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照寂寞——记少昊

少年都想做蚩尤，少女都想嫁少昊，而作父母的都想有一个叫青阳的儿子。 他，高辛少昊，是七世俊帝的嫡长子，天生的人中龙凤。 一袭白衣，修身挺拔，温润清俊，兼具山水丰神，惊艳了无数少女的闺中时光。 平日的他，温润得如一名翩翩贵族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亦会打铁酿酒，一手好技艺让人惊叹。 同时，他和轩辕青阳是大荒的传奇，“北青阳，南少昊”并称天下。 身份，地位，名声……他从来都不缺，可他却寂寞得让人心疼。 他的笑让人如沐春风，实则冷漠疏离。 曾经，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美好的。尽管生母早逝，父王却是那么和蔼可亲，无微不至。 然而，好景不长，自常曦部的一对姐妹花进宫后，一切都变了。 父王有了新宠，待他再不如从前。 继母和几个弟弟是他为眼中钉肉中刺，频频暗下黑手。 就连从下照顾他的贴身嬷嬷居然也被人收买，几十年如一日地给他下毒。 那一刻，他开始意识到，当所有人都想让你死的时候，想要简单地活着竟成了一种奢望。 彼时的他，羽翼未丰，一次又一次地徘徊在生死边缘。终于，在舅舅的帮助下，他逃离了危险重重的五神山。 离开五神山后，他隐姓埋名，开了一个打铁的铺子，一边打铁，一边酿酒，日子谈不上如诗如画，但没有了王宫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倒也逍遥自在。 直到那一日，那个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笑容如阳光一般耀眼的男子来找他补剑。然而，承诺的好酒最终却是一壶劣酒。 从此，他结识了人生中唯一的好友与知己。 他毫不隐瞒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高辛少昊。 高辛，高辛国的国姓，代表着高辛的王族，天下最尊贵的姓氏之一。 那个少年亦是坦然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轩辕青阳。言语之间，没有丝毫的卑微，仿佛轩辕与高辛这个姓氏一样尊贵。 彼时的他们，不会料到，千年之后，轩辕这个姓氏真的和高辛一样尊贵。只是，那时的他们，不再仅仅是好友与知己，更是对手。 在又一次死里逃生后，青阳正式和他提出了结盟。 青阳需要这场联姻来保护自己的母亲和弟妹，而他，也可以利用这份政治婚姻为自己提供一份保障。 尽管承诺了联姻，可他的心里其实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因为，他的未婚妻——西陵珩，轩辕黄帝与西陵嫘租的小女儿，此时才刚学会走路。 望着蹒跚学步的她，他实在很难想象，这个小女孩以后会成为他的妻子。 阿珩被困玉山时，他一袭白衣，驾驭玄鸟而来，向王母讨要自己的未婚妻，态度礼貌谦逊却又不失强硬。 那一刻，在阿珩的心中，他不啻是来拯救她的英雄。 可是，一句“我与青阳打赌，我输了”，令阿珩满心的欣喜转变成了满腔的失望。 蚩尤生来无父无母，无拘无束，能毫无顾忌地去追求自己所爱的人，活得潇洒肆意。 可是他不能！因为继母与几个异母弟弟始终虎视眈眈，他不得不步步为营，容不得丝毫差错。一着不慎，便有满盘皆输的可能。到时候，不仅毕生的理想将付之东流，连苟延残喘都不可能。 高处不胜寒，一袭白衣的他温润如初，却又寂寞如斯。 犹记得，新婚之初，阿珩问他是想要妻子还是王子妃。而他在明白两者的含义之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王子妃。 此时的他，并不明白，自己将会为了这个决定而悔恨终生。 他从来都不是喜好女色的人，也并非不能给阿珩想要的唯一。 只是，他活得太清醒了。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终有一日，轩辕与高辛两国必将刀兵相见，与其日后陷入两难的抉择，倒不如现在就斩断所有的感情羁绊。 王子妃这个称号，将他和她永远地定格在盟友这层关系上，再也无法逾越。 盟友，连朋友都不是，多么可笑的称呼！ 曾经他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扮演好盟友这个角色，永不逾越界限。可是，他终究是太高估自己了。 那一日，鱼渊之中，他身受重伤，本以为会命丧宴龙之手，却不料阿珩会去而复返。 阿珩的去而复返，不仅拯救了他的生命，更如一盏明灯，照亮了他寂寞黑暗的人生。 可是，与蚩尤炽热而浓烈的爱相比，他的爱是如此的沉默而隐忍。 他知道她心里有人，没关系，他愿意等。曾以为只要他一直守在身后，总有一天，阿珩会回头看到他。 然而，青阳的死，昌意的死，尽管他不是直接凶手，却也间接促成了他们的死亡。 于是，阿珩与他恩断义绝，再无复合的可能。他护住了高辛河流上的万家灯火，可是，照亮他人生的那盏灯却永远地失去了。 他的神情越来越冷峻，变得愈发高深莫测，再也没有人能牵动他的喜怒哀乐。从此，再也没有人叫他一声少昊，他唯一的名字是无悲亦无喜的高辛俊帝。 尽管常曦、白虎两部频频抗议，可是他却置之不理，执意娶了一个身份卑微、又聋又哑的女子为妃，只因那个女子的容貌像极了阿珩。 所有的人都觉得他冷酷无情，从来不会有人想到，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深深爱上一个人，爱得隐忍而沉默。 尽管那个女子从来没有爱过他，他却画地为牢，执着地将她记在了心上，再也走不出爱的围城。 甚至，他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大名高辛忆，小字阿念。又忆又念，数百年来，他空置后宫，心心念念的也不过只是一个西陵珩而已。 他明知小夭不是自己的血脉，明知小夭的身份一旦曝光，这事会成为他的耻辱，也明知道这个秘密终究会守不住，可他还是用高辛最隆重的礼节认回了小夭，给了她一个父亲所能给的全部宠爱。只因为小夭是阿珩的孩子，是他此生最爱女子生命的延续。 后来，在赤水以北的荒漠，他终于又见到了阿珩。 尽管隔着数百年的人事沧桑，阿珩却平静地道一声少昊，仿佛他们真的相遇在烟雨朦胧的江南，彼此再见各道一声安好。 原来，于阿珩来说，他终究是外人。 是啊，蚩尤的热烈深情足以燃烧一切，又何况少昊隐忍而又沉默的爱呢？ 只是，阿珩她可否知道，这个前半生寂寞如斯的男子，因为爱上她后半生变得更加寂寞？他与她之间，从她在桃花树下对蚩尤许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无望。 可是，明知是无望，这个寂寞的让人心疼的男子却依然守着她和他之间那点可怜的记忆，始终不肯放下。 犹记得，颛顼在娶阿念时，曾问他娶自己心爱的女人是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他如是回答，“我娶她时并不爱她，待我爱上她时她已把自己视作蚩尤的妻子。” 简单的一句话，似是已经道尽了他此生的怅惘与悔恨。 当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不喜欢你；当你爱上我的时候，我开始喜欢你；当你离开的时候，我却爱上你，是你走的太快，还是我跟不上你的脚步？人犹在，只是情却早已断了。 人世间，最让人悔恨却又最令人无可奈何的莫过于错过。 他曾对女儿小夭说，他这一生用了自己所有的换了所要的，没有后悔 ，却有遗恨。 此生，他唯一的遗恨只有她，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 很久以前，他曾经带过一个人去看过人间星河，他说看天上的星要在地上，看地上的星当然要在天上，他的理想是守护高辛河流上的万家灯火。 经年之后，他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只是当初陪他看人间星河的那个人却早已不在。年年岁岁，高辛河流上的万家灯火璀璨绚烂，只是，守护了这一切的人，却是如此的寂寞。 多年以后，望着轩辕城内一头白发的俊俏老头，是否会有人忆起那个曾经驱策玄鸟而来，温润如风的男子？他一袭白衣，礼貌拱手道:“晚辈高辛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