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萬尼
我只和喬萬尼見過一次,他死了,我决定參加他的追思會。
下班已經很累了,還去運動回。楊說,才見過一次,有什麼好去的呢。可是,人與人之間的交集,本來就不是以次數論定的,有些人,天天見,與見一棵樹一張桌子,也無異。有些只是短暫的相遇,卻常在念中,這都是很難講的。
我特別記得他跟我說的某些話,那天在Sophia店里,大家泡茶,喬萬尼到了肺癌晚期,很虛弱,在家就側躺著,看電視,沒人跟他說話,很無聊,這可是一個很喜歡交際的老頭子哇。所以我們盡量跟他多聊天,讓他開心。我還記得我們擁抱,我感覺到他有些瘦弱的身子,可是擁抱的感覺很棒,他還非常清晰地練習并說出我的名字:YI!
最記得他說,一定要保持自己文化的獨特性!
他那天一共說了三次。他有一個南非的太太。他自己是意大利人,那天在電車上看到他未來的太太,他就跟上去了,請她喝冷飲。幾個月后,他來到納米比亞找她,他們結了婚,定居在這裡。喬萬尼之前的店就在Sophia店樓下,他做的意大利披薩是整個溫都最棒的,這個性情頗為放縱的人,對他的食物,有著非常的自信。我想文化的獨特與妥協,一定與和太太的x相處相關,畢竟,意大利與南非,白人與棕色人種,就如同愛情與生活一樣,有著客觀地差別。那天從兩三點一直聊到六點。他說,很久沒這麼開心,說這麼多話了,可是到最後也累得不得了。他說起讓他頗為自豪的兒子女兒,許多處房產,其中一處房租沒收回來,滿是憤懣,哈哈),還有來到納米白手起家的奮鬥史,年輕時出入賭場那些風花雪月,等等。
我坐在教堂閉著眼睛聽主持碎碎唸,想起他說起租房者房租未交時,生氣的表情,不覺好笑,病到如此的老頭子,還在為幾個錢生氣,可見我們對於世間物的執著,到了怎樣的程度。
一間小小的教堂,差不多坐滿了,熱愛交際、性情特別的喬萬尼,有這麼多人,自願前來懷念他。甘地出殯時,老前人出殯時,自願前來吊唁的人們,壯觀如同河流。我當然無意比較,只是,人啊,如同光源,他人甚至無需接觸,就可以自行感受到光亮。當然,有的潤物細無聲,微妙到不易察覺,而明亮如太陽的, 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小小的燈光,照亮一室,床頭的蠟燭,幽光清寧。
在《非誠勿擾》二里,李香山給自己的葬禮辦了一個party,挺好玩的,今晚,主持人發言,唱歌,朋友、代表、妻子兒女發言,祈禱。令人小感感意外的是,追思會的氛圍很輕鬆,大家不時被逗樂,離場時,臉上多半掛著品平和的笑容。這氣氛才好呀,記得小時候住的巷弄裡有許多老人,每有人離世,都是敲打鼓吹,哀樂循環往復地放到你會不自覺地哼起這個調調,夜晚守靈的家人聚在一起抽煙打牌嗑瓜子。死生亦大,然而畢竟和逝者不再相關,若留下來的,是歡笑,是回味,又有什麼不好的呢。另外,極少參加追思會的我,問清楚穿著禁忌,結果時不時白襯衫、紅裙子的女士先生們映入眼簾,可見這裡對禮節,並沒有很嚴密的要求。
回家的路上,聊起頑固到可愛的喬萬尼社交之廣泛,其實過多的社交是能量的損耗,只是年輕不覺,過了壯年,流失得非常快罷了。我想起每一個黃昏與永夜,清晨起來,總覺得一切是那麼闊綽寬裕,到了黃昏以後,天就黑得很快了,每每想起,屈子的心情,恐美人之遲暮!如果白日損耗得過多,不知涵養,到了夜裡,哪還有精力讀書學語言挑戰自己呢?一日如此,生命的更替又如何不是這樣,說到底,年輕時,一定要有涵養的工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