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经》读书课解题第一
睡衣冲茶好读书
一、《孝经》释名
一般认为,《孝经》是儒家经典里最早冠以“经”名的典籍。在《后汉书 祭祀志》里,南朝齐人刘昭的注引用了东汉蔡邕的《明堂论》,而《明堂论》里又引用了战国时期魏文侯的《孝经传》。如果这个记载可靠,那么《孝经》在战国初期已经比较流行了。
李源澄先生曾说:“观于经学未成功以前,诸子皆可称经,《管子》有《经言》,《墨子》有《墨经》上下,《老子》有《邻氏经传》、《傅氏经传》,李悝有《法经》。”《庄子 天运篇》里首次将儒家后来的“六书”称为“六经”:“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但是,这里是统称六经,而不是后来才出现的“诗经”“书经”等形式。因此,《孝经》是最早被单独称为经的儒家典籍。但这并不代表《孝经》的经典化(经学化)最早,也不能说明《孝经》比其他的儒家典籍更重要,更不宜过度引申,认为其中有什么微言大义。为什么呢?
首先,《诗》《易》《书》等,单独的字可以作为书名,但“孝”如果单独作为书的名称就很不自然。所以很可能在最初刚成书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在“孝”后加了一个“经”字。当然,这又需要对孝、经这两个字做些解释。
孝,意思比较明确。

第一个是甲骨文,第二个是今文,第三个是小篆,这三个字显然具有相承的关系。其中,上面是个“老”字,下面的字很多人都认识,是个“子”字。如果发挥想象力,可以说“孝”既有子女背负老人的形象,也有父母抚育子女的形象。但《说文解字》里已经言说了其本意:“孝,善事父母也”。《礼记 祭统》:“孝者,畜也,蓄养也”,《周书》:“谥法:至顺曰孝。”意思都很明确,即子女对父母的责任。用现代语言下定义,我觉得孝可以概括为:子女与父母之间在血缘基础上形成的伦理关系。
再说经。

这个图虽然是从网上找的,但的确是靠谱的。经,最初是个象形字,在金文里写成“巠”,样子很清楚,下面的“工”是织布用的架子,上面的三条线就是织布的“经线”。到了小篆,在左边增加了一个表意的绞丝旁,右边保留了读音,《说文解字》曰:“从系,巠声”,变成了形声字。
因此,“经”的本意就是《说文解字》所说:“经,织,从丝也”,即纺织品。我想,上古的纺织应该是先纺上下的竖线,才能纺左右的横线,从上面的图里可以看见“经线”是上下的竖线,因此,《大戴礼》说:“南北曰经,东西曰纬”,《文心雕龙 情采》说:“经正而后纬成”,因此,“经”就引申出了南北的方向、且比纬更重要的意思。因古代书籍为绳穿竹简而成,“经”进而成为书的代称,章太炎《经学略说》曰:“经者,今所谓线装书矣”。
继续引申,“经”就从本意逐渐引申出了“常”的意思,《左传》有“礼,天之经也”,《毛传》、《白虎通》、《广雅》等都有“经,常也”的解释。那么,经的意思就是“常道”,有些类似“普世价值”。后来的汉语白话里说“经常”,则是更后来,也更通俗清楚的表述了。
总之,“孝经”最初的意思,只是“关于孝的书”,后来就变为“关于孝的常道”、“关于孝的一般道理”的意思,再到后来,儒家典籍经典化后,很多儒家典籍被尊之为经,先是“五经”“六经”,乃至最后《孝经》也厕身其中的“十三经”,这个“经”字则是“经典”“圣经”的含义。
而我所认为的读《孝经》,则是最后的意思,就是把《孝经》作为经学的典籍来读。因为,只有如此才能理解历代各家的《孝经》注疏。
二、《孝经》作者
《孝经》是不是孔子所“著作”的呢?这是一个聚讼纷纭的问题。查历代学者的研究,早就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列出来了。只说最主要的几种观点,分别有:孔子自作、曾子所作、曾门弟子所作、七十子所作、汉儒所作等。每种都有很多论据。
《孝经》的作者是谁,这个问题还是比较重要的。比如朱熹,就认为“独篇首六七章为本经”,其余的章节都是战国时期齐鲁间的陋儒拼凑的,既然不是孔子亲自撰作,那么就没有神圣性,朱熹才敢大胆的对《孝经》按照自己的意图进行删改。
显然,只有认为《孝经》是孔子所作,《孝经》的地位才能达到最高。皮锡瑞在《经学历史》里说汉代人“以诗、书、礼为孔子所修,而春秋、孝经乃孔子所作也”,谶纬里说孔子“志在《春秋》,行在《孝经》”。《孝经》不仅被认为是孔子“著作”,还是孔子的“立法”,其地位极其之高,在当时具有特殊的重要性,对汉代政治的影响也最大。相关问题暂时按下不提,后续通过阅读注疏就能强烈感受到,届时详细探讨。
但是,汉代之后的学者,特别是宋儒,注意到《孝经》一开头就写“仲尼居”三个字,书中又有“子曰”等字眼,哪有在自己的书中这么称呼自己的呢?便怀疑《孝经》不是孔子所作。而且,更加细致的学者认为,孔子在《论语》里论孝,和在《孝经》里论孝,有些地方还存在矛盾。就更加不相信孔子作《孝经》了。当然,尽管对作者是谁还存在争议,《孝经》的地位也不断的下降,但终归还是经学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到了现代,经过清末民国的疑古运动和文献学上的科学与进步,以及经学体系的瓦解,《孝经》的神圣光环也就褪去了。既然其篇幅又短,经义又被抛弃,一些篇章看似与现代伦理格格不入,《孝经》的地位几乎已经降到了最低。
在缺少充分资料的前提下,当代学界一般不再纠结于《孝经》的作者究竟是哪一个人或哪一批人,而是基本将其成书的时间确定在了战国时期。比如杨伯峻在《经书浅谈》里说:“《孝经》作,当在公元前三世纪早期,或公元前230年左右。”桥本秀美在《孝经述议复原研究》的《解说》中,也认为“孝经是战国时代曾子学派的学者,假托孔、曾二子之间的问答,讲述孝道的书”。
但是,“成书”是一个历史学、文献学的范畴,解决的也是历史学或文献学的问题。但对于思想史来说,思想犹如蔓延的河流,而“成书”是一个大致的点,并不能解决思想之水的延伸、曲折。因此,《孝经》的作者问题应该表述为:《孝经》是否能够体现孔子的思想,是否是儒家思想的载体。
我想,这个问题就不难回答了。针对上面引用的古往今来对《孝经》作者的批判质疑,可以大致从两个角度来看。
首先,先秦的古书著作权,和后代差别非常大。很多书并非出自一人之手,而是师生学派几代人众手相成的结果。《汉书 艺文志》说:“《孝经》者,孔子为曾子陈孝道也。”意即,《孝经》这本书,与孔子向曾子讲述孝的道理的事件相关。这一事件应该是明确的,因为没有任何史料证明这个事件是虚构的。那么,这个事件与后来《孝经》这本书是谁最初记录下来的,是孔子还是曾子还是别人?是否后来有人做了补充修订?是否这个“场景”和“敬语”也是后人在追溯先师时加上去的等等,是两个独立的事实。因此,《孝经》体现的思想和《孝经》的成书并不能完全划等号。
而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孝经》的思想不属于孔子,那么保守的看,当然应该承认《孝经》的思想属于孔子,毕竟这是古人主流的看法,而且,既然是读“经”,就要进入到古人的世界去领会古人的注疏。《孝经》的第一稿最初到底是不是孔子先写下或“口传”,谁也无法确认,那么,按照汉朝人的看法,认为《孝经》最初就是出自孔子之“手”或“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次,关于《孝经》的论孝和《论语》里关于孝的言辞有矛盾,实际上并不难理解。一则《孝经》虽然论的是“孝道”,可并不是旨在谈论“一个人怎么尽孝”,而是谈论如何通过《孝经》建立政治伦理和秩序;二则,《论语》的言辞均具有特殊的“教学背景”,先秦古人论理与古希腊人亦不同,很多言论并不能视为固定的“概念”,而只是举其一端。
当然,关于《孝经》的作者、成书等问题还是很复杂的,这里暂做调和之论,只是为了明确阅读经文及注疏的前提,仅是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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