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学霸猫的27岁生日祭:想点大事,做些小事

(一)
2017年3月17日,正式进入生理年龄的27岁。大部分时候我活在一种无时间感的状态中,沉浸于生命本身而无法自拔。写作、阅读、思考,是一种把自己拔出来的方式,如果
生命是一片海,那么思考的过程,就像是鱼跃出水面,从鸟的视角来看这片海的过程,它将看到这片海的全局,带着这幅图景,再次沉入水底,做一只认真游着的鱼。
池塘里的鱼,海里的鱼,或是鱼缸里的鱼,它们的一生,就只是这样游来游去。在一个那么小小的空间里,重复的,来回的,似乎是做一些无意义的活动,张嘴吃饭,睁眼睡觉,7秒记忆,它们不能写诗不能作画,也不能设计伟大的建筑和产品,这样的生命,好像没什么意义。可我再看它,又觉得它比我们活得高明——你看那么小小的一个鱼缸里,那么逼仄的一个空间,那么可怜的几块石头和塑料水草里,金鱼也永远不焦虑,不着急,它睁着眼睛,舒展着自己的漂亮的尾鳍,一直用这样悠然的方式缓缓游来游去,它从不考虑这个鱼缸是不是一个虚拟世界,它从不问我这样游来游去有什么意义,要抵达哪里。
它们是真正的禅师,早已看穿了一切,回到每一个当下,活出生命本身的舒展和松弛。
作为一种复杂得多,高级得多,骄傲得多的动物,我们又为何不能在天地间悠游呢?
(二)
这是我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的第十年。
16岁的那一年,上高二,告诉自己是时候好好读书对自己负起责任,考个好大学。开始用功念书,认真读教材上的每一个字,认真做作业上的每一个小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种“认真”彻底改变了我的生命状态:学习和作业开始从一种负担、一种不得不承受的苦役,变成了让我无尽享受,乐在其中的游戏。当然,我在乎成绩,好的成绩带给我更多的信心和成就感,然而,成绩只是副产品,它背后是一个让人惊叹的新天地,一个有无穷的美与惊叹的世界 —— 原来,文字可以书写成这样漂亮的文章,原来,每一道数学题背后有那么深刻的智慧,原来,人类的历史有这样波澜壮阔的过去,原来,宇宙背后有那么多无穷的秘密……
18岁之前,成绩,是这个世界判断我们的唯一指标。18岁之后,成就,是这个世界判断我们的唯一指标。那些丰富的,多维度的生命被压缩成了单向度的数字—— 为什么而学习? 为什么而生活呢? 所有人都说,就是为了让那个数字更高一点,让那个数字再高一点,你就是成功的,就是快乐的,就是优质的。
“可以被衡量的,便可以被管理。” 这是资本主义时代的至上金律。盯紧数字,我们很快忘记了,成绩和财务报表,都不过是一个大过程在不同时间节点的切片—— 这个数字只是对一个更完整、系统的过程质量的片面反应。对这个数字,这个具体切片的执著,让我们越来越难回到生命本身、工作和学习本身那个完整的过程,让我们无法感官全开地去在过程中纵情体验和创造。于是,最有趣的矛盾在这里展开,当越执著和在乎那个数字的时候,那个数字往往越不好看。而当我们越能放手不管,只是全情投入过程的时刻,那个数字常常漂亮到超出想象。
很幸运,进入大学之后,很快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书,喜欢的学科。整夜整夜地看社会学,看哲学,从不觉得累。熄灯了之后一个人坐在宿舍台阶上念拉丁文,都是满心欢喜。骑车去听每一场讲座,上豆瓣去看那些人文大神的作品,写下无数只给自己看的笔记和日记。那时候我不去上课,不读教材,也不想上自习——我只是花时间看所有社会学期刊上最新的paper,很仔细的研究这个领域最经典的作品,看看全世界最前沿的学者和产业动态都在做什么事情。这个过程带来了越来越多的兴奋,越来越多的快乐,越来越强烈的痴迷,一晃,就已经十年,它们带给我的快乐,竟一天比一天更加澎湃而深刻起来。
学什么,做什么,都不是为了什么外在的目的,仅仅是因为喜爱,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有无限乐趣。
这是一种视角,当一个人从生命和事物的“外面”,进入到了它们的“里面”。从成就、好处、利害、得失这些给外边人看到的东西,进入了一个我实际上在看、在想、在做、在全情体验的过程。就好像,终于从自己生命的观众,站起来,走进场内,成为自己生命的建设者的过程。
站在“外面”的时候,永远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在体验到的是什么。而站在“里面”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回到外面袖手旁观。跨越那一步,所有的世界观突然从“别人”“外界”“世界”,转变成了“我”,那时候,“我”,回来了,醒过来了,哦,原来,我是我啊,原来,也只有我啊。
“再见,这嘈杂的世界。”
(三)
3月,花了一些时间整理思考的碎片,明确接下来要去的方向。从23岁到26岁的过程中,最喜欢的电影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反复看,每次看每次哭,觉得生命就像是一场孤独的漂流,觉得自己心里有一种信念,而生活像那只我要反复与它斗争的老虎。站在26岁的岁末,忽然觉得,那只老虎,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我了。
就像一回头,发现那个一直在搏斗的,在征战的,不过是两个根本不存在的“自我”。那个所谓“更好的我”,那个所谓“理想的我”,和现在的,真实的“我”,在反复拉扯,斗争。忽然间一松手,瞥见天光,那个“理想的我”是假的,这个“真实的我”,竟也是假的。
争无可争,斗无可斗,我,无可我。
这是生命最大的悲哀,最大的真相,也是最终极的解放。
这一年开始,最喜欢的电影变成了《降临》,反复读的书是《未来简史》和《道德经》。试图把过去和未来,在当下这一点,画出一个圈。我们可能来到了这样一个时代:
一个越来越需要超越线性、破碎的、二元对立思考的时代,一个让我们的认知可以向上轻轻跨一步,能够从一个整体的、全息的角度,来理解和认知世界的时代;一个从零和游戏跨越到非零和游戏的时代,一个从情绪上来说全面超越恐惧走向幸福的时代,一个从技术上接近于无限永生和神力的时代,一个机器人和人类共存并成为多星球物种的时代。
无论是《降临》,还是《未来简史》,亦或是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体验,都让我们反复回到这个词上——“恐惧”。一种最强大,最需要被认识,而又最难以被认识,被面对的情绪。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上帝,那么上帝的名字叫做恐惧。它几乎成为了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主宰,也成为了整个人类命运的主宰。《疯狂动物城》也有这句经典台词:“Fear always works.(恐惧永远有用)”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一生的游戏,不过是和恐惧玩的一场游戏。无知无觉的时候,我们被恐惧操纵,别人用恐惧来操纵我们。而有知有觉之后,借由诚实、面对,借由有用的知识和工具,我们终于主宰恐惧。
《未来简史》的作者赫拉利在一个采访中说道,他认为整个人类历史最重要的事情,却是恰恰最被人们所忽视的两个字——”快乐“。我们有权力更迭的帝国变迁历史,有文明发展从农业、工业到信息时代的技术进步历史,然而,我们的历史几乎从未关心过那些实实在在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具体的人,它们的幸福和快乐。进化从不关心个体幸福,进化只关心生存和繁衍,技术和生产的进步符合进化的利益,让人们免于战争和饥荒,让我们活得更加安全,却并不见得让我们每个人活得更加快乐。
在人类的幼年时期,宗教的故事为我们提供了快乐的意义,我们吸食虚假的故事带来快感,就像嗑药和吸猫一样,上瘾。在科学掀翻上帝和宇宙的意义后,人文主义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意义,你觉得好就可以了,feel good成为一种普遍追求,吃点好的,穿点漂亮的,交往一个更好的男同学,follow your heart,我们把快乐等同于“欲望的满足”,那种转瞬即逝的满足,带来更持久的虚妄。有时间可以刷《东京女子图鉴》,这部日剧倒是把现代社会那些所谓美好和幸福的光鲜外表,剥得干干净净,真是见者落泪,丧得不行。
赫拉利说,真正的快乐,是非常深刻的体验,只有真相,生活在真实中,人才可以得到真正的快乐。老司机写了两本书,一本写了过去两千年的人类历史,一本写了未来一千年的人类命运。人类的神力来自于我们是会讲故事,会想象的物种,却也被我们的故事和想象绑架,被我们的认知和概念圈套捆绑。老司机说,真相是什么,真相就是此时此地,真真实实的当下。
最近打算再看一次《降临》,语言和概念把我们捆绑在碎片化和线性的思考里,而外星语言让人进入一种全然的认知角度里。在那里,时间,未来,过去,都是不存在的,全然当下,即是全部。
有时候我在沉思的是这样一个问题:究竟是我们这样匆匆忙忙赶路活完了一辈子,还是生命在等我们停下来,放下自己,然后它才能真正降临?
是我们用努力在活出生命,还是放手,让生命来完成它自己?
(四)
该劈柴劈柴,该吃饭吃饭,该办的事,天打雷劈也得办。
朋友问我,生日怎么过?我说,日常状态。吃饭睡觉打豆豆,看书锻炼写文章。没有什么比日常更好的事,不需要刻意为自己制造惊喜和快乐。不需要透过节假日或生日,来获得名正言顺的逃避日常生活的借口。生活不再是越狱,也不想逃到哪里去,我只是金鱼缸里的那条鱼,有时候我看看扎克伯格的新年计划,有时候我想想怎么改变世界,然后希望完之后,走300米去狮头牌吃一碗卤水。
每天带大家做做冥想。深度地读读书,想想事儿,写点自己几年后还愿意看的文章。今年只想认认真真呆在广州,哪里也不去,每天两公里范围内非常有规律的活动。觉得已没有什么要去寻找的,并不期待什么惊喜。坐在公园树下看一株草发芽。其实广州的春三月像极了秋天,落叶多于新绿。想念西湖边,春三月的垂杨柳,就去吃一份龙井虾仁和大黄鱼好了。
波伏娃27岁出版了第一部小说。Amy Winehouse等一帮优秀的艺术家因为酗酒嗑药死在27岁,遂称27 Club。我的27岁生日礼物,是新年期间到现在翻译完了一本学术书送给自己。然后,写下这篇文章,做一个小小的纪念。
如果今天CCTV来问我:“你幸福吗?”
我的回答应该是:“这个问题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写完这篇文章,学霸猫重新跳进海里,做一条慢慢游的小鱼。
很高兴,在这片海里,我遇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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