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刀温柔

环城路东头的“一字墙”是年轻工人们最喜欢去的地方。那里有小卖部,小餐馆和桌球室,是娱乐,泡妞,消费的好去处。 叫“一字墙”,是因为真的有一道“一字排开”的长墙,五六十米吧,以前是防治滑土滑石的一道大护坡,因为环城路背靠的就是雷公岭。后来,这道灰墙成了宣传墙,文革时候是贴大字报,八十年代是贴各种歪诗和宣传材料,九十年代成了性病小广告,各种牛皮癣的天地。之后,这里偶尔有些流动的小贩站在这里,招揽生意,卖凉粉的,卖碗儿糕的,卖灯盏坨的... 那天,一个十五岁的瘦小少年杨继武蹲在一字墙下的电线杆旁,已经很久了。他像只孤独的猫,痴痴地看着对面桌球室的年轻工人们。 桌球室是一个叫“罗儿”的下岗工人和他父亲开的。三四张桌球台,每天都挤满了人,火柴厂的王大智王大勇两兄弟是这里的常客,他们永远有位置和球杆打球。 他们是老板罗儿的好朋友。而杨继武死死盯着的,就是他们。 天渐渐有些黑了,很多下班工人提着菜,招呼着自家小孩,往家里走。 看到人少了些后,杨继武鼓足了勇气了,朝王氏兄弟,走了过去。 “哎呀,羊屁股,怎么有空来这里玩?”老大王大智看到杨继武走过了过来,笑眯眯地说,“玩一盘不?” 老二王大勇没有作声,只是竖起了球杆,冷冷地看着他。 “羊屁股”,是他的外号。他是汽修厂少年中少有的胆小伢儿。不过,听到他们这样叫自己,杨继武的怒火还是窜了上来,“老子不打。” “哎呀,鸡巴毛还没长,口气倒还不小。”王大智还在阴阳怪气地调侃杨继武。火柴厂混子工人王大智在环城路是出了名的口齿伶俐的刻薄人。 老板罗儿出来了,“你莫这样欺负人家小伢,人家羊屁股要长,也是长屁股毛,不是鸡巴毛。” 桌球室的人都笑了,这下,连阴沉的老二王大勇也笑了。 环城路的少年很少敢走进这桌球室的,那时二十岁以上的年轻工人的乌烟瘴气的天下。虽然,杨继武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时脸上也阴晴不定了。 “莫讲那些,大小王,我屋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还我?”杨继武听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大小王”,就是王氏弟兄的合称,环城路的工人们都这样叫这两个臭名昭著的两弟兄。 听到这话,屋里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了。这下,王大智收起了笑容,也竖起了球杆,直直地盯着杨继武,“那么?拿了你屋东西,什么卵东西,是你屋娘的月经带,还是你老头的避孕套?” 桌球室的人哄堂大笑。话已经说得很难听了,这下,杨继武彻底激怒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就冲了过去。 还没到王老大跟前,一根棍子就戳了过来,他踉跄地倒退三步,大家才看清,是一直没说话的老二王大勇,他还用球杆指着杨继武,“还要动手啊,你这个哈卵。” 这下,桌球室里的人立马安静起来了,一个十几岁的小伢要找有名的混子工人的麻烦,这也是新鲜事。 看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杨继武反而冷静下来了,“你们两个哈卵欺负一个小伢,也真不要脸。” 王大智忙说,“讲清楚了,妈的,你先找上门的。” 老二也说了,“老子拿了你屋什么东西?” 杨继武看了大小王,又看了看屋里的五六个人,想了想,“你真要我讲?” “讲。”老板罗儿都忍不住了。 “礼拜一,你拿我屋的菜刀。”杨继武说。 “菜刀?” 这下,桌球室的工人们全有哄堂大笑起来。 罗儿说:“王老大,你是要去人家屋里做大厨吧,拿人家菜刀搞什么卵?” “他们是偷的!”杨继武尖声叫着。 这下,桌球室里一下子都安静下来了。 “你莫乱讲。”王老二低沉的声音吼着。 “我乱讲?”杨继武看到屋里人都在听,于是壮起胆子来了,“礼拜一凌晨两三点钟,你们两个哈卵,顺着宿舍楼的水管,爬到我屋里来,偷东西,被我发现了。你们只好由顺着水管下去了。我叫了屋里人检查了下,没有丢什么,只是厨房里少了把菜刀,不是你们拿的,是谁拿的?” 原来如此。屋里的人都不做声了,转了脸,看大小王。 大小王早就忍不住了,“妈的,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王老大有些气急败坏。 “我就是证据!”杨继武大声吼着,“老子看着你们两个翻墙出去的,你当时穿的就是这皮夹克!” 王老大看了看自己的弟弟,没说话。王大勇也没说话。 看样子是认了,“我讲弟兄,不就是一把菜刀,还人家就是,莫搞大了。”老板罗儿说。 “早他妈扔了,鬼晓得,在哪里?”王大智没好脾气。 王大智站了起来,走到老板的里屋,带出一把刀来,扔在桌球台上,“不就是把菜刀吧,哈卵,还你。” 杨继武看了看桌上的菜刀,八成新,在油亮的灯光下,泛着寒光,他冷冷地说:“不是这把!” 屋里的人又吵了起来:“差不多,行了。” “都是刀,拿走得了。” “卵儿,还认真了。” “你又没证据。到派出所,你也不占理啊。” “老大,你买把新的,还他。” “我就要我屋那把!”杨继武又尖叫起来,他浑身哆嗦,所有的人都看出了他情绪失控了,“我屋娘,就要我把那把找回来,快讲,你们把刀丢哪里了?” 说着,两行泪水流了出来。 屋里的人都不说话了。 上个礼拜天,初三杨继武晚饭后,偷偷抽了支烟,有些昏头,八九点钟就上了床,和衣就睡下了,再醒来时候,他听到自己的卧室门响了,迷糊中,他感觉有人进了他的屋。 他没敢动,故意咳嗽了两声,然后故作要夜起,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屋里没人,他才放心地走到厕所,然后,尿尿,尿完了,冷风一吹,他一个激灵,鬼使神差地把脑壳往窗外一伸,他看到了窗户外,站着个穿西裤,皮鞋的人的腿。 他吓了一跳。他屋五楼,没像一二楼那样安什么防盗窗,他屋里也没那个闲钱,他屋娘是个脾气暴躁的中年寡妇,在汽修厂的食堂煮饭。 杨继武转身没有叫屋娘,而是进了厨房,找菜刀,要剁这窗外蟊贼的脚。转了两圈,没见菜刀,又回身去客厅找水果刀,从电视柜下面翻出水果刀,悄悄来到厕所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 他仔细一看汽修厂的家属院内的矮墙,两个年轻工人模样的家伙,正好翻墙出了家属院,他想喊,似乎有些晚了,他想低头找个藕煤,从楼上扔下去打他们,也来不及了,他只好握着晃晃的水果刀,仔细得去看那两个贼,仿佛像是环城路有名的混子工人“大小王”,其中一个手里还握着明晃晃的菜刀,翻转的时候,偶尔把路灯的光线射到他的眼睛里来。 人走了,他转身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停在两点四十五上,他走向自己屋娘的卧室,汽修厂的家属楼都是这种最简单两室一厅一卫。他屋娘巨大的鼾声响着,睡得正香。 杨继武回到自己床上,握着水果刀,很快,就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他被他屋娘高亢的声音吵醒,她发现厨房的菜刀不见了。 杨继武只好跟她说了夜里的事情,他屋娘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没用的东西,看到强盗来了,也不喊人。”然后,又是一个耳光,“快去把菜刀找回来,不然莫归屋。” 他不想和自己屋娘争,自从屋老头去世,他屋娘的身材就越来越胖,脾气就越来越坏。汽修厂孩子眼里一贯胆小的“羊屁股”总是提醒自己是屋里唯一的男人。 跟踪了两三天后,那天,在一字墙下,他感觉屁股后面皮带里插的菜刀,都被体温捂暖了,于是,他只身走进了桌球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