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里木湖
我看不清楚我到了什么地方,我把整个白天都坐过去了,眼睛里总有山,山之间有一会儿在打闪。在去塞里木湖的这个白天是一个完整的白天,天在透过沙漠、山、各种植物时变着颜色,并在傍晚给我们派来了一个紫色的闪电。天暗的时候在车玻璃上看见了自己,那个影象随即就被外面奇异的色彩淹没。不困并且什么也没想 。
下了车才知道非常冷。深蓝的黑暗中一小片白房子,周围什么也没有。我很冷于是我朝着光线走,一个很大的屋子没有门,它的一角被一个黑毡子围了起来。我掀开厚厚的帘子,厚厚的被子边露着一个小孩儿的脑袋,“你干什么?我在睡觉。”我俯身看那小孩儿的脸,他睁着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这儿睡觉,我只是冷极了,想——”“那你先在毡子外面站一会儿。”我于是退出来站在一边,奇怪这个房间到处都是空的,可一个角儿居然还睡着一个孩子。这时外面有人叫我,我答应着就看见他从毡帘里出来,原来不是一个小孩儿,“给你。这是我的衣服。” “啊——刚刚……我还以为你是个小孩儿呢,你脑袋挺小的啊。衣服明天还你好么?”他没点头就钻进去了。我看着衣服,厚厚的黑毡子。我穿上就往外走,“哎——”我转身,他探出头问,“锅里有面,热一热你吃么?”“啊?可外面有人在叫我,我得走了,谢谢你的衣服,很暖和也很沉。再见。”
“哟,你从哪儿变出这么黑的一个衣服啊?”妈妈口气羡慕,“我刚借的啊,毡子的,暖和。”我洋洋得意。“毡子很扎的啊,都该睡了有被子啊。”我们就回房子了。我想着一来就睡觉太不可思议了,我要在她们都睡着的时候爬起来到外面去,可我很快就睡着了,梦里也许有一碗面。
塞里木湖的蓝,是一种没有人的蓝,我在站在湖边的那个清晨这样想。
我是被胖胖叫醒的,“快起来,不然会后悔的。”是的,原来我们一直睡在湖边。天还没有亮完,几颗星星很淡。“冷——”胖胖在湖边跑着叫。我穿着毡子也还冷,“塞里木——”我也又跑又叫,我们搂在一起,就是“冷”、“塞里木”、“冷啊”、“塞里木”,有一个老头儿居然举着一个大相机笑着跑了过来,“可以么?”南方口音。“行——”胖胖说。我们不喊冷了,使劲抱着冲着他笑。“冷——塞里木——”老头儿笑着跑走了,“我把你们带回家了——塞里木——”我们就这样被一个陌生人带回了家,因为塞里木。
塞里木,哈萨克语是“幸福”的意思,而在蒙语里是“山脊上的湖”。
在塞里木面前,我忘记问它的意思了。“小姐,你想骑马么?如果很冷,骑上马在湖边跑几圈就好了。”“那收钱么?”我为这个问句感到不舒服。“不,还没开始呢,马背很暖和,不想试试么?”马上的小伙子看起来很友好。我回脸看胖胖,“去骑吧,没事。”我上马的时候为刚才的对话感到抱歉,可我在马背上的第一句话却是:“你真的不计时收费么?”身后的小伙子笑了起来,“我们只骑一会儿,好吗?”我不做声了。马沿着湖慢慢地走。走着,走着,马突然下水了,我前倒着身子变得紧张,“它干嘛呢?我可不会水。”“呵,它要喝水啊,它也刚刚睡醒。塞里木的水很凉的,它可不会往里面走。你现在暖和一点了吧。”其实还是很冷,可我觉得舒服了,“我的腿被马肚子暖热了。”“那就让马跑几步吧?”安静的塞里木湖晃动了,因为马。在天亮全的时候,小伙子说,“好了,我要开始做生意了,下去吧。”我从马背上下来,没有说谢谢,小伙子就骑着马走了,我连他的名字也没问。我这一路可是从木合亚提问到哇吉,他们都很友好,也很可爱,可没有一匹马是白让骑的。“塞里木。”我对着湖,很小声。
我们的马队来了,远处的山也变得明亮。没有云。没有雾。
领头的马很漂亮,额上有一颗白星,更好的是马背上的男孩儿在冲着我笑,竟是昨晚的那个小孩儿,不,也只是比我小一点。我上了他的马,“嘿——我们家姑娘运气总是这么好啊,天山上骑的就是最帅的马,到了塞里木,脑门上还来了颗星。”我妈这回看起来没怎么不平,口气很是赞赏。开心。“你还记着我呢啊?”“你穿着我的衣服。”我笑,“你叫什么?”“马彪。”“你是哈萨克人么?”“不,汉族人。不过我在这儿出生。”“那你上学么?”“上,现在放假了,帮爸爸干点活儿。爸爸是这个马队的队长。”“所以你的马最漂亮。”“它是头马,领路的。”“你为什么不起一个像木合亚提哇吉什么的名字?”“我姓马。”我发现即使这匹马走得很慢,后面也没有马会超过去,而这匹马一小跑,后面的一队也都跟着跑起来,有一匹马被同来的一个小男孩儿打急了,嗒嗒嗒出了队超了过来,马彪一个口哨就让它归队了,我又得意起来。“我们这是去哪儿啊?”“果子沟。”“我们为什么不围着塞里木湖走?”“我们两小时后就会回来的。”
队伍绕来绕去,大大小小的山和林子在马道上打着影子,我可能是走得太靠前了,我常常听不到后面妈妈的声音,于是这长长的马道上的照片里我总是一个扎着马尾的黑色背影。果子沟没有见什么果子,也许因为夏天。我们骑马上了一座山,在山顶时,我们的马站成了一排。拍照了,我们把鞭子都扬了起来。于是,果子很甜。
回到塞里木的时候,湖边来了许多奶牛,它们满身花儿地卧在草上发着声,我和奶牛玩了起来,塞里木湖就这样被我丢在了一边,奇怪的是在我就要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没能重新站在水边,车慢慢地开出了塞里木湖,蓝在漫过了几个画面之后在窗口消失。“塞里木,塞里木,塞里木。”连意思都没有,就沉在这里。我没有了声音。它怎么可能被丢弃呢?它是不可能被丢弃的,即使你把脚伸进水里,它也并不吞噬你。
“你能给我寄照片么?”“好,洗出来我就给你寄,我写上‘塞里木湖的马彪’,你能收到么?”“哈,那可不行,信会寄到水里的,还是寄到我的学校吧。”我记着他当时写的学校叫“芦草沟一中”。我很满意这个名字,我想这是一个能够到达的名字。照片寄出去了,应该到了吧,虽然杳无消息,但我确信我没有在信封上写出塞里木湖的名字。
现在,六年过去了,我在想山脊上的湖。但愿这与塞里木湖有关。
2006年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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