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蜀中春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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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寒假在家的第二场雨。
绵绵密密,悉悉簌簌,无意又着意地点染在心间,氤氲成一抹对春先知先觉的,隐约的悸动。
荒寒冬末,雨的来访竟让人有些受宠若惊。乍暖还寒时分,冬凉点滴渗到心底。雨,是云的泪。你知道,你渐次苏醒的知觉,是能听懂它低低的啜泣的。
山如眉黛,雨雾迷濛。我是爱早春里这诗画般的淡烟雾霭的。樵夫与耕者,出入画屏中。寂寂行走的路人仿佛沐上了淡淡的烟岚,或静或动间平添了几分朦胧幽约之美,恍若出尘,好一副自然清逸的人间水墨。便像是上演着一幕饶有情味的默剧,人物模糊的身影如水草摇曳,轮廓也淡得像是粗笔勾勒而成,似近非近,仿佛一伸手就会如水纹般沉隐下去,远得不知所踪。
它们隐隐约约的对白和梦里残境的喁喁耳语竟有几分相像,分不清若隐若现的声音是雨声,人声,抑或是自己心底的声音。你只觉得这些混杂在一起的细碎声响似曾相识,断断续续,此起彼伏,就像是腊梅的幽香暗暗浮动,别有一种闲逸而清寂的韵味,或者,像明明灭灭的灯火,间断闪烁的橙黄,在嘈杂街头的清冷雨幕里有着遥远而陌生的温暖。
是在雨后某个徜徉的瞬间,一声久违的鸟鸣,或,一簇鲜绿的新芽,无意间触动了心底沉睡许久的丝弦,于是,由一个清越的音符开启的铮铮淙淙,山花渐次燃起,你知道,春近了。南方有嘉木。春该是有着别致的韵脚的。我想,她会着绿底碎花的襦裙,凌虹款步,眉目如画,笑意清浅。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雨,润物无声,也恩泽了世间干涸太久的灵魂。蛰伏一冬的婉曲心事,便这样循着雨的舞步细细地织就成灵动的工笔,其间暗藏的袅袅心情,则需要用心捕捉。或是在藏满秘密的眼底,或是在清凉而矜持的锁骨,或是在如蝶翼微颤的呼吸,细若游丝,似有还无。
不知来自何处的蚂蚁在素洁的皮肤上静默地游走,那种细细的生生的疼,蔓延开来,却是招人喜欢的。阴沉天空下偶尔缀开一段百转千回的笛声,不知从哪儿,幽幽的漂浮过来,就像是,久违的知己重逢,满腹深情地想要倾诉给你冬天里收藏的一个绝好的故事,更像是身姿窈窕的姑娘从身后递来的长长水袖,欲拒还迎,舞动得婉约又轻灵,眼波流转间竟禁不住羞涩着逃开去了,顷刻间就让人纷乱了心神。
春风拂面薄如纱。润湿的风将心情细细梳理,萧瑟又温柔,一如苇叶。于是干脆任心情被细雨微风散弄成漫天扬花,寻寻觅觅,萧萧瑟瑟,于是繁花乱影纷扬了似曾相识的梦里人,于是错过了彼岸那个孤独走天涯的玲珑少年,愁肠百结,欲说还休,到最后,都忘了如何收场。你是或许今生无法抵达的我灵魂的彼岸。我还不知道,循着哪些蛛丝马迹才能再遇见你,但是我知道,你一直就在那里,在梦里,在心里,在望断天涯的视线里。
无计渡红尘,于是,等岁月凋谢了自己。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风翻乱了写满心情的书页,时间,原来是你送给我的囚牢。而我,只是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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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空立。直至,风里不时浮泛的花香,不小心惊动了心底某块陈年的浮冰,才恍然想起,是要解冻了吧。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如此幽微而隐秘的心绪,是适合在这样扑面清新的早春时节里随意呢喃的。
是的,我是能听见春天渐行渐近的浅吟轻唱的,是要把人真真地化了去,化作初生春水里无尽的潋滟与柔媚。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是随时可以飘散出清音的浅唇,泛着羞涩的红,在微凉的背景里悄然缄默。是婉约小调里偶尔铺陈开无穷韵味的空白,缄默得就像阁楼上长年压在箱底的水红嫁衣,抛却旧时光的料理,兀自漾开年少时水样的春愁,妹妹又媚媚,魅魅,还湄湄。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梦中那名面如茉莉的南方女子,是该在这样的山温水软里生发出纤细又幽凉的思绪来的。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少女情怀总是诗。吹花嚼蕊。红袖添香。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
有时觉得,雨真是一个多情的真性情女子,竟这样单纯地把心事袒露给大地,任透明的哀伤蔓延无边,一览无遗。她就这样袒露了自己的冰清玉洁,是可能无端遭到非议的,她难道不会疼么。我要,怎么去怜惜才好。除却我这样善感的女子,更加多情的男子怕也是消受不起雨的百般风情与潇潇哀愁吧。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雨打窗台湿绫绡。
想起江南水乡,“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纷纷梅雨必有着更撩人的缠绵悱恻。郁郁佳城,终有碧血,一缕香魂无断绝。我是习惯在月色暗沉的夜里让心绪在笔尖绽成寂寞的红的,而雨摒去了矜持,任性地将心事随处挥洒,难道她不明白知音难寻的道理么?真正懂雨的人寥寥,若不被理解反而被不解风情之徒怠慢,雨,你难道也不会疼么。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梦里的梧桐别院深锁,伊水葱般的手指轻抚雕花木窗,微蹙的眉眼温顺地低斜,有着不胜凉风的纤弱,眼里流转的哀戚比窗外的落叶残红更让人生怜。
伊着印花蓝布衫,袅娜清瘦的背影宛若深水里一个苍凉的手势,在窗前的脉脉斜晖里渐枯成回忆。雨打芭蕉,雁渡寒潭。伊听断了雨,雨,又听断了谁。
春是民国时期的深宅里蕙质兰心的大家闺秀,有一双俊俏又冷淡的眼。她永远躲在珠帘后,顾盼生姿,淡定自持,只留给你一把瘦影,仿佛,轻轻就可以握断。她的钗头会停憩一只神性的蝶,蝶翼翕动间娇喘微微,并非扭捏作态,却更有风情翩然。
她脉脉含情,却从不轻易让人靠近。
她就那样怔怔地望着你,眼波里那团雨雾一般模糊的东西总是若即若离,眼神里却潋滟开足以让时光也赧颜的宁谧。
你永远捕捉不到她远远飘渺在云端的心迹。你永远也猜不透她心里风一样瞬息万变的迷。
二0一一年二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