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加雕塑展

德加最著名的是他的画，许多人知道他都是因为他画的芭蕾舞女——事实上他的确画了很多芭蕾舞女——可是除了画画，他还做雕塑，而且水平极高。

南京百家湖这个名为“迎风”的展览一共展出了72件作品，主要的主题和他的画一样，有浴女、芭蕾舞女和马。

海报上是《十四岁的小舞者》，一幅非常精彩的作品。小舞者穿着纺织品的舞裙、舞衣，脑后的辫子上绑着丝发带，摆出一个芭蕾舞的经典姿势。袜子在她的腿上形成真实的褶皱，她的骨骼被忠实地刻画出来。她的脸部非常清晰。这样的真实在德加（我们不能忘记他是一位印象派画家）那里是少见的。这次雕塑展中的其他的女性塑像，脸部常常被模糊化，就像印象派绘画里那样成为一个色块和一些作为线索的线条。

另外，《十四岁的小舞者》是这次作品里最高的人像——大约有真人的2/3高度。这使得小舞者看上去非常真实——对我们而言尚是如此，更不用说德加的同时代人：他们根本没看到过给塑像“穿”上真的衣服，而非雕刻出衣服的纹路的雕像作品。

但这种真实性也有其限度，在某个地方它戛然而止了。先是作品的高度出了问题——既不是真人那种高度，又不是摆在柜子里的人偶的那种高度，而是2/3——既不是真的，也不光明正大地宣称自己是假的。另外，小舞者的脸根本不像一个美丽优雅的芭蕾舞者的脸。那几乎可以说是一张丑陋的脸。她嘴巴的弧度和纯洁没有任何联系，而低平的额头、凸出的下巴则是那时对于“更原始的人”的印象。她的姿态也不甚美丽。“猴子”——有人这么叫她。

在这件作品里，真实和想象，或者说对象和模本之间的不和谐是明确的。可是为什么要出现这种不明确？为什么能出现这种不明确？

对于前一个问题，展方给出了一种回答：当时的芭蕾舞者广受绅士欢迎，他们会买下“过道”（实际上是特别华丽的休息室）的通行权，以便认识这些芭蕾舞者。一部分芭蕾舞者跳舞是为了艺术，另一部分则是为了寻找“保护者”——或者有权有势的情人。德加或许想把这一点展现出来。

或许是这样，但我对后一个问题更感兴趣。而它的答案就在那些纺织的裙子、衣服、绑带里。 从柏拉图开始，艺术一直是一个临摹活动。当然，临摹的理论对象、目的、意义和方式有所变化，但这种临摹一直维持着一种根本上的形式——那就是与对象的分离。通过画布和石膏，对象和摹本被隔离开来。德加的《小舞者》里，这个阻隔被以一种激烈的方法打破了。对象突然直接介入到摹本里来，但是又不是以对象的身份，而是作为摹本的一部分出现。于是才能出现上述的不和谐，它的实质是摹本的超越性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