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螺丝刀、污水塘和大连 | 未完成的谢玉岗采访
2016年11月,Noisey的詹涛约我为惘闻做一个采访,我花了很长时间也没写完。今天翻阅豆瓣日志竟然看到被设置成仅自己可见的原文草稿,考虑到此事基本不会再有下文,公开发出来可能也没什么问题,只是当时讨论的内容,今天再看也都时过境迁了。

2016年12月3日,谢玉岗、小河以及法国吉他手Serge Teyssot-Gay在北京“乐空间”进行了一场演出。
要做惘闻的采访,原本不需要再聊。这是为数不多我从高中到现在一直中意的乐队,无论是他们的音乐还是生活都已经非常熟悉;其二,过去我曾经做过一次惘闻的采访,关于音乐上的东西该问的已经问的差不多了——哪怕再有,聊出来也是那种对付事的常规音乐媒体稿。
上一次给惘闻采访是2012年年初他们发行《0.7》之前。那时候我人在宁波,所以用邮件完成了采访。事后和老谢聊起,才知道那时候他和录音师两个人也困在宁波某个录音棚里磨专辑的混音部分。“早说你在宁波就一起喝一杯啊,我俩都快憋疯了。”
2016年一月,惘闻在北京完成《岁月鸿沟》的后期制作,某个晚上老谢问我的酒吧在哪,我给他发了地址,他说我日太远了,下次的。
下次不就是这次么?
演出当天下午我给他发微信:“谢老师,有个采访,想找你聊聊,晚上喝一杯吧?”
“必须的啊,我已经喝了6杯扎啤了。”他发来张照片,“这是第七杯。”
我说,我操。
晚上8点半,“乐空间”的人群中,依旧一头长发的谢玉岗仍端着啤酒。从下飞机到现在,他手里的啤酒没有断过。小河已经戒酒三年,并在演出后的饭局中向我们传授戒酒技巧,老谢微笑不语,目前他还没这个打算。

经营酒吧、经营书店、教小朋友打鼓、办各种类型的演出和展览;有新生命降生就把巡演拆成两段;把录音室里的绿棒子换成威士忌,在凌晨三点的串馆子给外国朋友胡乱翻译两个四川人的对话。惘闻这种闲散的生活方式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并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一直持续下去。
音乐上,同类型的中国乐队已经很难再达到惘闻所获得的高口碑和影响力,但更难的却是这样生活。
这十年,惘闻保持每两年发行一张专辑进行一次全国巡演的稳定状态。没有急流勇退,没有成员不和的八卦新闻,备受好评的前作被自己不断推翻,乐队一直在进化。
照他们的观点,惘闻永远在学习,从没成熟过——这有点让人措手不及,就像大结局之后没有急速收尾的童话故事。但是无论如何,如果你喜欢的乐队并没在发行那张你心目中的“巅峰之作”之后急流勇退,那必定有另外一些事实会引起你的兴趣和好奇。
大连如何孕育出了惘闻?
为什么是惘闻而不是别的乐队,能够拥有这样让人羡慕的状态?
好多年后,我感兴趣的只有两个问题。

“惘闻为什么不能是大连的一张名片”
1995年,谢玉岗从天津到大连上学,一到大连就疯了。打电话给他爸说这儿特别美。“我之前去的地方少,而且在华北你很难找到这样一个有山有海,整个城市景观都特别有层次的地方。”谢玉岗说。
但是这座城市一开始没能留住谢玉岗。毕业之后,为了能跟更好的乐手合作,他解散惘闻,只身来到北京。
“我去看演出,发现喜欢的乐手全都有乐队了。听说乐手全住在树村,我也住到那条河边上。结果住了一年,一个搞音乐的都没碰到,周围住的全是民工,特别匪夷所思。直到我快离开北京才知道,原来乐手住在河那边,这边是民工村。
“后来,周连江、徐曾铮和当时惘闻的其他成员来北京找我,想让我回去,我们还在北京演了一场。我挺感动的,就跟他们回去了。”他说。到这,几个人的心才彻底在惘闻和这座城市扎下跟来。
惘闻很多歌都和这个城市有关。有一些是地标建筑,另外一些是他们生活里的日常。尽管名字没什么意义,但声音构成了想象的血肉——在惘闻成立站在乐队生活的场景里去听这些作品会是什么感觉?我得亲身去看看。

2009年夏天,来北京上学之前,我途径大连。每天早上五点和久居于此的外祖父一道出门,在星海公园石滩上散步。太阳会从另一个方向升起,但并不妨碍逐渐明晰的海平线成为我长久注视的目标。周围满是捡拾海带的老年人,没有广场舞。我走过“劳动公园”,甚至偶然看到那家惘闻曾经在内页里致谢过的“符合振动琴行”。在大连,梦里见过的城堡在现实时空被建造出来。和老谢一样,从这里我算是离开家,开始见识这个世界。
2012年端午节,我和同学在火车上站了一夜,亲眼见证沈阳铁路局卓越的“反逃票”能力。这个夏天的大连,太阳像包在棉被里的火炉辐射着人民,还是在星海公园,汗津津的人群中,一个晒得漆黑的吉他手把他断了一根弦的吉他交给我,穿着裤衩和其他人一起跳进浪花里,奋勇往前游去。
16年夏天我又来到星海公园。但这一次,毫无征兆的,一座跨海大桥横空出世,摆在这个满脸惊愕的游客面前。被这个铁质“贞操带”完全摧毁了散心欲望的同时,我看到石滩上人群开始聚集,一个被救生员太上岸的中年男性躺在担架上,沉着的救助人员悄悄示意副手别把手中的裹尸袋把尸体装起来,为尸体假装做了几次人工呼吸,然后抬进救护车。石滩上捡拾垃圾的中年妇女用我听不太懂的语言控诉“因果报应”,旁边满背拔罐印记的呆滞中年人一直默不作声。
6年,大连变化显而易见,惘闻的歌越来越抑郁。
除了这座拔地而起却在老谢眼中“毫无意义”的跨海大桥,大连的文化生态也正受到东北经济衰退的影响。
“最好的情况是在四五年前。”他说。
一直以来,依靠在大连和全国的号召力,惘闻为本地圈子做了很多事,情况最好的时候,大连有自己的音乐节品牌,国外乐队的巡演会绕道探访,更多的乐队获得崭露头角的机会;这之外,在加上各种艺术展和交流活动,大连文化产业所绽放出的生命力就像那时候大连夏天的天气一样,并不知道萧条和雾霾即将袭来。
“现在大连就和所有旅游城市一样,如果你以游客身份在这生活两三天,你会觉得特别安逸,但永久生活下去,你只会感到无聊。现在每到周末,我的朋友圈里就全是演出、活动、艺术展——大连什么都没有。”
很多本地乐队解散、停滞活动或者就此消失,连招呼都不打。
惘闻依然在活跃,悄声无息撼动着大连今天的无聊。
“我们这帮人都在大连定居很久了,
早知道自己的生活不会发生什么巨变,
也不会碰到天上掉钱的好事。
那能怎么办呢,
把自己喜欢的事情继续做下去,每天还能过得开心一点儿。”
谢玉岗说。

以下摘录几个所有人都会关心的小问题。
关于压轴曲《污水塘》和《Rust Inside》
Q:其实还应该算上《垂死的岁末》,这都已经是好几张专辑之前的曲子了,现在依然是压轴曲,你们怎么知道这些曲子会受欢迎呢。
A:其实在创作完成之后我们就会有一个感觉,最后在现场实践里确实验证了这个想法,有些曲子可能不是我们最中意的,但是它就像那些大众评价最好的电影,启示性就那样,但能够击中最多数量的人。
Q:总是这么几首好像不太符合你们这种偏激进的态度啊。
A:演出和录音室总归不一样,演出是一场show,你多少得给观众一些他们想要的东西。
Q: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曲子么?
A:当然,《Lonely God》很有潜力。
关于螺丝刀
Q:你一直用一把螺丝刀么?
A:哪能,丢过好几次了,后来我一次买了十把。
Q:螺丝刀有啥讲究,十字和一字你用哪个?
A:有讲究,不过不是十字和一字。新螺丝刀非常光滑,它和琴弦摩擦的时候就容易出高频泛音,等用到出现微微锈迹的时候音色会更柔和,这个时期的螺丝刀状态最好。
关于琴弓
Q:吉他上的弦没有弧度啊,只能拉到一弦或者六弦吧?
A:那听起来得多傻啊,你要说怎么拉到中间的弦,怎么控制拉哪几根弦,你只有买把琴弓自己去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