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故人弥有情,一见故人心眼明
1991-92年,是我和发小们的分水岭。1991年,我高中毕业,高考失利选择复读。毛毛和洪强去武汉,老狼去温镇中复读,海虎、刘琼和我留在本校复读(我们那时真的都没有好好学习阿),彼时,读技校的开始进厂工作挣钱,成为父母们的同事。复读时虽有同伴,可孤独感和挫败感压得人抬不起头,我发誓要考上好学校,收敛身心,埋首题海。第二年,他们都去了武汉,我独自负笈北上,去了西安。相去千里,物理距离不可避免的拉远了心理距离,我不再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读他们的信,看他们见面、聚会、回家,生活在另一个我无法企及的世界。七年异地求学,我也有了新的生活。世界辽远广阔,希望和未来引领着我,我没有频频回头,只是一直往下走,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工作后我甚至刻意回避他们的消息,即使回咸宁,也很少回厂里,从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们。我觉得:过去的一切都翻篇了,生命的轨道带着我们去了不同的地方,我们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如果不是那一天收到贺军的短信……
贺军是我无疾而终又充满挫败感的初恋。初中时,圈子就那么丁点大,经常发生我喜欢你,你喜欢她,我喜欢你之后又喜欢他之类的桥段。关系搞得这么乱,但多年以后还是朋友也就是发小才能做到的事情吧。我现在无法确定他当时有没有喜欢过我,是否有过两情相悦的美好时光,我唯一确定的是他在我喜欢他的时候喜欢了蓉晖,经常到我们班来秀恩爱。有一次老狼贴了张照片,是贺军过生日在他家吃饭,看穿的衣服我已经上研究生了,他和老狼两个光着膀子站在后面,我站在老狼旁边,毛毛坐在前面。我就纳闷,搁我的性格,不是应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对吗?
时间是良药,它像个滤镜,把晦暗过滤成明亮。不愿记忆的一切被埋藏在时光深处,谈不上忘记,也谈不上记起。失去的东西已经不可能再回来,得到的东西最终也成为回忆。记不清是哪一年,我陪老妈回厂里,还带着茁茁壮壮两个小朋友。我妈去家属区,我不太愿意碰到熟人,就带着他两在厂门口的花圃晃悠,心想着:不要碰到谁才好。真是怕啥来啥,远远看见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过来,走路的样子太熟悉,是贺军。我硬着头皮和他打招呼,介绍两个小朋友,他和我说不住在厂里,搬去温泉,特有的沙哑声调,有的没的说了几句,等他走远了我才长吁一口气。虽然往事早已化成尘埃,可是面对他我仍有一种强烈的尴尬感,年少时的感情仿佛还未落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才算正常,我没办法做到好似什么事情没发生过一样挥洒自如,谈笑风生。我是个凉薄的人吧,我常常这样想,总是在逃避,我不愿回头看,人际关系且走且丢,很难付出真心,喜欢不停的试探,也很容易觉得尴尬。可是我骨子里又分明有种盲目的热情,一旦我确定了,我比谁都愿意付出从不计较。是那种敌进一步,我进两步,敌退一步,我退一百步的古怪性格。
贺军找到我,其实很简单。自从微信普及,人已无处遁形,他和我姐同在某个群里,然后从我姐那里要了我的电话号码,又加了微信,就这样,我的世界和发小们的世界有了一个奇妙的结点。然后我知道了:海虎在天津,二婚,居然有三个娃(简直就是人生赢家);洪强在宁波从事房地产,有个女儿;蓉晖在深圳做全职太太,有儿子一枚;毛毛的女儿已经出落成大姑娘,儿子上小学;贺军在温泉工作,有两个女儿,老大已经要上高中了;刘琼更厉害,女儿都快上大学了。听起来,大家都过得不错的样子,十几年的光阴浓缩成短短几句现状,生活好像按了快进键,没有了过程,只剩下结果。
而我,在时间的打磨下,已经变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青春时心里百转千回的小情绪没有了,经过职场的磨练和生活的教化,我稍通人情事故,也淡定了许多,不管遇到谁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深吸一口气然后迎上去。翘着尾巴的骄傲也没有了,我就是平常的妇人,上上班,看看书和电影,跑跑步,应付着中年危机,想着怎么能安放好自己的内心。在这个时候,又见到小伙伴们,我是开心的,这开心从心底汩汩的冒出来,好像一泓隐密的泉水,虽然多年来被被落叶和枯草覆盖着,但一直清澈明亮默默流淌。
我知道,我们都改变了,不再是对方曾经熟悉的那一个。如果没有小时候的情分,我们现在很可能做不成朋友。我也知道,不管我们怎么改变,我们都有共同的记忆,如同被看不见的纽带连接。我也开始懂得,省煤机是我成长的起点和源泉,我之为我, 离不开幼时的烙印,发小们是我最美好时光的亲历者和见证者,他们是我人生的底线和屏障,我安心的相信不论合适何种情况他们都能毫不犹豫的接纳我。他们不可替代,弥足珍贵。
在群里聊天,隔着屏幕,我感受着他们。不同的生活经历,造就了与昨日不同的我们。毛毛、老狼和贺军,变化不大,看着文字,我能想象出他们说话的口气和样子,和以前几乎一毛一样。我觉得,变化不大多半两个原因,一是被人保护的太好,根本不用操心凡尘俗事,只用做自己,二是工作或生活环境很稳定, 周围的人都很良善,不求闻达于诸侯,对外面的世界没那么敏感,所以不需要改变自己(请自觉对号入座)。毛毛毕业后很长情的在一个单位工作至今,感觉被照顾的很好,没受过职场的气,也不用争出人头地,至今还是娇滴滴的模样,饭也不(用)会做,车也不(用)会开。老狼还是那耿直的说话能噎死人的模样,他也在厂里工作过,然后到了广东,也是长情的在一个单位工作至今。贺军在厂里工作,时代的变化终结了国营大厂的命运后,他在温泉做安保工作,他对厂里人的过去和现状最熟悉,一是一二是二的朴实。海虎从小就很成熟,一张嘴舌灿莲花,职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加了稳重。他做着空中飞人,周末还要照顾两个小朋友,朋友圈大多以吃为主,是小有成就但仍然辛苦打拼的中年人。刘琼一直公认的懂事,现在也是说话做事温柔婉转,有情有理,特别可亲。蓉晖还是那么泼辣,我记得她说话时响亮而爽快的笑声。她做一手好菜,当着最需要智慧的全职太太,虽然我们一直不太亲近,但是我折服于她强大的样子。最让我惊艳的是洪强,他大学毕业后在厂里工作了一段时间,放弃了熟悉的圈子,独自去了厦门,现在定居宁波。看他说话和待人接物,我觉得在精神层面,我和他颇为接近,这种亲近感,是少年时代所没有的。他晒出来的生活状态我觉得颇写意,在忙碌之余叹世界,婚姻也埋没不了自我的世界。我不知道他以前就是这样,还是因为生活经历成长成这样。
承认自己对洪强一无所记是挺难的事情,好似按情理不应该这样,我使劲回想,在脑海的片段中寻觅,虽然挖出不少往事,但没有一件和他有关。于是不得不承认,在那个1988,我们彼此只是过客。还好一起长大的羁绊没有什么可以消解,他瘦长的身形、说话的语气、头发蓬蓬炸裂的样子直到现在也是历历在目。
2016年春节,相隔多年之后,怀着满满的期待我再一次见到了他们。
不见故人弥有情,一见故人心眼明。忘却问君船住处,夜来清梦绕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