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乡下小狗的使命

最近一部叫《一条狗的使命》的片子很火，我不敢去看，因为我想到了我小学三年级养的那一条狗。
那是一条普通的狗，就是我们乡下最普通最常见的狗，用来看门护院，现在网上都戏称“中华田园犬”的那种。它们的名字大多因皮毛的花色而得名，一水的小黄，小黑，小花。
养它的起因，当然是看家的，乡村里的秩序防护，狗是其中重要的守卫者。夜间睡觉，如有陌生人经过，它们会机警地叫唤，警示主人。它们也好喂养，不挑剔，剩饭就行，待遇稍好是也不过是残汤泡饭。
记得它刚到我家，黑白花色，没管它同意，就叫它小花，哈，我多了一个玩伴，把它放在手里，轻轻摩挲它的小脑袋，甚至趁父母不注意，偷偷抱它，亲它的小鼻子。袖珍的小可爱。
狗属于那种极度善解人意的动物，你对他的好，它都一一记在心里，何况打小就到我家来了，跟我亲着呢，它轻易就交出了心，它会轻快地摇着尾巴，美滋滋地围着我旋转跳跃，是撒娇，是示宠，是透着一股傻劲的娇态可掬。我有时调皮的向上挥舞手臂，小狗就像上了马达不知疲倦地跃起，就想够着我，亲亲我的手，瞧瞧我手上是不是有什么好玩意。玩累了，摸摸它的小脑袋，它也顺从地伏低头，滴溜溜闪着亮光的眼睛无辜地看着我，呜呜地撒娇。真是无师自通的小宝贝。
自己也极宠着它，我在镇里上小学，早餐常常是馒头花卷，一周一次干巴巴的小面包，我老是吃半个，留着半个不肯吃，揣回家带给它，回家路上，最后要过一个长缓的U形土坡，我常常在坡的这头刚冒出来，就看到它已经停在坡的那头等着我了，一见到我半个身子，它先是活泼地蹦跶着，然后立刻吭哧吭哧地狂奔过来，不一会儿就凑到我跟前，捏捏它的耷拉下来的小耳朵和肉嘟嘟的腮帮子，心情都放飞起来。揪一丢馒头，放在手上，它卷一卷舌头，嘟嘟地就吃下了，然后眼巴巴盯着你，天生的撒娇鬼，不忍心吊着它胃口，只得再喂它一些，禁不住五六下，半个馒头就消灭了，它还是看着我，没有啦，我只得挥舞起双手，笑着说，好吃佬。它哪肯死心，一个劲地拱我腿，哼哼磨蹭，我笑着说，真没有啦，明天再给你带，吃饱了，快来帮我背书包。我摘下我的书包，就搁在它的背上，没跑两步就咣当掉地上，害得我还得捡起，砰砰拍下沾上的灰土才能再背上。黄昏，云霞明灭，风清气净，路旁的田野与野草温柔不语，我们俩个飞奔下这个长长的下坡，笑声围着我们打转。
暑假时，爸妈老让我大白天去守西瓜地，防有人偷瓜，西瓜地上支着个简易的遮挡小棚，摆好竹床，挂上白色的蚊帐，风吹来时，绿油油的瓜地里白纱蔓蔓，缥缈欲仙，像极了武侠电视剧里的意境。我抱着小花，坐在床上，腿垂下床沿，摇摇摆摆，悠长的夏日一个人有时实在无聊，白花花的大太阳，也把我乖乖圈禁在棚里，为了找乐子，我指挥小花去瓜地里扑几只蚱蜢来，它哪听得懂，站在床沿一动不动，傻愣愣直勾勾看着我，训示好几遍也不迈腿，我学着小学老师的模样，一根指头狠狠戳它脑袋，教训它，笨蛋，教个好几遍都不会。它也只是傻哼哼，直委屈。还敢哭，蠢成这样不准哭，我接着训它，把我自己都逗得哈哈笑。
它就是我的朋友与伙伴，我不开心，就抱着他的小脑袋，说话给它听，然后摆弄招摇它的小短腿，做出一副它听懂的样子。我分享自己的快乐时，它也在身边，围着我转圈圈，一圈一圈，摇着翘起的尾巴。
当然我也少不了孩子的淘气捣蛋，有时我会抬起它的两条后腿，推小车似的，赶着它往前走，习惯了四肢行走的动物，怎么可能如人一般自如地两脚行走，它呜呜叫着，既有难受，又有委屈。我那时就觉得好玩，哪里懂得，只乐呵呵地傻笑，还大方地将新技能展示给村里同伴看，把它从家里抱出来，放到打谷场上，支着它往前走，它却磨叽不肯懂，同伴打趣笑着，哎呦，小狗不听话啦。我失了面子，气恼地拍一下它脑袋，它委屈地呜呜叫，我小声骂道，就知道吃的死东西。路过去地里干活的村里叔叔笑，这狗能舒服吗？让你一只脚走路试试。我当没听见。
它的离开是突然的一道休止符，一天放学回家，纳闷没见它，晚上妈妈从地里回来，可惜地说，小花被车撞死了。妈妈去田里劳作，小花就跟着去了，大概是在田埂上扑腾两下，太无聊，就顺道上了边上的马路，给过路的卡车给撞了，血肉模糊，尸体都没收拾，就被压死在路上了。我听了，沉默地流着泪，看妈妈一脸平静，像从前一样，略微收拾一下自己，就去做晚饭了。心里生出气来，这么善解人意的小花，你都没表示出悲痛的模样。我一连好几天，对她都没好脸色，总觉得她不该如此薄情冷血，但只是闷在心里不说，妈妈以为我不舒服，想摸摸我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我一把拂开她，转身就跑，我没事。妈妈叹口气，这孩子。
少了小花，家里总还是要有狗来看门的，很快，从邻里那抱来一只狗，我已经没有能力再投射那么多情感了。
等我上高中时，有一次在一个水塘边看到一个少年抱着一条狗扔到了水塘里，旁边一群同龄人哈哈大笑，快看，狗刨式游泳。那只落魄的狗，嗷嗷地叫，从水塘里扑腾着游上来，飞快地钻进附近的
草丛里。我心里叹着真残忍。突然想起，年少时，自己玩弄小狗推车，不也是五十步笑百步，自己不也是把它当玩具，突然明白，母亲要操持繁重的农活家务，供我上学，哪还有精力顾及到一只狗。它们不过是看家的，哪里比得上牛与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