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风

“13”…… “69”…… “62”…… 我刚见到林见的时候 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 嘴里一直不停在重复一些数字 像个认真背九九乘法表的孩子 林见的妈妈说林见这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突然有天开始林见不再往自己猫的饭碗里倒进猫粮 也不怎么吃东西 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只是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些数字 三个两个的 医院对林见的初步诊断为抑郁症 我成为了她的主治医生 林见很漂亮 起码在我看来是的 只是嘴角是永远向下的 从心理医生的角度来看 这样的长相往往敏感多疑 林见不爱说话，礼貌而疏远 我们认识一个月后她对我说了第一句话 “那是孟东的电话号码。可我记不清了” 彼时我坐在离她十米开外的地方静静看她的小腿 她屈膝坐在树荫里背对着我 跟我说了 我们一个月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有些慌神 把目光从那节小腿上收回来 有种偷东西被发现的心慌 心跳急促 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和其他医生不太一样，你不问我那些数字的含义。” “你妈妈说你没有告诉她，我想你也不会告诉我”，“想不起来就慢慢来，那些记忆是你的，谁也拿不走。” 林见转头弯起了一个极不像抑郁症患者的微笑:“你像是个好医生。” 从那以后林见依然每天发呆 但是我来的的时候她会跟我打招呼 聊一些她和孟东的事 她说他们如何如何在一起 她说孟东对她有多好 她说他们如何分手 她说她这样都是因为孟东 “刚分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经常看着他发呆的背影，想，他是不是跟我一样在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后来才知道，他只是单纯的发个呆罢了。他知道我们已经完了，而他的生活还要继续，是我太死脑筋了。” 她不太像在对我说话 更像是在对着窗子自言自语 而我也没有在她呢喃的时候走开 我更乐意 静静地看着她的双唇开合 讲到分手的时候双唇会突然紧闭 重新耷拉下来 静默很长时候后 又开始重复那些数字 透明液体就从脸颊滑到看起来没精打采的嘴角 我知道 林见的世界又迎来了一场阵雨 我把手轻轻的按在她头上 她说:“我想快点好起来。” “嗯，你会的。” 林见变得更加积极吃药 尽管还是对事物提不起兴趣 她每想起什么数字 就在桌前用纸笔记下来 我看着那张写满了数字的白纸，突然有点羡慕她 她活的像一条河，与生活顺流而行，不需要知道自己的未来，只要往前流就好。 有天林见很兴奋的把那张纸给我看，她说她记起来了，“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你帮我打打看，我没有手机。” 我说，“好，我先看是不是他，我去外面打，你先休息一会好吗”林见格外的乖巧，把自己用被子裹起来，眼睛兴奋的滴溜溜的转。 在平常，我可能会摸摸她的头。但我现在好像并没有那个心情。 我隐隐有些惧怕孟东的出现。 与其说惧怕孟东倒不如说惧怕他与林见的那段回忆 林见有一个与孟东共创的独特回忆 那是我 无论如何都参与不了的。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我松了一口气 “林见，我拨通了，但好像是在忙” 我把忙音递给她听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我自己的手机号码，我不想让林见失望。 “孟东很忙？” “大概是了。” 不用再费力去想电话号码的林见开始长久的发呆 她的病情恶化了。 林见的妈妈来看林见，她问我林见的病情。我跟她谈起了孟东。 突然林见妈妈脸上出现了一丝让我讶异的疑惑，“我不认识孟东。” …… 林见说:孟东特别喜欢我妈妈，有次他带妈妈去公园，让妈妈坐在秋千上，把妈妈荡的特别高，我一直说，小心小心，妈妈会摔到的。他和妈妈却笑的特别开心。 林见是笑着对我说的。 我看着坐在花园里的林见。时间好像骤停了。 我好像可以听到花骨碎裂的声音。 错了，错了，全都错了。 我双脚不受控制的走向她，用掌心轻轻按她的头。 她抬头看我:“太阳为什么是圆的，不是方的。” 穿过鹅卵石小径，坐在小区门口摇着蒲扇的白大褂老头告诉我，这里是孟东的家。 我扣响孟东家的门。 开门的男人神情有些疑惑，眉宇见有种林见故事里“孟东”的英气。 “您好，您是孟东吗？” 点头。 “您认识林见吗？” 孟东好像是愣了一下“林见啊……”，“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她生病了，我想找您了解一些情况。”，“这是您的电话吗？”我把林见用了半年拼凑出来的13位数字给他看。 “是”， “不过，很久不用了。”， “林见是我高中同学很久没见了，很安静，没怎么说过话，毕业的时候要走了我的电话，就是这个。”孟东挠了挠后脑勺，“前两年，我去看高中班主任，我们班主任给了我这个。”孟东转身回了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粉红色信封。“这个，班主任说，当时在我桌兜里找到的。大概是我没看到。” 回来路上小径鹅卵石扎的我脚心疼。我就知道，我不应该穿胶鞋。 是封情书。 是林见告诉我的有关于孟东的故事开始的地方。 我好像看到林见穿着白色短袖校服，羞红了脸，把情书放进孟东桌兜转身就跑。好看的小腿不成步伐。 可孟东没有看到。 阴差阳错。 孟东终究是收到了。但不是正确的时间。 林见是病了。 但不是抑郁症。 是虚构症。 她构想了一个与孟东的四年记忆。 记忆力有公园，有秋千，有情书打开后她和孟东拥抱在一起的喜悦。 她快从那四年里醒来了，可她不知道该怎么醒。 没关系。 我会帮她。 我回到林见病房的时候，林见还是在盯着天上看，天阴沉沉的。我想，起码她不会再想太阳为什么不是方的了。 “我去找孟东了……” 我把手按在她头上。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怎么完成她的回忆。 孟东死了？ 孟东去了别的城市？ 还是像三流言情小说里一样，孟东没有忘了你，可他要结婚了？ “余风，” 林见喊我的名字。 “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