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
最早知道长沙,不是因为毛泽东笔下的橘子洲头,也不是播着快乐大本营的湖南卫视,当然更不是马王堆汉墓和谪居于此的贾谊。对这座城三千多年历史的楚汉名城的向往,始于岳麓书院。
我始终对古代的文人生活有着难以名状的痴慕,这种感情自然也延续到了对书院这样供人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地方。惟楚有材,于斯为盛,坐落在岳麓山脚下的这方书院,千百年来像海浪一般为中国推涌出了一代又一代的政客和文人。
四大书院的说法始于尚文轻武的宋代,分别有商丘的应天,九江的白鹿洞,以及长沙的岳麓;至于第四个到底是登封的嵩阳还是衡阳的石鼓,到现在还存在争议。但岳麓书院的江湖地位,是毋庸置疑的。九百多年前,有个叫做朱熹的学者从福建赶到长沙,来到这里同书院教事张栻论学,辩论持续了两个多月,一度使得“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他们当时大概也不会想到,这场辩论,一不小心就影响了中国理学的发展走向。后来的斗转星移,时移势易,那场辩论谁赢谁输已经不重要了;潜心治学的书生们,却还始终一代代待在书院,直到现在。
我到达书院时已接近傍晚。由于地处湖南大学后身,路上相迎不少拿着书成群结伴的学生,沿着山坡走向书院的一路,心下已经缱绻了阵阵书香气息。晚霞渲染着岳麓上的轮廓,也为书院的青瓦白墙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香槟色。
书院借山而栖,引水入园,只是一个貌似不经意,就把流水修竹挽在怀里,文人生活的乐趣就这样信手拈来了。又用了中轴对称的纵深院落形式,并将斋舍文庙置于两旁,天井穿插屏风隐蔽,于是庄严而又神妙幽远的儒家气息,便也被稳稳安置在了这里。我独自经过一个个屋顶或为硬山或为歇山的房间,想象着朱熹在这里讲学的情景,以及左宗棠在这里读书的情景,不禁心生羡慕。
从书院后门出去,沿着山坡路向上走,还能去那方名字出于“停车坐爱枫林晚”的爱晚亭。袁枚罗典曾经呆在这亭下,年轻的毛泽东和蔡和森也经常聚于这亭下,不知道这方小小的亭子下除了供人赏枫之外,又酝酿了多少思潮。
读书和吃饭,都是人生中的要紧事。天下武功,无快不破;天下美食,无辣不欢。秋天的傍晚,智慧的光芒同湘菜的鲜辣一同噼里啪啦地闪烁在长沙的空气里。
臭豆腐是打开长沙美食的初级方式。臭豆腐全国各地皆有,且只属于小吃,并不能位列湘菜之席,但这并不能挡得住长沙的臭豆腐格外受欢迎。其原因,应该就在腌制臭豆腐的卤水里。长沙臭豆腐的卤水用的是黑豆豉,佐以香菇、大蒜、冬笋,再加入各家独特的手法,卤水产生的硫化氢是臭豆腐闻着臭的原因,而发酵形成的氨基酸和乳酸菌,会在炸的过程中与茶油产生快速的反应,吃到嘴里就变成了难以形容的香气。再淋上一层辣椒油,又臭又香又辣,让人同时处于地狱和天堂之间。
坡子街是吃这类小吃的好地方,其中又以火宫殿最有名。火宫殿真的开在一座火神庙中,庙里至今香火很旺。这是个能让人一次尝遍大部分长沙小吃美食的地方,便宜实惠,做法传统。诸如龙脂猪血,刮凉粉,脑髓卷在这都能吃到,且只消几元钱。但是它也好比你接触一派学科最开始阅读的那本导论,只可概览,无法细究。关于各个小吃不同的钻研小馆,老饕心里应该每人有一份地图。坡子街上还有诸如九芝堂这样的百年中药铺子,也很值得逛一逛。
坡子街紧靠湘江。流过长沙市中心的这段湘江,精彩热闹程度并不亚于穿过巴黎心脏的塞纳河。东眺是岳麓山,西岸集结了杜甫江阁、坡子街、贾谊故居和太平老街。江心,则是有着毛泽东塑像和拱极楼的橘子洲。人气鼎旺的食肆,也大多集结于此。
臭豆腐只是前菜,诸如剁椒鱼头、东坡肉、走油豆豉扣肉、麻辣仔鸡这些湘菜才是品味长沙味道的正餐。川湘地区的人懂得享受生活,自然也愿意在吃食上花心思琢磨,单是基本刀法就有十六重。一片简单的百叶,也要做出发丝百叶和梳子百叶等不同的形态,就更不用论溜煨烤蒸几类不同烹法在一桌菜上的复杂协调。这里想提及一嘴,其实现在在美国大火的Chicken General Tsos左宗棠鸡表面上是脱胎于湘菜的麻辣仔鸡,但它底子是淮扬菜,手法上又偏于岭南菜,所以并不能算传统中国菜,更不能归于湘菜。美国人如果想来长沙吃正宗的左宗棠鸡,恐怕要失望了。
我大概不是个合格的游客,每到一个地方并不会尽游景点,而是喜欢在内心满足后适可而止。所以即便时间充裕,马王堆汉墓、靖港古镇、大围山这些,就留到下次肚子里馋虫打转再来长沙时,再去转吧。
2017.4.4 於上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