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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话题 >小说：海滨故事（二） 误入围城
1
重回海边小城的晓佳变得沉默寡言，也许人终是会变的，在某个不期然的时刻，有的人因为这样的机缘学会了撒播阳光，有的人却从此机警而孤独，比如晓佳。她不愿意再相信任何人，因为不敢确定，那些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面孔背后，藏着怎样一颗居心叵测的心。
站在高高的看台上，湛蓝的海此刻风平浪静，阳光撒下来，似乎有点不合时宜，晓佳烦躁地点完一支烟，自从航离开了公司，晓佳就习惯了在孤独地时候点燃一支烟，在烟圈的缭绕中暂时忘却烦恼，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一支烟还没抽完，劲爆的手机铃声就响起了。人真的是很难琢磨，像她老公那种看起来胆小如鼠，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角色，却非得要给晓佳设置这种骚味十足的手机铃声，还美其名曰老公专属。对于老公林勇这样的人格分裂的做法，晓佳一开始就感觉非常的不安，但是他老实啊，所有人都觉得他可靠，甚至连父母都都觉得她嫁给一个这样的男人，他们是放心的。所以，在30岁的时候，曾经发誓绝不将就的她，在孤单和惶恐中把自己嫁了过去。嫁给了林勇，这个她不爱，其实也并不了解的人。
晓佳的电话锲而不舍地响着，有恰好路过的人用怪异地眼光盯着她，她终是忍无可忍，按下了接听键：“你怎么还不回来，都到吃饭的时间了，你不饿我也要吃饭啊，我连菜都买好了，等你回来做个饭，你要磨叽到什么时候？……”噼里啪啦，俗不可耐，言语间尽是埋怨和指责，晓佳把电话放得远远的，扔掉烟头，用高跟鞋狠狠地踩了又踩：“口口声声说爱我，我他妈的怎么连丝毫的尊重都感觉不到？”这种浓密的压抑感让她窒息，纵然有千百个不情愿，她还是挪着步子，朝着单位分给她的蜗居走去，她不喜欢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这一晚她胆敢夜不归宿，明天七大姑八大姨全部都会来声讨她的不懂珍惜，那样的结局，她已经领受过，为此，她曾一度怀疑到底是他太过市侩，还是自己不懂烟火。
2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策划组新上任的组长，一个刚毕业不久，野心勃勃，处处都要显露作为一个本地人的优越感的毒舌男。虽然他已经来了一个多月了，晓佳还是不想跟他有任何的交集。因为是一个组的，晓佳见识过他在领导面前趋炎附势、摇尾乞怜的样子，其实对她也没造成什么影响，但不得不承认，晓佳厌恶此人，想要躲得远远的，唯恐一不小心变成了他政治上的牺牲品。
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组长径直向晓佳走来，猥琐的咸猪手搭上了晓佳瘦削的肩膀，晓佳厌恶地转身就走。组长怒了，在身后咆哮：“陈晓佳，你给我站住！所有人都在办公室加班，你一个人跑哪里鬼混去了，前天的策划案都还没交，你是不想活了吗？”
“我前天晚上就放到你办公桌上了。”
“所有人的都在，就你这只外地狗不在！”
“请你放尊重点！”
“我还有事，回头让你领教我的厉害！”
晓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宿舍走。今天周末，在新组长上任之前，公司本没有加班的惯例。
煮好饭，正准备吃，总监打来电话，询问策划案的事，组长恶人先告状了。总监也是本地人，但和新来的组长风格迥异，为人谦和，思维敏捷，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男人的稳重和睿智。
晓佳委屈地申辩：“我前天晚上就把策划案放组长办公桌上了，我差不多凌晨两点才回，保安给我开的门，您不相信可以问他，就是晚上守门那个。”
“我相信你，晓佳！”
顿了一顿，总监又说到：“你们组长的爸爸是老板的兄弟，老板很照顾他。”
晓佳愣了一愣，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电话那一端总监说：“你还是重新打印一份交给组长吧。”
“好的！”
挂了电话，晓佳老公林勇凑过来一张脸：“被批评了？”
“嗯”晓佳懒得搭理他。
“谁叫你磨磨唧唧，早点交不就得了。”
“你不知道情况就不要瞎指责！”
“没点本事，就知道耍脾气。”
“你可以不安慰我，但是能不能不要再往伤口上撒盐。至少我能养得活我自己，在你每个月只有两千工资，我们生活都很拮据的情况下，上交了每月有八千的工资卡。我不算很无能吧。”
“你除了工资高点还有什么本事，你在你们公司还不就是个渣渣，有能耐还不能按时完成工作吗？”
看着老公那张阴阳怪气的脸，晓佳的心凉透了，摆着满桌子的食物，她一点吃的欲望都没有，默默地放下筷子进了自己的房间。
“又耍大小姐脾气，出来吃饭啦，不就说了你几句吗，又没打你，说都不能让人说的啊，现在有热饭菜不好好吃，等下要吃的时候又重新热，不要浪费煤气的啊……”
晓佳反锁了门，痛苦地用被子捂住了耳朵。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嫁了个老实顾家的好男人，自己却难过得要发疯，是自己真的要求太高吗。可是只要一面对老公所有的兴致能在瞬间降到冰点，在他面前自己简直一无是处，他就像一只苍蝇，用他那360°无死角的复眼放大着她所谓的缺点，他乐此不疲，她生不如死。
晓佳心烦意乱，拿起手机打给妈妈，叫了声：“妈……”，还没开始说话，老太太就已知晓了三五分：“又吵架了？你就别要求太多了，小林这孩子实诚，会过日子，谁家的日子不是将就着过的呢。小林不会讲话，你受委屈了，妈也心疼你，只是，你都是打过一个孩子的人了，人家小林从没嫌弃你，你就多担待点吧！”
晓佳趴在床上，觉得世界一片黑暗！
3
內忧外困，晓佳病倒了。早上上班的时候就觉得头重脚轻，忍着整理了一周来的各种文案，站起来的时候感觉天地都在旋转，支撑不住，站立不稳咚的一下摔到了地板上。动静太大，周围的同事都发现了晓佳的不对劲，纷纷跑过来将她扶了起来。晓佳眼睛睁得溜圆，眼周的黑眼圈像是淘气的孩子摸上去的黑水彩，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渗下头大的汗珠。
人群中有人说：“给晓佳的老公打电话！”
晓佳赶紧叫：“不要！”
但是，晚了，电话已经接通。晓佳颓然的趴到办公桌上。
电话的那一头，林勇似乎非常很震惊，但还是说：“马上到！”
十多分钟后，林勇来到办公室，晓佳痛苦地闭上眼睛，世界在疯狂地旋转，她听不清林勇说了些什么，迷迷糊糊地被扛上车，迷迷糊糊地被送到了医院，耳边依稀有林勇带着埋怨的数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忙吗，这个时候还要来送你上医院，平时让你按时吃饭你嫌我烦……”晓佳本能的想要屏蔽，她甚至难过地想，让我就此死去吧，这样的死法应该不会让爱面子的父母太难看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晓佳似乎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周围异常安静，晓佳挣扎着坐起来，床的另一头，林勇坐着睡着了，晓佳想要上厕所，她试图自己走下去，或许是晓佳太笨拙，林勇感觉到了动静，猛地惊醒过来：“晓佳，你要去哪儿，怎么不叫我，你就不怕摔下去吗，你还嫌我们不够累吗，我们都在这里守了你一夜了，你要把我们折腾成什么样子才高兴……”
“滚！”晓佳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喋喋不休的林勇下了逐客令。
“佳佳，佳佳醒了？”在外面椅子上坐着等候的晓佳妈妈赶紧跑进来，林勇妈妈也跟着跑进来：“哎呀，这晓佳的脾气可是天天见长啊，我们家林勇整宿没睡一直守在床边，醒来就把他吼成这样，我们家孩子命贱的啊。”
“对啊，佳佳，小林一直很担心你呢，让他回去休息都不休息，昨晚担心得连饭都没吃。”
晓佳妈妈想要缓和有些紧张的气氛。
“晓佳，你饿了吗，我去给你买吃的。吃了饭才能恢复，不然没力气，身体也好不了，还要害我们大家守着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你不能拖累我们太久吧……”
“您好，让开一下。”护士查房来了“病人醒了啊，家属帮忙扶着去上下厕所，打了那么多吊瓶，肯定想上厕所。”
“家属帮忙扶一下，病人现在很虚弱。”
在双方母亲的帮忙下，晓佳上好了厕所，钻到被子里直打哆嗦，气温降得太快，晓佳身上还穿着薄薄的单衣，刚刚出去狠狠地冻了一下。
看到晓佳在被子里哆嗦，林勇脱下外套盖在晓佳身上，伸手摸到晓佳冰凉的脚，急急地解开衬衣扣子，把晓佳冰凉的脚抱在怀里，晓佳挣扎着不肯，林勇妈妈大叫：“我的傻儿子啊，你可别给冻坏了！”
晓佳妈妈赶紧叫护士：“帮忙拿个被子过来。”
护士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见这边不太平，赶紧抱着被子一路小跑过来，林勇妈妈赶紧帮儿子披上外套，晓佳妈妈帮小佳盖好两层被子，等晓佳渐渐不觉得那么冷了，林勇起身穿好自己的衣服，晓佳还是闭着眼睛不说话。
“妈妈，我去买午餐，你们要吃什么？”林勇看着两位妈妈说。
“给晓佳买份青菜粥吧，她爱吃咸的。”晓佳妈妈说。
“儿子，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那么多东西不好拿。”林勇妈妈看着晓佳，看似无意地说：“吃什么不是吃，还挑个那么远的。”
见林勇母子出了门，晓佳妈妈轻轻叫了叫晓佳，晓佳睁开眼睛，无力地看着妈妈。
“佳佳，小林其实挺疼你的。”
“我知道。”
“那你也要好好跟人相处，不要对人家大呼小叫的。”
“哦！”晓佳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再次陷入了沉默。
4
如众人所愿，晓佳很快怀孕了，然而不幸的是，晓佳妈妈也病了，隔着几个城市，受不了长途跋涉的颠簸，晓佳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好在晓佳一直身体就不错，她坚持到快生才请产假。
尽管看了很多书做了很多准备，但是当医生告知必须要破腹产的时候，晓佳还是懵了，马上上手术台，胎儿胎音过快，不剖胎儿会很危险！
躺在手术台上，医生打了麻药，呼吸急促，主刀医生看看晓佳：“病人呼吸困难，再加一瓶氧气！”
晓佳茫然地看着头顶的手术灯，头似乎很晕，很想睡，护士赶紧叫她：“你没事吧？”
“我想睡觉”
医生大叫一声：“检查氧气罐，产妇有危险！”
随即吩咐护士：“叫她坚持，一定不能睡！”
有医生进来又给晓佳插了一瓶氧气，似乎舒服了很多，也精神了起来。头上的手术灯像一面镜 子，晓佳看着医生切开了自己的肚子，自己却一点知觉都没有。她隐约有点担心，这么锋利的手术刀，会不会弄伤小宝宝？随即自嘲起自己杞人忧天，医院每天那么多产妇都没事，自己不会那么倒霉的吧。况且，剖宫产手术已经是医学界很成熟的手术了……
“哇……哇……”一阵嘹亮的哭声，将胡思乱想的晓佳拉回了现实。
“好胖的小娃娃！”其中一位医生感叹了一声。
紧接着是手术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小孩被送出去了。
晓佳抬头，宛若镜子的手术灯里映照出医生们忙碌的身影，而晓佳肚子那里依然是血淋淋的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结束，护士站在手术室门口叫道：“家属准备接产妇！”
刚一出门便听到了林勇焦急的声音：“老婆，你怎么样？”
“只有一个家属在吗？”护士表示很不理解。“找个人帮忙抬一下吧！”
热心的护士叫了几个人帮忙，晓佳被送到了病房。明明是有三十多度的高温天气，晓佳却冷得直打哆嗦。林勇去向护士多要了一床被子盖在晓佳身上，晓佳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个冰窖。
不多久医生来查房了。
“可以把小孩放在妈妈身边让她吃奶了。”
晓佳这才发现宝宝就在病房里，公公婆婆也在。护士把小家伙放在晓佳旁边，晓佳拨开乳头放在小家伙嘴边，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小小的嘴巴像兔子嘴一样蠕动着，拼命地吮吸。漂亮的医生大姐也忍不住赞叹到：“这小家伙真厉害，很多小孩过了24小时都不会自己吃奶！”
5
月子里的日子毕想象中的艰难。
晓佳原以为自己年轻，而且经常运动，平时连感冒都很少，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所以当初 玲子告诉她，嫁得太远，生活习惯和饮食习惯差太多，一定要请月嫂的时候，她也没太在意，只是想着身边没一个亲人在，多一个人帮忙不是坏事，况且爸爸早早打了钱过来，请月嫂也算是让父母安心吧。
当初晓佳跟林勇商量，林勇满口答应：“这事交给我妈妈吧，不用去月子中心，这边闲着的人多的是，你整天不出门，正好从她们身上了解了解这边的风俗，学学这边的方言。”
晓佳觉得林勇的主意不错，从包里拿出爸爸给的五千块钱给了婆婆。
可是现在，说好的月嫂没有请来，晓佳和孩子在三楼，相依为命，每天除了婆婆到了饭点送饭会上来一下，再见不到任何一个别的人。这个狭小的小楼的第三层，像个不上锁的监狱，可是晓佳腿脚绵软，房间里还有离不开她的小宝，她逃不掉也不忍心。
窗外，楼下的女人们悠闲地编织着毛衣，说着听不懂的方言。晓佳肚子好饿，眼睛里似乎有星星划拉过去，她再也顾不上害羞大声地朝窗外叫了叫，她想叫下楼下的人，帮她买点吃的，她手上拿着钱使劲地大叫着，也许是楼下的人聊天太专注，也许是她的声音力道不够，没有回应，倒是床上的宝宝在这时猛地哭了起来，晓佳艰难地从窗边走到宝宝身旁，纸尿裤已经吸得饱饱的了，晓佳赶紧拿了水壶接了水，温好了给宝宝洗屁股，她真怕一不小心小屁股又红得让人心痛。换好纸尿裤宝宝懂事的不哭了。晓佳端起水盆往洗手间走去，突然，腿猛地一软，整个人“咚”的一下倒了下去，盆反扣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宝宝被吓坏了大哭起来，晓佳庆幸是从侧边摔下去的，没有不醒人事，她忍着痛，一步一步地挪过去，抓住宝宝的小手，亲亲小宝宝的脸，告诉小宝宝妈妈没事，安慰着宝宝，晓佳忍不住流下了苦涩的眼泪。
记不清，自宝宝出生后，这是第几次摔倒，晓佳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偶尔轻微咳嗽一下父母都如临大敌，如果此刻知道她和宝宝相依为命待在这不足四十平的小楼里，摔倒在地爬不起来，饿得头晕眼花，房间里找不到一点吃食时该是会怎样地心疼，当然，这些话，晓佳是断然不敢告诉爸妈的，妈妈身体不好，爸爸抽不开身，如果告诉他们，非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徒增父母的烦恼。
好不容易熬到婆婆送饭上来了，晓佳接过碗筷狼吞虎咽地吃起尚有余温的饭菜，婆婆看到房间里有水渍，开始破口大骂：“没见过这么懒的女人，地板上的水都不知道弄干净点，外面那么多拖把，走几步就能拿到。我那时候生小孩，还煮一大家子人的饭菜洗一家人的衣服，没见过这么不中用的。”
婆婆说完带着愤恨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晓佳的眼泪无声地落下，筷子停在半空中，她觉得那一碗米饭带着屈辱，可是奶水已经明显不够了，她只能吃下去，总不能让宝宝饿着吧，明明很饿，吃起来却如梗再喉。她没有想到，这样的时代还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她没有想到，自己行动不便的时候日子会过得这般不堪；她更没有想到的是，林勇，那个看起来疼惜她的男人，会置她于水火而不顾，愚昧地维护着他母亲的所谓的面子。
林勇是在宝宝出生的第二个周末回来的。
林勇回来的时候，晓佳正跪在地上给宝宝洗屁股，地上放着沾满便便的纸尿裤和宝宝内衣，房间里弥漫着大便的味道，晓佳一边换尿布一边跟宝宝说话，宝宝举着拳头看得正认真，两人谁也没注意到林勇的到来。
林勇怔怔地看着晓佳弓着腰塌着背在地上忙活，看着她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手扶着床沿才慢慢起身，拿起地上的衣服准备去洗。他愣了一愣，赶紧接过衣服，转身进了卫生间。他有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在舞台上轻展广袖，身姿婀娜，目光流转间摄人心魄的晓佳吗，此刻，和山野村妇何异？那伛偻的背、苍白的脸、纤弱却行动迟缓的身躯，让林勇看得害怕，或者厌恶。
在楼下晒太阳的婆婆看到林勇在阳台上挂衣服，在楼下好一阵嚷嚷，正想着心事的林勇没有听到，婆婆从楼下冲上来，对着正在帮宝宝穿衣服的晓佳一顿猛吼：“妖精，老公一回来就知道吆喝她做事，心肠狠毒的懒婆娘！”
然后速度闪进阳台，接过林勇手里的衣服：“我上辈子欠你的，你不在家，我要伺候你老婆孩子，你回来也不让我省心，哪有男人家干这种事的，你就那么心疼那个不中用的东西吗？”
“妈，我知道你辛苦，我也不知道她会那么没用的啊。”
泪，咸咸的眼泪，从眼角一直流到嘴里。妈妈说，月子里不能受风，不能着凉，不能流泪，要不，以后会留下没法治的月子病。她现在每天都要洗衣服，有时候来不及烧热水，只能对付着匆匆用冷水洗一洗，然后拿到阳台上挂，秋天的风已经有了些许寒意，她常常觉得头晕，手指僵硬、腰也直不起来。月子里不是应该都很脆弱吗，怎么在林勇家就变成没用了，晓佳好怕自己今后会就这样一直弱下去。
睡前，林勇上来看宝宝，好久没有人可以交流了，晓佳好高兴，可接下来晓佳却再也高兴不起来。林勇数落晓佳，别以为生了个孩子就了不起，学着勤劳点，三十几岁的人了房间都收拾不好。言语之间全然没有半点关切之意。
晓佳追问林勇：“不是说好了，爸爸给的钱要拿来请月嫂和给我买吃的东西的吗，为什么半个月过去了月嫂还没来？”
“你别想了，请了月嫂我妈多没面子。”
“那吃的呢，我看小妹坐月子，你妈妈不是要给她煮很多吃的吗？给我的饭菜不能多一点吗？”为了孩子的奶水，晓佳已经顾不上自己的尊严了。
“那是我妈带过去的，你娘家什么也没拿过来。”
晓佳彻底绝望了。
想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晓佳打通了哥哥的电话：“哥，孩子满月你会来吗？”
“会的，哥在上班走不开，等孩子满月了，哥一定请假来看你和宝宝。”
“哥，你一定要来哦，我会等着你的。”
“是有什么事吗，晓佳，你怎么了，他们家欺负你了吗，如果是，哥马上过去。”
“没事，哥，就是想你了。”
“那就好，有事跟哥说啊。”
“嗯。”
挂断电话，晓佳一直在想着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6
终于熬到了孩子满月，这是个敛财的好机会，林勇家自然不会放过，小小的山村因着各路亲朋好友的到来热闹了不少。快到中午的时候，晓佳的哥哥到了，后备箱里装满了各种吃的东西，林勇妈妈高兴地一趟一趟往房间里搬。
晓佳早已准备好自己要带走的东西，换好了得体的衣服只等哥哥来。
哥哥看到憔悴不堪的晓佳吓了一跳，晓佳给哥哥看无数次摔倒留下的身上青紫的印痕，膝盖长期跪着磨破的皮，月子里劳作后不能伸直的手指，告诉哥哥她现在多么的无力……
哥哥听罢，赶紧带着晓佳去了省城的医院。医生说，乡下医疗水平有限，晓佳剖宫产手术打的麻药有点过量，加上月子里太劳累，失血偏多，会乏力头晕，需要好好静养。晓佳说：“哥，出院的时候送我回爸爸给我买的房子吧。”坐着大巴赶来的林勇母子赶紧说：“还是回家吧。”晓佳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哥，我要离婚。”
林母瞟一眼晓佳：“又耍小姐脾气。”
林勇赶紧拉住林母。
晓佳哥哥看着晓佳：“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我们没有共同财产，结婚前给的彩礼钱在银行卡里，他们已经没收了。爸爸买的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跟他们家没关系，我想要回我的工资卡和生孩子前爸爸给的五千块钱，然后请个保姆回爸爸买的房子里去休息一阵。我真的好累。”
“爸爸妈妈知道吗？”
“没告诉他们，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哥，求求你帮帮我！”
晓佳拿给哥哥一个U盘：“哥，这个U盘里有一份写好的离婚协议书，你帮我打印一下。”
晓佳哥哥一走，林母开始表示她极端的愤怒：“没良心的东西，我伺候你吃喝这么久，你还不满意了啊？你以为那水电不要钱的吗？那些钱说什么也不能让你拿走。”
林勇看着晓佳：“老婆，我们不离婚好不好，我是爱你的。”
晓佳的心剧烈地痛了一下啊，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自己当初怎么就相信他了。
林勇继续说到：“妈妈这辈子都过得很苦，你不要跟她计较，我们回家好不好？”
“离开我，你再去找一个比较有用的老婆吧，只怪我没用，不能符合你们家的高标准，我好累，实在熬不下去了，希望你能放过我。”
林母很是不乐意：“有什么好留的，你哪里找不到个老婆？”
林勇怒吼：“去哪里再找工资那么高的老婆？”
林母像是吃了咸鸭蛋被蛋黄噎住了一样，张大了嘴巴再也说不出话来。
晓佳哥哥很快打印好了协议书，林勇死活不肯签字，晓佳叹了口气：“那就只能法庭上见了。”
等到开庭，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了。熬着过的时间，如热锅上的蚂蚁，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生命的考验。正是经历过可怕的过往，未来明媚的日子才显得珍贵而美好。晓佳哥哥帮她找了个做过月嫂的保姆，四十多岁，为人温和、做事麻利，对晓佳也是如妹妹般的关爱，大小事情不用晓佳吩咐便能处理得妥妥帖帖，比晓佳能想象的更加细致，生怕晓佳因为劳累影响身体恢复。晓佳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对保姆大姐也如亲人般体恤，偌大的房子，因着和谐的气氛，竟也洋溢着满满的欢笑。
虽是短短的一个多月，晓佳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林勇在法庭上几乎认不出她来，眼前的晓佳面色红润，姣好的面容搭着厚厚的刘海，宛如少女般娇羞可爱，高高挽起的发髻让雪白的脖子更加修长，身材依然纤细却不似先前那般伛偻，保姆大姐抱着孩子跟在身旁，两人聊着天，脸上写满了安宁和祥和。如不是亲见，真不敢相信，女人在不同的境域里竟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林勇心里开始害怕，以自己的长相和家世，失去晓佳，就只能再找个和自己旗鼓相当的乡间女子过日子了吧，自己和母亲也必然会被女人们的泼辣压制，不能再像先前，在晓佳面前冷言冷语，晓佳不屑计较，乡下的女人可是会争个你死我活的。房子会是问题，自己一个人的工资不够全家花又当如何解决……
一番胡思乱想，林勇坚定了不肯离婚的决心。
所幸，法庭终于判他们离婚，孩子归晓佳，林家也原本就不想要，晓佳爸爸妈妈买的房子理所应当的还归晓佳，林母原本还想求得些补偿，被法官喝止了，出了法庭，众人皆骂林家的无耻。
门外，林勇拦住晓佳：“你对我真的就那么绝情吗？”
晓佳微微一笑：“一切都结束了，祝你幸福！”
重回海边小城的晓佳变得沉默寡言，也许人终是会变的，在某个不期然的时刻，有的人因为这样的机缘学会了撒播阳光，有的人却从此机警而孤独，比如晓佳。她不愿意再相信任何人，因为不敢确定，那些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面孔背后，藏着怎样一颗居心叵测的心。
站在高高的看台上，湛蓝的海此刻风平浪静，阳光撒下来，似乎有点不合时宜，晓佳烦躁地点完一支烟，自从航离开了公司，晓佳就习惯了在孤独地时候点燃一支烟，在烟圈的缭绕中暂时忘却烦恼，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一支烟还没抽完，劲爆的手机铃声就响起了。人真的是很难琢磨，像她老公那种看起来胆小如鼠，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角色，却非得要给晓佳设置这种骚味十足的手机铃声，还美其名曰老公专属。对于老公林勇这样的人格分裂的做法，晓佳一开始就感觉非常的不安，但是他老实啊，所有人都觉得他可靠，甚至连父母都都觉得她嫁给一个这样的男人，他们是放心的。所以，在30岁的时候，曾经发誓绝不将就的她，在孤单和惶恐中把自己嫁了过去。嫁给了林勇，这个她不爱，其实也并不了解的人。
晓佳的电话锲而不舍地响着，有恰好路过的人用怪异地眼光盯着她，她终是忍无可忍，按下了接听键：“你怎么还不回来，都到吃饭的时间了，你不饿我也要吃饭啊，我连菜都买好了，等你回来做个饭，你要磨叽到什么时候？……”噼里啪啦，俗不可耐，言语间尽是埋怨和指责，晓佳把电话放得远远的，扔掉烟头，用高跟鞋狠狠地踩了又踩：“口口声声说爱我，我他妈的怎么连丝毫的尊重都感觉不到？”这种浓密的压抑感让她窒息，纵然有千百个不情愿，她还是挪着步子，朝着单位分给她的蜗居走去，她不喜欢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这一晚她胆敢夜不归宿，明天七大姑八大姨全部都会来声讨她的不懂珍惜，那样的结局，她已经领受过，为此，她曾一度怀疑到底是他太过市侩，还是自己不懂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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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遇到了策划组新上任的组长，一个刚毕业不久，野心勃勃，处处都要显露作为一个本地人的优越感的毒舌男。虽然他已经来了一个多月了，晓佳还是不想跟他有任何的交集。因为是一个组的，晓佳见识过他在领导面前趋炎附势、摇尾乞怜的样子，其实对她也没造成什么影响，但不得不承认，晓佳厌恶此人，想要躲得远远的，唯恐一不小心变成了他政治上的牺牲品。
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组长径直向晓佳走来，猥琐的咸猪手搭上了晓佳瘦削的肩膀，晓佳厌恶地转身就走。组长怒了，在身后咆哮：“陈晓佳，你给我站住！所有人都在办公室加班，你一个人跑哪里鬼混去了，前天的策划案都还没交，你是不想活了吗？”
“我前天晚上就放到你办公桌上了。”
“所有人的都在，就你这只外地狗不在！”
“请你放尊重点！”
“我还有事，回头让你领教我的厉害！”
晓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宿舍走。今天周末，在新组长上任之前，公司本没有加班的惯例。
煮好饭，正准备吃，总监打来电话，询问策划案的事，组长恶人先告状了。总监也是本地人，但和新来的组长风格迥异，为人谦和，思维敏捷，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男人的稳重和睿智。
晓佳委屈地申辩：“我前天晚上就把策划案放组长办公桌上了，我差不多凌晨两点才回，保安给我开的门，您不相信可以问他，就是晚上守门那个。”
“我相信你，晓佳！”
顿了一顿，总监又说到：“你们组长的爸爸是老板的兄弟，老板很照顾他。”
晓佳愣了一愣，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电话那一端总监说：“你还是重新打印一份交给组长吧。”
“好的！”
挂了电话，晓佳老公林勇凑过来一张脸：“被批评了？”
“嗯”晓佳懒得搭理他。
“谁叫你磨磨唧唧，早点交不就得了。”
“你不知道情况就不要瞎指责！”
“没点本事，就知道耍脾气。”
“你可以不安慰我，但是能不能不要再往伤口上撒盐。至少我能养得活我自己，在你每个月只有两千工资，我们生活都很拮据的情况下，上交了每月有八千的工资卡。我不算很无能吧。”
“你除了工资高点还有什么本事，你在你们公司还不就是个渣渣，有能耐还不能按时完成工作吗？”
看着老公那张阴阳怪气的脸，晓佳的心凉透了，摆着满桌子的食物，她一点吃的欲望都没有，默默地放下筷子进了自己的房间。
“又耍大小姐脾气，出来吃饭啦，不就说了你几句吗，又没打你，说都不能让人说的啊，现在有热饭菜不好好吃，等下要吃的时候又重新热，不要浪费煤气的啊……”
晓佳反锁了门，痛苦地用被子捂住了耳朵。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嫁了个老实顾家的好男人，自己却难过得要发疯，是自己真的要求太高吗。可是只要一面对老公所有的兴致能在瞬间降到冰点，在他面前自己简直一无是处，他就像一只苍蝇，用他那360°无死角的复眼放大着她所谓的缺点，他乐此不疲，她生不如死。
晓佳心烦意乱，拿起手机打给妈妈，叫了声：“妈……”，还没开始说话，老太太就已知晓了三五分：“又吵架了？你就别要求太多了，小林这孩子实诚，会过日子，谁家的日子不是将就着过的呢。小林不会讲话，你受委屈了，妈也心疼你，只是，你都是打过一个孩子的人了，人家小林从没嫌弃你，你就多担待点吧！”
晓佳趴在床上，觉得世界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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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忧外困，晓佳病倒了。早上上班的时候就觉得头重脚轻，忍着整理了一周来的各种文案，站起来的时候感觉天地都在旋转，支撑不住，站立不稳咚的一下摔到了地板上。动静太大，周围的同事都发现了晓佳的不对劲，纷纷跑过来将她扶了起来。晓佳眼睛睁得溜圆，眼周的黑眼圈像是淘气的孩子摸上去的黑水彩，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渗下头大的汗珠。
人群中有人说：“给晓佳的老公打电话！”
晓佳赶紧叫：“不要！”
但是，晚了，电话已经接通。晓佳颓然的趴到办公桌上。
电话的那一头，林勇似乎非常很震惊，但还是说：“马上到！”
十多分钟后，林勇来到办公室，晓佳痛苦地闭上眼睛，世界在疯狂地旋转，她听不清林勇说了些什么，迷迷糊糊地被扛上车，迷迷糊糊地被送到了医院，耳边依稀有林勇带着埋怨的数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忙吗，这个时候还要来送你上医院，平时让你按时吃饭你嫌我烦……”晓佳本能的想要屏蔽，她甚至难过地想，让我就此死去吧，这样的死法应该不会让爱面子的父母太难看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晓佳似乎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周围异常安静，晓佳挣扎着坐起来，床的另一头，林勇坐着睡着了，晓佳想要上厕所，她试图自己走下去，或许是晓佳太笨拙，林勇感觉到了动静，猛地惊醒过来：“晓佳，你要去哪儿，怎么不叫我，你就不怕摔下去吗，你还嫌我们不够累吗，我们都在这里守了你一夜了，你要把我们折腾成什么样子才高兴……”
“滚！”晓佳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喋喋不休的林勇下了逐客令。
“佳佳，佳佳醒了？”在外面椅子上坐着等候的晓佳妈妈赶紧跑进来，林勇妈妈也跟着跑进来：“哎呀，这晓佳的脾气可是天天见长啊，我们家林勇整宿没睡一直守在床边，醒来就把他吼成这样，我们家孩子命贱的啊。”
“对啊，佳佳，小林一直很担心你呢，让他回去休息都不休息，昨晚担心得连饭都没吃。”
晓佳妈妈想要缓和有些紧张的气氛。
“晓佳，你饿了吗，我去给你买吃的。吃了饭才能恢复，不然没力气，身体也好不了，还要害我们大家守着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你不能拖累我们太久吧……”
“您好，让开一下。”护士查房来了“病人醒了啊，家属帮忙扶着去上下厕所，打了那么多吊瓶，肯定想上厕所。”
“家属帮忙扶一下，病人现在很虚弱。”
在双方母亲的帮忙下，晓佳上好了厕所，钻到被子里直打哆嗦，气温降得太快，晓佳身上还穿着薄薄的单衣，刚刚出去狠狠地冻了一下。
看到晓佳在被子里哆嗦，林勇脱下外套盖在晓佳身上，伸手摸到晓佳冰凉的脚，急急地解开衬衣扣子，把晓佳冰凉的脚抱在怀里，晓佳挣扎着不肯，林勇妈妈大叫：“我的傻儿子啊，你可别给冻坏了！”
晓佳妈妈赶紧叫护士：“帮忙拿个被子过来。”
护士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见这边不太平，赶紧抱着被子一路小跑过来，林勇妈妈赶紧帮儿子披上外套，晓佳妈妈帮小佳盖好两层被子，等晓佳渐渐不觉得那么冷了，林勇起身穿好自己的衣服，晓佳还是闭着眼睛不说话。
“妈妈，我去买午餐，你们要吃什么？”林勇看着两位妈妈说。
“给晓佳买份青菜粥吧，她爱吃咸的。”晓佳妈妈说。
“儿子，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那么多东西不好拿。”林勇妈妈看着晓佳，看似无意地说：“吃什么不是吃，还挑个那么远的。”
见林勇母子出了门，晓佳妈妈轻轻叫了叫晓佳，晓佳睁开眼睛，无力地看着妈妈。
“佳佳，小林其实挺疼你的。”
“我知道。”
“那你也要好好跟人相处，不要对人家大呼小叫的。”
“哦！”晓佳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再次陷入了沉默。
4
如众人所愿，晓佳很快怀孕了，然而不幸的是，晓佳妈妈也病了，隔着几个城市，受不了长途跋涉的颠簸，晓佳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好在晓佳一直身体就不错，她坚持到快生才请产假。
尽管看了很多书做了很多准备，但是当医生告知必须要破腹产的时候，晓佳还是懵了，马上上手术台，胎儿胎音过快，不剖胎儿会很危险！
躺在手术台上，医生打了麻药，呼吸急促，主刀医生看看晓佳：“病人呼吸困难，再加一瓶氧气！”
晓佳茫然地看着头顶的手术灯，头似乎很晕，很想睡，护士赶紧叫她：“你没事吧？”
“我想睡觉”
医生大叫一声：“检查氧气罐，产妇有危险！”
随即吩咐护士：“叫她坚持，一定不能睡！”
有医生进来又给晓佳插了一瓶氧气，似乎舒服了很多，也精神了起来。头上的手术灯像一面镜 子，晓佳看着医生切开了自己的肚子，自己却一点知觉都没有。她隐约有点担心，这么锋利的手术刀，会不会弄伤小宝宝？随即自嘲起自己杞人忧天，医院每天那么多产妇都没事，自己不会那么倒霉的吧。况且，剖宫产手术已经是医学界很成熟的手术了……
“哇……哇……”一阵嘹亮的哭声，将胡思乱想的晓佳拉回了现实。
“好胖的小娃娃！”其中一位医生感叹了一声。
紧接着是手术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小孩被送出去了。
晓佳抬头，宛若镜子的手术灯里映照出医生们忙碌的身影，而晓佳肚子那里依然是血淋淋的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结束，护士站在手术室门口叫道：“家属准备接产妇！”
刚一出门便听到了林勇焦急的声音：“老婆，你怎么样？”
“只有一个家属在吗？”护士表示很不理解。“找个人帮忙抬一下吧！”
热心的护士叫了几个人帮忙，晓佳被送到了病房。明明是有三十多度的高温天气，晓佳却冷得直打哆嗦。林勇去向护士多要了一床被子盖在晓佳身上，晓佳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个冰窖。
不多久医生来查房了。
“可以把小孩放在妈妈身边让她吃奶了。”
晓佳这才发现宝宝就在病房里，公公婆婆也在。护士把小家伙放在晓佳旁边，晓佳拨开乳头放在小家伙嘴边，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小小的嘴巴像兔子嘴一样蠕动着，拼命地吮吸。漂亮的医生大姐也忍不住赞叹到：“这小家伙真厉害，很多小孩过了24小时都不会自己吃奶！”
5
月子里的日子毕想象中的艰难。
晓佳原以为自己年轻，而且经常运动，平时连感冒都很少，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所以当初 玲子告诉她，嫁得太远，生活习惯和饮食习惯差太多，一定要请月嫂的时候，她也没太在意，只是想着身边没一个亲人在，多一个人帮忙不是坏事，况且爸爸早早打了钱过来，请月嫂也算是让父母安心吧。
当初晓佳跟林勇商量，林勇满口答应：“这事交给我妈妈吧，不用去月子中心，这边闲着的人多的是，你整天不出门，正好从她们身上了解了解这边的风俗，学学这边的方言。”
晓佳觉得林勇的主意不错，从包里拿出爸爸给的五千块钱给了婆婆。
可是现在，说好的月嫂没有请来，晓佳和孩子在三楼，相依为命，每天除了婆婆到了饭点送饭会上来一下，再见不到任何一个别的人。这个狭小的小楼的第三层，像个不上锁的监狱，可是晓佳腿脚绵软，房间里还有离不开她的小宝，她逃不掉也不忍心。
窗外，楼下的女人们悠闲地编织着毛衣，说着听不懂的方言。晓佳肚子好饿，眼睛里似乎有星星划拉过去，她再也顾不上害羞大声地朝窗外叫了叫，她想叫下楼下的人，帮她买点吃的，她手上拿着钱使劲地大叫着，也许是楼下的人聊天太专注，也许是她的声音力道不够，没有回应，倒是床上的宝宝在这时猛地哭了起来，晓佳艰难地从窗边走到宝宝身旁，纸尿裤已经吸得饱饱的了，晓佳赶紧拿了水壶接了水，温好了给宝宝洗屁股，她真怕一不小心小屁股又红得让人心痛。换好纸尿裤宝宝懂事的不哭了。晓佳端起水盆往洗手间走去，突然，腿猛地一软，整个人“咚”的一下倒了下去，盆反扣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宝宝被吓坏了大哭起来，晓佳庆幸是从侧边摔下去的，没有不醒人事，她忍着痛，一步一步地挪过去，抓住宝宝的小手，亲亲小宝宝的脸，告诉小宝宝妈妈没事，安慰着宝宝，晓佳忍不住流下了苦涩的眼泪。
记不清，自宝宝出生后，这是第几次摔倒，晓佳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偶尔轻微咳嗽一下父母都如临大敌，如果此刻知道她和宝宝相依为命待在这不足四十平的小楼里，摔倒在地爬不起来，饿得头晕眼花，房间里找不到一点吃食时该是会怎样地心疼，当然，这些话，晓佳是断然不敢告诉爸妈的，妈妈身体不好，爸爸抽不开身，如果告诉他们，非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徒增父母的烦恼。
好不容易熬到婆婆送饭上来了，晓佳接过碗筷狼吞虎咽地吃起尚有余温的饭菜，婆婆看到房间里有水渍，开始破口大骂：“没见过这么懒的女人，地板上的水都不知道弄干净点，外面那么多拖把，走几步就能拿到。我那时候生小孩，还煮一大家子人的饭菜洗一家人的衣服，没见过这么不中用的。”
婆婆说完带着愤恨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晓佳的眼泪无声地落下，筷子停在半空中，她觉得那一碗米饭带着屈辱，可是奶水已经明显不够了，她只能吃下去，总不能让宝宝饿着吧，明明很饿，吃起来却如梗再喉。她没有想到，这样的时代还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她没有想到，自己行动不便的时候日子会过得这般不堪；她更没有想到的是，林勇，那个看起来疼惜她的男人，会置她于水火而不顾，愚昧地维护着他母亲的所谓的面子。
林勇是在宝宝出生的第二个周末回来的。
林勇回来的时候，晓佳正跪在地上给宝宝洗屁股，地上放着沾满便便的纸尿裤和宝宝内衣，房间里弥漫着大便的味道，晓佳一边换尿布一边跟宝宝说话，宝宝举着拳头看得正认真，两人谁也没注意到林勇的到来。
林勇怔怔地看着晓佳弓着腰塌着背在地上忙活，看着她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手扶着床沿才慢慢起身，拿起地上的衣服准备去洗。他愣了一愣，赶紧接过衣服，转身进了卫生间。他有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在舞台上轻展广袖，身姿婀娜，目光流转间摄人心魄的晓佳吗，此刻，和山野村妇何异？那伛偻的背、苍白的脸、纤弱却行动迟缓的身躯，让林勇看得害怕，或者厌恶。
在楼下晒太阳的婆婆看到林勇在阳台上挂衣服，在楼下好一阵嚷嚷，正想着心事的林勇没有听到，婆婆从楼下冲上来，对着正在帮宝宝穿衣服的晓佳一顿猛吼：“妖精，老公一回来就知道吆喝她做事，心肠狠毒的懒婆娘！”
然后速度闪进阳台，接过林勇手里的衣服：“我上辈子欠你的，你不在家，我要伺候你老婆孩子，你回来也不让我省心，哪有男人家干这种事的，你就那么心疼那个不中用的东西吗？”
“妈，我知道你辛苦，我也不知道她会那么没用的啊。”
泪，咸咸的眼泪，从眼角一直流到嘴里。妈妈说，月子里不能受风，不能着凉，不能流泪，要不，以后会留下没法治的月子病。她现在每天都要洗衣服，有时候来不及烧热水，只能对付着匆匆用冷水洗一洗，然后拿到阳台上挂，秋天的风已经有了些许寒意，她常常觉得头晕，手指僵硬、腰也直不起来。月子里不是应该都很脆弱吗，怎么在林勇家就变成没用了，晓佳好怕自己今后会就这样一直弱下去。
睡前，林勇上来看宝宝，好久没有人可以交流了，晓佳好高兴，可接下来晓佳却再也高兴不起来。林勇数落晓佳，别以为生了个孩子就了不起，学着勤劳点，三十几岁的人了房间都收拾不好。言语之间全然没有半点关切之意。
晓佳追问林勇：“不是说好了，爸爸给的钱要拿来请月嫂和给我买吃的东西的吗，为什么半个月过去了月嫂还没来？”
“你别想了，请了月嫂我妈多没面子。”
“那吃的呢，我看小妹坐月子，你妈妈不是要给她煮很多吃的吗？给我的饭菜不能多一点吗？”为了孩子的奶水，晓佳已经顾不上自己的尊严了。
“那是我妈带过去的，你娘家什么也没拿过来。”
晓佳彻底绝望了。
想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晓佳打通了哥哥的电话：“哥，孩子满月你会来吗？”
“会的，哥在上班走不开，等孩子满月了，哥一定请假来看你和宝宝。”
“哥，你一定要来哦，我会等着你的。”
“是有什么事吗，晓佳，你怎么了，他们家欺负你了吗，如果是，哥马上过去。”
“没事，哥，就是想你了。”
“那就好，有事跟哥说啊。”
“嗯。”
挂断电话，晓佳一直在想着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6
终于熬到了孩子满月，这是个敛财的好机会，林勇家自然不会放过，小小的山村因着各路亲朋好友的到来热闹了不少。快到中午的时候，晓佳的哥哥到了，后备箱里装满了各种吃的东西，林勇妈妈高兴地一趟一趟往房间里搬。
晓佳早已准备好自己要带走的东西，换好了得体的衣服只等哥哥来。
哥哥看到憔悴不堪的晓佳吓了一跳，晓佳给哥哥看无数次摔倒留下的身上青紫的印痕，膝盖长期跪着磨破的皮，月子里劳作后不能伸直的手指，告诉哥哥她现在多么的无力……
哥哥听罢，赶紧带着晓佳去了省城的医院。医生说，乡下医疗水平有限，晓佳剖宫产手术打的麻药有点过量，加上月子里太劳累，失血偏多，会乏力头晕，需要好好静养。晓佳说：“哥，出院的时候送我回爸爸给我买的房子吧。”坐着大巴赶来的林勇母子赶紧说：“还是回家吧。”晓佳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哥，我要离婚。”
林母瞟一眼晓佳：“又耍小姐脾气。”
林勇赶紧拉住林母。
晓佳哥哥看着晓佳：“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我们没有共同财产，结婚前给的彩礼钱在银行卡里，他们已经没收了。爸爸买的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跟他们家没关系，我想要回我的工资卡和生孩子前爸爸给的五千块钱，然后请个保姆回爸爸买的房子里去休息一阵。我真的好累。”
“爸爸妈妈知道吗？”
“没告诉他们，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哥，求求你帮帮我！”
晓佳拿给哥哥一个U盘：“哥，这个U盘里有一份写好的离婚协议书，你帮我打印一下。”
晓佳哥哥一走，林母开始表示她极端的愤怒：“没良心的东西，我伺候你吃喝这么久，你还不满意了啊？你以为那水电不要钱的吗？那些钱说什么也不能让你拿走。”
林勇看着晓佳：“老婆，我们不离婚好不好，我是爱你的。”
晓佳的心剧烈地痛了一下啊，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自己当初怎么就相信他了。
林勇继续说到：“妈妈这辈子都过得很苦，你不要跟她计较，我们回家好不好？”
“离开我，你再去找一个比较有用的老婆吧，只怪我没用，不能符合你们家的高标准，我好累，实在熬不下去了，希望你能放过我。”
林母很是不乐意：“有什么好留的，你哪里找不到个老婆？”
林勇怒吼：“去哪里再找工资那么高的老婆？”
林母像是吃了咸鸭蛋被蛋黄噎住了一样，张大了嘴巴再也说不出话来。
晓佳哥哥很快打印好了协议书，林勇死活不肯签字，晓佳叹了口气：“那就只能法庭上见了。”
等到开庭，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了。熬着过的时间，如热锅上的蚂蚁，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生命的考验。正是经历过可怕的过往，未来明媚的日子才显得珍贵而美好。晓佳哥哥帮她找了个做过月嫂的保姆，四十多岁，为人温和、做事麻利，对晓佳也是如妹妹般的关爱，大小事情不用晓佳吩咐便能处理得妥妥帖帖，比晓佳能想象的更加细致，生怕晓佳因为劳累影响身体恢复。晓佳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对保姆大姐也如亲人般体恤，偌大的房子，因着和谐的气氛，竟也洋溢着满满的欢笑。
虽是短短的一个多月，晓佳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林勇在法庭上几乎认不出她来，眼前的晓佳面色红润，姣好的面容搭着厚厚的刘海，宛如少女般娇羞可爱，高高挽起的发髻让雪白的脖子更加修长，身材依然纤细却不似先前那般伛偻，保姆大姐抱着孩子跟在身旁，两人聊着天，脸上写满了安宁和祥和。如不是亲见，真不敢相信，女人在不同的境域里竟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林勇心里开始害怕，以自己的长相和家世，失去晓佳，就只能再找个和自己旗鼓相当的乡间女子过日子了吧，自己和母亲也必然会被女人们的泼辣压制，不能再像先前，在晓佳面前冷言冷语，晓佳不屑计较，乡下的女人可是会争个你死我活的。房子会是问题，自己一个人的工资不够全家花又当如何解决……
一番胡思乱想，林勇坚定了不肯离婚的决心。
所幸，法庭终于判他们离婚，孩子归晓佳，林家也原本就不想要，晓佳爸爸妈妈买的房子理所应当的还归晓佳，林母原本还想求得些补偿，被法官喝止了，出了法庭，众人皆骂林家的无耻。
门外，林勇拦住晓佳：“你对我真的就那么绝情吗？”
晓佳微微一笑：“一切都结束了，祝你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