了25岁,30岁,35岁才终于肯承认,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和年纪没有什么关系。
每个年龄好像都有个标准:18岁,要成为一个大人了;22岁,要做好准备步入社会了;25岁,要成熟起来了;30岁,要承担更多责任了……
就像美国新生代女作家阿丽莎·纳汀在短篇小说集《脏工作》中所说,“为什么我总是派对上那个不受欢迎的人?我都三十几岁了,至少也应该学会装一装了。”
没能达到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造成了我们的焦虑和恐惧。
这种焦虑不仅出现在我们身上——如果这么说能够安慰到你的话,很多文学作品中也出现过这样的焦虑。
杜拉斯·《情人》


杜拉斯的衰老来得比一般人早许多,这种衰老的感觉来自于她很早就有了年纪的感知,她在《情人》开篇就这样说道:
我已经上了年纪,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个男人朝我走过来。他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对我说:“我始终认识您。大家都说您年轻的时 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诉您,依我看来,您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漂亮,您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 我常常忆起这个只有我自己还能回想起而从未向别人谈及的形象。它一直在那里,在那昔日的寂静之中,令我赞叹不止。这是所有形象中最使我惬意、也是我最熟悉、最为之心荡神驰的一个形象。 在我的生命中,青春过早消逝。在我十八岁的时候,繁花似锦的年花早就枯萎凋零。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我的容貌朝着一个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 十八岁的时候我就衰老了。我不知道是否每个人都是这样,我从来也没有打听过。似乎有人对我说过,当你正在经历一生中最年轻、最受赞美的年华时,这段时光的突然推进有时会使你感到吃惊。这种衰老来得太唐突了。 我眼看着我的相貌日渐衰老,我那线条的比例也随之改变,眼睛变得更大,嘴巴更加突出,额头也刻下一道 道深深的皱纹。我对此并没有感到惊恐,相反,我是带着一种似乎象是追求小说中情节发展的兴趣去观察我那衰老的面容的。那时我同样也晓得我并没有弄错,我相信总有一天这种衰老会缓慢下来,恢复正常的速度。 那些在我十七岁回法国时认识我的人,在两年以后,即我十九岁时重新见到我时都感到惊奇。后来我终于保留下 了那副新的面孔。它曾经是我的面孔。当然它还会衰老下去,不过其速度毕竟要比原先缓慢一些。我现在有一副面容衰老、布满枯深皱纹的面孔。可它却不象某些容 貌清秀的面孔那样骤然沉陷下去,它依旧保留着原来的轮廓,只不过质地被毁坏罢了。我有一张被毁坏的脸庞。我还能跟你说些什么呢?我那时才十五岁半。
王小波·《三十而立》


王小波的《三十而立》也提到了这一话题,从青葱少年到三十而立,除了身高体重的增长、容貌的改变,还有什么可以用来证明时间的流逝呢?
王二生在北京城,我就是王二。夏天的早上,我骑车子去上班,经过学校门口时,看着学校庄严的大门,看着宽阔的操场和操场后面高耸的烟囱,我忽然觉得: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相信。 仿佛在不久之前,我还是初一的学生。放学时在校门口和同学们打书包仗。我的书包打在人身上一声闷响,把人家摔出一米多远。原来我的书包里不光有书,还有一整块板砖。那时节全班动了公愤,呐喊一声在我背后追赶。我奔过操场,逃向那根灰色的烟囱。后来校长出来走动,只见我高高爬在脚手梯上,迎着万里东风,敞开年轻的胸怀,高叫着:×你妈!谁敢上来我就一脚踹他下去!这好像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转眼之间我就长大了很多,身高一米九十,体重八十多公斤。无论如何,一帮初一的男孩子不能把这样一条大汉撵得爬上烟囱,所以我绝不相信。 …… 走在大街上,汇入滚滚的人流,我想到三十三年前,我从我爸爸那儿出来,身边也有这么许多人,那一回我急急忙忙奔向前去。在十亿同胞中抢了头名,这才从微生物长成一条大汉。今天我又上路,好像又要抢什么头名,到一个更宏观的世界里去长大几亿倍。假如从宏观角度来看,眼前这世界真是一个授精的场所,我这么做也许不无道理,但是我无法证明这一点。就算真是如此,能不能中选为下—次生长的种子和追名求利又有什么关系?事实上,我要做个正经人,无非是挣死后塞入直肠的那块棉花。 我根本用不着这么做,我也用不着那块棉花,就算它真这么必要,我可以趁着还有一口气,自己把它塞好,然后静待死亡。自己料理自己的事,是多么大的幸福:在许由那张臭烘烘的床上躺下时,我还在想:我真需要把这件享想明白,这要花很多时间,眼前没有功夫,也许要到我老了之后。总之,是在我死之前。
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马尔克斯是在《百年孤独》中借乌尔苏拉之口来感慨时间的流逝:
她执意四处插手却造成无数的麻烦,弄得自己也情绪恶劣,烦躁不安,一心想要挣脱如蛛网般缠着自己的黑暗。这时她并未将自己的笨拙视作衰老与黑暗的最初胜利,而是归咎于时间的错误。 她想起以前,上帝还没让岁月缩水如同土耳其商人丈量花布时偷减尺寸,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如今不仅孩子们长得更快,连人的感情也变了样。当美人儿蕾梅黛丝连身体带灵魂才升天,凉薄的费尔南达就在角落里踱来踱去,为那些被卷走的床单愤愤不平。 当奥雷里亚诺们在坟墓里尸骨未寒,奥雷里亚诺第二就又点亮家中的灯火,聚上一群醉汉拉起手风琴,浑身浇透香槟酒,仿佛被害的不是基督徒而只是几条狗,仿佛用无数的操劳和无数的糖果小动物换来的这个疯人之家注定要沦为堕落的垃圾场。她想到这些的时候,家人正为何塞·阿尔卡蒂奥准备行李。 乌尔苏拉又不禁自问是否应该索性躺进坟墓让人埋土,并毫无顾忌地质询上帝是否真的认为人心如铁足以经受这许多痛苦的折磨。她问了又问,愈加惶惑,并感到无可抑制的强烈欲望涌上心头,想要像外乡人一样破口大骂,想让自己最终能放纵片刻,那是她渴求已久却反复拖延的时刻,在这一时刻她不再逆来顺受,而要痛骂一场,把整整一个世纪忍气吞声压在心底的无数污言秽语一吐为快。 “妈的!”她叫了一声。 阿玛兰妲正要把衣服收进箱子,以为她被蝎子蛰了。 “在哪儿?”她警觉地问道。 “什么?” “虫子!”阿玛兰妲解释道。 乌尔苏拉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心脏部位。 “这儿。”她回答。
莉迪亚·戴维斯·《一个老女人会穿什么》


衰老意味着什么?莉迪亚·戴维斯在《一个老女人会穿什么》中说,她渴望着衰老,因为这种衰老或许可以带来自由。但细细读她的文字会发现,衰老带给她的仍是不可抹去的“失去感”。
是的,老年是所有事情开始瓦解的时候。她的听力会消退。它已经在退化了。有一些时候她必须把双手围拢在耳朵旁边才听得清别人的话。她的两只眼睛都会需要做白内障手术,在那之前她只能看到眼睛正前方的东西,而且是像硬币那样的小圆点,两边什么都看不清。她会放错东西。她希望她的腿仍是好使的。 …… 到七十六岁时,她必须要躺一会儿因为她之前说了话,而且她打算晚上再说点什么。她要去参加一个派对。她去这个派对只是为了让某些人知道她还活着。在派对上,几乎所有人都会避免跟她说话。要是她喝得太多,没有人会喜欢。 她睡眠会有问题,晚上她会经常醒来,然后一直到清早还醒着,天还黑着,她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她会很早出门,有时候会去邻居家的花园里偷挖一棵植物,但她首先会看看邻居的百叶窗是不是拉上的。当她坐在火车或公交车上眼睛盯着窗外看风景时,她会一小时不间断地用一种像蚊子一样尖尖的、颤抖的嗓音哼唱,把周围的人都弄得烦躁不安。当她结束哼唱时,她会睡着,向后仰着头、张着嘴。 但首先将会是放缓的阶段,紧接在盛年期之后,那时将不会有太多事情发生了,至少不像现在这么多,那时她也不会期待太多了,至少不像现在这么多,那时她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得到某个今后不太可能会改变的职位。 …… 虽然她知道,在那个时候来临之时,一顶帽子和随便戴帽子的自由将无法补偿变老让她失去的其他所有东西。现在当她将这个说出来之后,她想着,或许说到底,即便仅仅是想想这种自由都没有什么可高兴的。
三毛·《当三毛还是在二毛的时候》


三毛曾经写过一篇《当三毛还是在二毛的时候》作为《雨季不再来》这本书的序。你会如何回忆更年轻的自己?
人之所以悲哀,是因为我们留不住岁月,更无法不承认,青春,有一日是要这么自然的消失过去。 而人之可贵,也在于我们因着时光环境的改变,在生活上得到长进。岁月的流失固然是无可奈何,而人的逐渐蜕变,却又脱不出时光的力量。 当三毛还是二毛的时候,她是一个逆子,她追求每一个年轻人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是在追求什么的那份情怀,因此,她从小不在孝顺的原则下做父母请求她去做的事情。 一个在当年被父母亲友看作问题孩子的二毛,为什么在十年之后,成了一个对凡事有爱、有信、有望的女人?在三毛自己的解释里,总脱不开这两个很平常的字——时间。 对三毛来说,她并不只是睡在床上看着时光在床边大江东去。十年来,数不清的旅程,无尽的流浪,情感上的坎坷,都没有使她白白的虚度她一生最珍贵的青年时代。这样如白驹过隙的十年,再提笔,笔下的人,已不再是那个悲苦、敏感、浪漫、而又不负责任的毛毛了。 我想,一个人的过去,就像圣经上雅各的天梯一样,踏一步决不能上升到天国去。而人的过程,也是要一格一格的爬着梯子,才能到了某种高度。在那个高度上,满江风月,青山绿水,尽入眼前。这种境界心情与踏上第一步梯子而不知上面将是什么情形的迷惘惶惑是很不相同的。 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二毛的确跌倒过,迷失过,苦痛过,一如每一个“少年的维特”。 我多年来没有保存自己手稿的习惯,发表的东西,看过就丢掉,如果不是细心爱我的父亲替我一张一张的保存起来,我可能已不会再去回顾一下,当时的二毛是在喃喃自语着些什么梦话了。 …… 一个聪明敏感的孩子,在对生命探索和生活的价值上,往往因为过份执着,拚命探求,而得不着答案,于是一份不能轻视的哀伤,可能会占去他日后许许多多的年代,甚而永远不能超脱。 我是一个普通的人,我平凡的长大,做过一般年轻人都做的傻事。而今,我在生活上仍然没有稳定下来,但我在人生观和心境上已经再上了一层楼,我成长了,这不表示我已老化,更不代表我已不再努力我的前程。但是,我的心境,已如渺渺清空,浩浩大海,平静,安详,淡泊。对人处事我并不天真,但我依旧看不起油滑,我不偏激,我甚而对每一个人心存感激,因为生活是人群共同建立的,没有他人,也不可能有我。 《雨季不再来》是我一个生命的阶段,是我无可否认亦躲藏不了的过去。它好,它不好,都是造就成今日健康的三毛的基石。也就如一块衣料一样,它可能用旧了,会有陈旧的风华,而它的质地,却仍是当初纺织机上织出来的经纬。 我多么愿意爱护我的朋友们,看看过去三毛还是二毛的样子,再回头来看看今日的《撒哈拉的故事》那本书里的三毛,比较之下,有心人一定会看出这十年来的岁月,如何改变了一朵温室里的花朵。 …… 再读《雨季不再来》中一篇篇的旧稿,我看后心中略略有一份怅然。过去的我,无论是如何的沉迷,甚而有些颓废,但起码她是个真诚的人,她不玩世,她失落之后,也尚知道追求,那怕那份情怀在今日的我看来是一片惨绿,但我情愿她是那个样子,而不希望她什么都不去思想,也不提出问题,二毛是一个问题问得怪多的小女人。 也有人问过我,三毛和二毛,你究竟偏爱那一个?我想她是一个人,没法说怎么去偏心,毕竟这是一枝幼苗,长大了以后,出了几片清绿。而没有幼苗,如何有今天这一点点喜乐和安详。 在我的时代里,我被王尚义的《狂流》感动过,我亦受到《弘一法师的传记》很深的启示和向往。而今我仍爱看书,爱读书,但是过去曾经被我轻视的人和物,在十年后,我才慢慢减淡了对英雄的崇拜。我看一沙,我看一花,我看每一个平凡的小市民,在这些事情事物的深处,才明白悟出了真正的伟大和永恒是在那里,我多么喜欢这样的改变啊? 所以我在为自己过去的作品写一些文字时,我不能不强调,《雨季不再来》是一个过程,请不要忽略了。这个苍白的人,今天已经被风吹雨打成了铜红色的一个外表不很精致,而面上已有风尘痕迹的三毛。在美的形态上来说,那一个是真正的美,请读者看看我两本全然不同风格的书,再做一个比较吧! 我不是一个作家,我不只是一个女人,我更是一个人。我将我的生活记录下来了一部份,这是我的兴趣,我但愿没有人看了我的书,受到不好的影响。《雨季不再来》虽然有很多幼稚的思想,但那只是我做二毛时在雨地里走着的几个年头,毕竟雨季是不会再在三毛的生命里再来了。 …… 人,是可以改变的,只是每一个人都需要时间。我常常想,命运的悲剧,不如说是个性的悲剧。我们要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固执不变当然是可贵,而有时向生活中另找乐趣,亦是不可缺少的努力和目标,如何才叫做健康的生活,在我就是不断的融合自己到我所能达到的境界中去。我的心中有一个不变的信仰,它是什么,我不很清楚,但我不会放弃这在冥冥中引导我的力量,直到有一天我离开尘世,回返永恒的地方。 真正的快乐,不是狂喜,亦不是苦痛,在我很主观的来说,它是细水长流,碧海无波,在芸芸众生里做一个普通的人,享受生命一刹间的喜悦,那么我们即使不死,也在天堂里了。
时常很难分得清,
让我们焦虑的,
究竟是——
年龄的增长,我们匆匆老去
还是——
我们太平凡,却又太不甘平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